刚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就后悔了,因为对一些绘画者来说,这种作为观看者的指点是最令人接受不了的,崔逢集他媳妇儿不止一次告诉他,在外面看陌生人画画要跟看人下棋一样,“观棋不语”。
但是这人却很大度,没有踹掉崔逢集的马扎转身收拾东西离开,而是自顾自地笑了笑,他眺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说:“可能刚才画的时候跑神了,所以颜色没把握好。”
崔逢集尴尬地挠挠头,接上话茬:“这里的风景确实很难不跑神,我第一次来,拍了好多照片。”
年轻人停笔扭过头来,崔逢集连忙就拿出脖子上挂着的单反,将自己的照片一页一页翻给他看,边翻边问对方:“我姓崔,您贵姓啊?”
年轻人丢下笔在水桶里,伸手向崔逢集:“姓曲,曲璋,幸会。”
崔逢集见对方确实没有在意,松了一口气,哈哈大笑:“你好你好,曲先生,我老婆跟你一样,也是学画画的,这东西确实修身养性啊,曲先生你是本地人?”
自称曲璋的年轻人摇摇头,涮了笔接着画:“我不是本地人,但我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写生,我只看山。”
崔逢集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山?”
“前面的山,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曲璋用手一指。
崔逢集眯起眼睛,在雨幕里极目远眺,云雾之中的山峦层层叠叠,分不清到底哪一座是连着哪一座的。
“我不太懂。”崔逢集说,“您具体指什么?”
曲璋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你不觉得这两座山连在一起,很像一把如意锁吗?”
崔逢集再去看,面色大惊,那两座山的形状确实很像是一把老锁,甚至山上的树木都与那云雾构成了一幅漂亮的如意图,但这需要具备极其抽象的图形能力才能一眼看出来。
“山中有锁,锁连山关,以锁为镇,山下溪水留足了气口,龙息不至于被闷成凶,是块绝佳的风水宝地,但这两座山已经有主了,山成如意,不是偶然。”曲璋说。
崔逢集震惊地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这些东西在他父亲金盆洗手去世之后他就再没听到过了,这人看着年纪不大,但能跟唠家常一样说出这种话,风水的道行难测。
所以,崔逢集试探着换了个称呼,又使出多年没使过的盗门黑话,问:“那个元良于这莫沟沟?呃在在何方分过山甲?(前辈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方,以前都是在哪里活动)”
曲璋听他这么说,也没回答,修完最后几笔就站起身,将画架折叠起来放进工具包,崔逢集跟着他站起来,仍旧帮他撑着伞。
等了很久,曲璋终于开了口:“一江水尚有不同景,少曾登宝殿,如今是鹧鸪。(你我不是同行,我小时候有幸进过王陵,但现在四海为家了)”
他顿了一顿,又说:“你我有缘,这幅画送给你吧,明天我要去那锁里认眼,你要是感兴趣,可以一道走。”
“啊!你认眼?”崔逢集被面前这人说得一愣一愣的,所谓认眼其实是倒斗内部黑话,意思是踩点,曲璋这意思是要自己走野林子踩盘子呀!
崔逢集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他知道自己是很想去的,但他还是犹豫了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倒斗从来九死一生,他爹金盆洗手,没教过他多少这方面的技巧,攀岩速降这些还是他自个儿的爱好。
曲璋看出了他的疑虑,他就补充到:“你不用担心,我不缺钱,不摸土货,你可以当做是一次难得的探险。”
崔逢集很快目光炯炯地看着年轻人,思索了一下,这才算是点头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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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章 长命弄璋(二)
曲璋给崔逢集随便加了个联系方式就拎着画具离开了,崔逢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产生自己但凡一个走神,这个人就会转瞬即逝的奇异感觉,仿佛今天在这里遇见他就像梦境一样,回宾馆之后这场梦就会醒来。
回了宾馆,崔逢集简单冲了个热水澡就开始规整明天要带的东西。
他从小就热爱一些极限活动,他爹总说他败家,为了那些活动把家里的好东西都快败得一干二净了,可是即使他爹嘴里骂娘那么难听,他爹也没有逼他继续他们祖上的那些行当,这行做到他这代应该是基本断掉了。
崔逢集准备了一只大包,是他之前做领队时买来的,他从事专业向导多年,这只包一直陪伴着他,他用包装野外探险用的绳索和保暖衣物,之后又准备好明天要穿的衣物和登山杖,将衣服挂好在衣架上,这才开始安心期待与曲璋的会面。
临睡前,曲璋给他发来一条新短信,短信内容很简洁,只有几个字:明早六点。
崔逢集有些不安,他人生地不熟,于是问曲璋在哪里汇合,但是对方没再回话过来。
崔逢集再去看电话号码的地址,手机上显示这是一个来自湖南的电话号,没有汇合地点是不行的,于是崔逢集又试着打电话过去,但是电话无人接听,这就让崔逢集感到奇怪了。
只有时间,没有地点,这怎么汇合,难道他要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对面那两座山上寻找对方吗?
