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叹气:“大人的世界,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陈七月听了,把妈妈炒好的菜端出去,转身就挂起了一张笑脸,把这碟大盘鸡放在餐桌的正中央,弯着眼对褚夫妇说:“叔叔阿姨,这道大盘鸡,是专门为你们准备呢!我听妈妈说,二十年前,你们最爱的就是这道菜……”
褚夫人眯着眼,满意地点头,然后转头对丈夫说:“你看,冠明和淑宁两个真是教女有方,七月多大大方方。”
褚先生在一旁应和。
“真是贤惠呢,哈哈哈!”褚夫人仰起头笑着说,“长大之后,一定不愁嫁不出去呢!”
褚之劲和蒋士颖坐在沙发上玩游戏机,只有叶九思坐在另一张沙发上,警觉地盯着褚夫人。
“褚阿姨,您这是什么话呢?”陈七月含着胸,有些尴尬地说,“我还小呢,才十六岁呢!”
“哎呀!十六岁也不小啦!”褚夫人把身子伸向陈七月那边,握住陈七月的手掌,说道,“当年我们十多岁就已经到工厂上班了。二十来岁哦!孩子都两个啦!”
褚先生在一旁说:“现在时代不一样啦!听说七月在学校成绩很好呢,以后一定要考个名牌大学,风风光光的。”
陈七月尴尬得脸皮都发麻了,但还是要挂着笑:“没有没有,我成绩也很一般呢!之劲数学比我好多了,我要跟他学习一下……”
“褚之劲!”褚夫人转头对褚之劲叫道,“褚之劲!你被玩游戏玩得那么上头!你学一下人家陈七月!你再看看你自己,啊?大家都在一个班,成绩怎么天差地别的?”
褚之劲嬉皮笑脸地,甚至没有抬头,说:“我哪有?我好歹这两次月考都上了年级大榜,好不好?”
“你看看你都在榜的哪里了?最后几个……那能叫上榜吗?”褚夫人叫道,“你还觉得你很厉害是吧?”
叶九思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开始看书。褚夫人指了指叶九思,对褚之劲说:“你看人家小姑娘,多好学。”
“她好学哦?”褚之劲放下游戏机,笑了笑,“她全年级垫底呢!”
但只有褚之劲自己知道,他说起叶九思的时候,整个胸口都在扑通地跳,像喝多了一样。叶九思没有抬头,假装什么都听不到。
正式开饭之后,陈冠明从冰箱里拿出一支啤酒和一支大瓶装的可乐,给成年人倒啤酒,给中学生们倒可乐。大家围坐在一起,陈冠明用高昂的声音说道:“今天家里很热闹哦,我们好久没这样聚在一起了,我们干杯!”
叶九思收起内心的不悦,跟着大家一起捧杯。玻璃杯与玻璃杯相碰撞,声音清脆。餐桌和客厅一样逼仄,又坐了八个人,大家都非常挤。
但外头寒风吹得窗框微微晃动,里面的饭菜热气腾腾,裹挟着大家的身体,温暖的感觉腾升到大家的身上——尤其是叶九思。
褚先生接着说:“说实话,我真的很怀念以前厂里的日子,虽然日子辛苦一些,但邻里之间又是同事,大家亲密无间的,一点算计都没有,多快乐!”
“对啊!”刘淑宁在一旁跟着说,“以前五点钟不到,我们这群工友,就已经守在大门口,下班铃一响起来就马上冲出去……”
褚夫人捂着嘴笑起来,说:“就数你跟冠明最猴急了。以前你们还偷偷跑去湖边的小树林里谈恋爱呢!我们这帮工友问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你们还死口不认……”
“对对对!”褚先生在一旁补充道,“后来问起你们为什么不认,你还装模作样地说什么‘我是先进模范啦!不能带坏工厂的风气呢!’”
说完,褚之劲跟着四个大人一起哄笑着。蒋士颖也在一旁跟着褚之劲干笑着。陈七月却只是咧开嘴,假装自己也在笑。叶九思在一旁完全沉默——她看得出陈七月心里有芥蒂。
叶九思确实没有看错。
陈七月翻看过家里的相册,知道爸爸当年在工厂里是一个能吃苦耐劳的风光人物,在自己父母的眼里,生活是非常有奔头的。而当时褚家爸妈属于“思想不进步”的分子,慷慨的父亲也帮过他们不少。
后来,时代巨变,褚家爸妈乘上了时代的风口浪尖,一飞冲天,冲出了贫穷但幸福的厂房,褚先生进入部队,褚夫人进驻房地产行业,背负起“带动后富”的任务。
这片不安改革的厂区则日渐没落。只有一身工厂技巧和力气的陈家夫妇,却再也抓不住任何救命稻草。
“先进模范”的光环带不来任何实质性的好处,反倒是“先进”的对立面过上了幸福又富裕的生活。当下那些满是讽刺的、带着灰尘的所谓“当年勇”真实地刺在陈家四口人的胸口上,快要喘不过气。
“是啊,当时单纯多好啊!”褚先生说,“现在这个社会不一样了,中国加入了WTO,必须要全员卷入激烈的竞争,才能赢啊!”
“嗯,那个……”刘淑宁有些艰难地开口,“所以我们不能让大暑再输在起跑线上了,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帮个忙……”
褚夫人举起装有半杯啤酒的玻璃杯,堵住了刘淑宁准备说下去的话,说:“哎!宁妹妹,今天我们来,是来联络感情的,那些伤脑筋的事情,我们就不要说了!”
“就是!就是!”褚先生在一旁附和。
叶九思夹了一块鸡腿肉,放进陈七月的碗里。这时,快要冒出泪光的陈七月,脸颊才松下来,有一点笑意。
“还记不记得我们年轻的时候,”褚先生说话到一半,打了个酒嗝,才继续说道,“跟你们约定,要是我们一人生了儿子,一人生了女儿,以后,就让他们,结娃娃亲!”
“哈哈哈,是有这么一回事呢!”陈冠明干笑着附和。
“我看啊!我们一个生下褚之劲,另一个生下了七月,他们也都十六岁了。”褚夫人笑着说,“两个人都是青年才俊,看起来可登对呢!”
“开什么玩笑呢,他们这才十六岁,要谈情说爱会不会太早了?”刘淑宁说。话是这么说,但他们几个老相识还是笑作一团。
只是餐桌上几个少年都心怀鬼胎,根本笑不出来,但是为了不让长辈们扫兴,也只好跟着笑起来。
“十六岁又怎么样?都快成年了,等十八岁就开始恋爱!”褚夫人好像喝得有些上头,面带绯红,似乎开始胡言乱语,“谈个四年恋爱,等我们家阿劲二十二岁了就马上去领证……这么算下来,我七年后就能当奶奶了!”
“妈!乱说什么呢!”褚之劲有些焦急地喊叫着,不想让妈妈继续说这个有些尴尬的话题,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叶九思,却又扑空。
“阿姨,阿劲长得那么帅,在学校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呢!”陈七月鼻头一酸,想起妈妈在厨房里交代她的话,便深呼吸一口气,强忍着内心的委屈继续说,“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哪敢攀高枝哦!”
褚夫人瞪圆眼睛,盯着陈七月,又用力地握紧陈七月的手,说:“七月,你不要妄自菲薄哦!你长得又漂亮,脑子又聪明,还这么会来事,等以后你跟我儿子结婚了,有你帮他料理家务事,他就可以安心去闯荡事业了。”
陈七月皱起眉头,想抽手,却使不上力气。
叶九思已经把筷子放下了,在忧心陈七月之时,顺带瞄了一眼蒋士颖——蒋士颖手上虽握着筷子,但是手也停了很久。褚夫人的每一句,都在蒋士颖那名为“暗恋”的伤口上撒盐,仿佛盐不要钱一样,一把一把下去,感觉自己快要变成腊肉了。
同样尴尬的褚之劲却捕捉到了叶九思的眼——飘向了蒋士颖。他有些吃惊,却似乎也在意料之内——叶九思为什么会看上蒋士颖,还是在不经不觉间?
“七月,你要好好读书哦!”褚夫人作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对陈七月说,“你长得又漂亮,学历又好,以后嫁人的资本就厚了很多……”
不知道是客厅里的空气变的闷热缺氧,让叶九思停止思考,脸上挂起乖巧的笑容,把脸往褚夫人那边伸过去,说:“阿姨,您漂亮又恨嫁,您自己再嫁一次呗!”