晚上他怕曲璋打电话过来,索性直接抱着手机睡,结果他迷迷糊糊睡到将近五点,也没有人回他一个电话来,崔逢集穿着冲锋衣,内心有些说不出的气愤,该不会这人是耍自己玩的吧。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穿上衣服下楼去,准备到一楼再给那个号码打一个电话过去。
然而才刚到一楼,还没走出宾馆大门就见曲璋正坐在宾馆老板的雕花檀木椅上喝茶,他今天似乎比昨天精神了一些,穿着长裤和长袖的外套,带的东西很少,只有小小一个布包,崔逢集看他这个样子,内心深深怀疑这人可能确实就是个孩子,年纪绝没有自己大。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崔逢集走过去问他,表情中还带着吃惊。
“来了就走吧。”曲璋默默打量他一眼,放下茶挎上包,跟老板老练地打了个招呼就往外走。
崔逢集被撂在后面,他连忙赶上去,四十好几的人反倒像个小学生一样探头探脑的,但他确实是摸不着头脑了,一路走一路开始问东问西:
“我好像没跟你说我住在哪里吧,你怎么知道的?还有,我不知道你东西没带够,我这包里只够我自己三天的补给,要不要我回去再帮你拿点儿?”
说到这儿,曲璋突然停下来面对着他,崔逢集被对方的眼神吓了一跳,那绝不是一个二十多岁年轻人的眼神。
曲璋面无表情地说:“山里的林子很野,进去之后你只要保证自己不会死掉就好,不用管我,三天时间足够我们摸一遍了。”
他停顿下,伸出手腕看了看表,又说:“我们要在九点之前把铲子打下去,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节省体力,那座山很不好爬。”
这一套给崔逢集说得一直坐车到山脚下崔逢集都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没力气再说话。
崔逢集全程跟着曲璋,下了车到那座野山还有一段土路要走,崔逢集越走越热,时不时要停下来休息,曲璋就给他算着时间,最多只给休息十分钟。
曲璋的体力好得不像话,起初崔逢集还有些质疑这小年轻是不是第一次爬野山,还想着到了上面照应人家,结果后来爬山的时候就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了,因为曲璋的动作非常灵活,比他这个职业野外探险领队还要灵活。
他甚至不需要登山杖,徒手就能爬过那些石头峰。
八点半的时候,他们到达了半山腰的一处破屋,曲璋走进去,崔逢集以为是要歇脚,就搬了破屋里的木头凳子坐,曲璋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要坐下休息的意思,而是绕着破屋的四个角转了两圈,然后就又出去了。
崔逢集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来就起身去找,结果就见曲璋正盯着屋后的一口井看。
“怎么了?”崔逢集问。
曲璋则掏出一节细绳子给他,张望了一下四周:“我们不需要下铲子了,这井底是个盗洞,但是底部有水不知道还能不能通到墓室,我先下去看看,十分钟上不来你就自己回去。”
崔逢集“啊”了一声:“你怎么知道底下是盗洞的?”
还没来得及反应,曲璋已经把钩子固定好,自己拽住绳子先下去了,崔逢集就赶紧趴到井边钩子旁进行加固,他有点生气,因为这种仅用钩子固定的方式是非常业余的,而且没有保险绳,如果曲璋是他的队员,这时候崔逢集早就把他骂得狗血喷头了。
崔逢集趴在井边,很快听见了一阵阵水声,井底的回声很大,等绳子完全松掉,又过了三四分钟,崔逢集就冲下喊:“下面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你下来!”曲璋的声音传回来,“别用我那根绳,用你自己的。”
崔逢集怀疑曲璋是在嫌弃自己,但他还是乖乖把自己的两根绳子拿出来固定好,戴好头灯,慢慢蹬着湿滑的井壁降了下去。
井水只有一米深,非常冰,冷得崔逢集浑身猛地一颤,头灯照向一旁,光线一打,就见一具腐烂的眼珠正死死地瞪着自己,他吓得脚底一滑,大叫了一声,身体就要往后仰去,这时有一只手臂从下方拎住他,给他保持了平衡。
“别乱叫。”曲璋熟练地给他把腰上的卡扣取了。
崔逢集被那飘在水面的尸体吓得都要跳起来,他完全压抑不住那种恐惧,在水里一边扑腾着攥住曲璋的手,一边躲去他身后:“井井井里怎怎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你你你刚才一个人没打灯,在在这底下你都不害怕的吗?”
曲璋用手拨了下那具尸体让尸体飘远,拍拍他让他看另一边,崔逢集头灯往另一边打去,发现那里有一圈修好的洞壁,但只裸露出了小半部分,剩下的一半仍旧浸在水里。
“盗洞我刚才探过了,大概要潜五十多米,通到护城河里,我先下,过一分钟之后你再下,但是前面有段比较窄,你恐怕要卸点儿东西才能过去。”曲璋说。
“啊?你刚才已经自己摸进去探过了?”崔逢集有点震惊,这下才终于注意到曲璋的头发身上都在滴水。
介于崔逢集之前职业的条件反射,他立刻大怒道:“你这孩子,你怎么能自己下去呢!这么长的通道你万一没气了你就憋死在里面了你知不知道?”
曲璋看着他没说话,崔逢集还以为是自己骂得太凶了,本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突然间曲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居然舒展开眉眼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崔逢集问。
曲璋难得放松一点,他摆摆手:“没事,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数落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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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长命弄璋(三)
崔逢集很难想象曲璋的朋友应该会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想来那一定是位跟他关系不错的朋友,不然也不会让他露出那样放松的笑容。
崔逢集开始把包里不必要的东西卸下来,慢慢背包就瘪了下来,等他再把包扎起来背上,身旁的曲璋已经在活动肩膀,放松呼吸准备第二次下水了。
“你小心,有什么拿不准的就游回来。”崔逢集说着退了两步,尽量让自己离那具飘浮在水面上的干尸远一些。
曲璋没有回话,一个猛子再次扎入水中,一米深的水面冒出来两三个气泡就再也找不到曲璋的踪迹了,一时间,整个空间一片死寂,就只剩下崔逢集一个活人,还有一具飘浮的尸体。
天色渐渐暗了,井口太小,阳光照不下来,这样狭窄漆黑的空间让人感到一阵一阵的烦躁,在曲璋没有进去之前崔逢集从来没有这种焦灼感,他略带焦急数着秒,逼迫自己不去和那具干尸对上眼。
数够了一分钟,崔逢集就立刻拉下头上的潜水镜,放松了两下呼吸,猛吸一大口气也潜入了水中,结果不下水不知道,这里的水很混浊,能见度十分有限,他也不太清楚曲璋进洞之前有没有带手电。
崔逢集顺着狭窄的盗洞往前游,其中确实有一段洞突然变窄,崔逢集就把自己的背包脱下来,推着包在水下继续游,普通人几乎是无法通过水下盗洞的,但崔逢集野外经验相当丰富,他能够克服掉这一心理障碍。
一口气游了几十米,前方豁然开朗,崔逢集刚想上浮,就感觉鞋子突然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他松掉背包转身回去弄鞋,头灯一打,吓得他呛了一口水。
勾住他鞋子的居然是那具刚刚在井底的尸体,那具干尸正张着大嘴,姿态十分诡异,就像是从阴曹地府里爬出来想把崔逢集给带走似的,而鞋带就勾在那玩意儿的指甲上。
这东西是怎么跟过来的!
崔逢集呛了水,虽然他反应很快地闭上了嘴,但嗓子里还是痒得无法抑制,他求生的本能开始让他的四肢不由自主地在水下扑腾,但他越扑腾那鞋带就缠得越紧。
这时,头上发出水声,曲璋打着手电朝着崔逢集的头灯从上方游了过来,他游的速度不慢,崔逢集想伸手拉他,一捞之下居然没捞着,曲璋直朝下方那具死尸潜了过去。
崔逢集感觉他靠近了自己的腿部,余光可以看到曲璋利索地叼住手电,拔出后腰上的一把爪刀,刀锋一下将鞋带给斩断,挣脱掉的崔逢集氧气彻底告急,拼命往水面上浮。
头探出水,带出一串水花,崔逢集扒住自己的背包,眼睛通红地开始咳嗽,嗓子哑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要不是曲璋,他刚才绝对要憋死在底下了。
“谢咳咳谢谢啊!”崔逢集边咳嗽边道谢。
曲璋浮上来,没有等他咳完,而是先将崔逢集跟他的背包一同带上岸边,崔逢集被推上岸去,扫了一遍四周,发现与其说是岸边,不如说是护城河的河沿,护城河上架着一座石拱桥,桥侧是两尊硕大的兽头青铜器,在黑暗中造型略显狰狞。
“她想让你把她带出去。”曲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他蹲下来看着平静的护城河水面。
“什什么?!”
崔逢集听完大惊失色,还不等他站起身,他目之所及的水面就忽然冒出几个气泡来,紧接着,他就看到,沉在水底的那具女尸瞬间浮了上来,带出的水花声几乎让崔逢集的手脚发软。
曲璋也看见了,但他没什么反应,只是平静地蹲在那里望着那具死尸,有那么几个瞬间,崔逢集都快以为他俩正在脑电波交流了。
“我以为我已经很招这种东西了,没想到你更胜我一筹。”曲璋攥着爪刀,右手掬了一捧水,水透过指节的缝隙又滴进水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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