第39章 【40】2001·过期小朋友
本来一阵哄哄闹闹的饭局瞬间凝结下来。褚夫人脸色红一阵绿一阵,难以置信地盯着叶九思,心想,哪来的黄毛丫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褚夫人很想发作,但是又不好意思在老朋友面前发作。褚之劲见饭局里火药味涌起,连忙走到母亲身后,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说,“思思不是这个意思,她就是想夸你漂亮。”
还没等褚夫人接话,陈七月和叶九思都皱起眉头盯着褚之劲——几乎是同时有动作,内心想的也一样——“思思”是你叫的吗?
“有这么夸人的吗?”褚夫人暗地里深呼吸一口气,摆出一副笑脸,“听着怪吓人的,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呢!”
“哈哈哈!”褚之劲故作爽朗地笑了,“人家思思没有恶意的。”
陈七月趁机接上话:“对啊!我看过阿姨二十年前的照片,可漂亮了,比我漂亮多了!”陈七月说完之后,还笑着扶着褚阿姨的手臂,说道:“褚阿姨在不同的年龄段,都有不一样的美,我长大之后呢,也想像您这样呢!”
叶九思听得出来,陈七月话语中一点点的哭腔。
同时,刘淑宁也看得出女儿的情绪不是很好——但是她只能给女儿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在桌底下轻轻地拍一下陈七月的大腿。
蒋士颖也看出了陈七月的情绪不是很妥,他开口对褚夫人说:“阿姨,您也不用老是贬低自己的儿子,他这次数学考了年级第五呢!”
褚之劲抬起手,用力地拍了一下蒋士颖的后脑勺,说:“这话在你嘴里说出来怎么怪怪的?你数学还比我高十分呢!”
“你这个人,稍微考好一点就松毛松翼的,真的经不起夸奖!”褚夫人说,“我听说七月和士颖成绩都很好,你们现在能玩在一起,我很开心。阿劲,你要多学学朋友们的长处,知道吗?”
“知道啦妈咪!”褚之劲眯着眼,脸上挂起一个大大的微笑,对着妈妈撒娇。
“我的天!”蒋士颖捂着嘴,故作非常震惊地说,“褚之劲撒娇,母猪都会上树呢!今晚我真的开眼界了!”
蒋士颖还在继续努力地想把话题往远处带。确实也奏效,一桌子的人都哄笑起来。只是陈七月只是跟着笑,没怎么说话。
叶九思捕捉到陈七月眼里的一丝疲倦。
饭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对着一点点剩菜,慢慢地把它送进嘴里,然后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刘淑宁起身回房间照顾陈大暑。
叶九思趁着这个大家神经都比较放松的空档,到陈冠明旁边,问他能不能用陈七月家的座机。
得到同意的答复之后,叶九思马上给家里打电话。她本想叫司机林森来接她们回去二沙岛,但接电话的是叶光宗。
叶光宗难得有空,想说多陪女儿一个小时,就亲自开车来到陈七月家楼下。
大伙儿准备结束宴会时,陈七月家的电话响起来。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叶九思飞奔到电话前,提起话筒,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褚夫人内心还是对叶九思有怨怼,嘀咕一句没大没小。
正好被心思和感官都极细腻的叶九思捕捉到,她抬眼盯了褚夫人一眼,有把眼神收回去,继续接电话。
是叶光宗打来的电话,他已经把车停在了陈七月家楼下。
陈七月跟着叶九思出门之前,展开双臂,紧紧地分别拥抱刘淑宁和陈冠明。刘淑宁在陈七月耳边低声说:“七月,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陈七月摇摇头,转身跟着叶九思下楼。
刚到楼下,叶九思一眼就看到了爸爸的车。叶光宗下车走到女儿面前。等叶九思喊了一声爸之后,褚夫人的眼睛都瞪大了。
叶氏集团有一个在广州新城区的艺术中心建设项目,这个项目未来会大有前途,很多房地产商都觊觎这块大蛋糕。褚夫人所在的公司也不例外,所以最近她跟叶氏集团的人也有来往,她迎了上去,笑着喊道:“叶总,这么巧呢?”
“褚芬,怎么会在这你见到你?”叶光宗爽朗地笑起来。
然后褚芬才把今晚的饭局说了一遍,还夸赞说,叶九思是她见过最文静最乖巧的女孩子。叶光宗也对褚芬客套地寒暄着。
看着褚芬低眉顺眼的样子,叶九思仰起头,嘴角微微浮出微笑,另一只手伸到陈七月的腰后,紧紧搂住,还用掌心快速地来回摩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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