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响起一片融洽的哄堂大笑。
复试结束后,陈七月感觉到学院的氛围特别凝重,还带有一股火药味。很快,拟录取结果公布了,陈七月名列其中。
很快事情却有了变数——陈七月和叶九思接吻的照片被贴在了法学院的公告栏旁边。
然后拟录取公示期过去之前,又多贴了一张通知——原本拟录取的55人里,有17个被取消了录取资格。
全部都是本学院的学生。
其中16个是因为涉嫌“透露复试题目”,但陈七月听说这些人只是在复试开始前交换了一下学长学姐传下来的“复试重点资料”,估计是有复试没通过的人为了报复,提起这举报。
第十七个被取消录取资格的是陈七月。
陈七月感觉,所有的感知都变得飘忽、不真实,除了脸颊发麻发热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得知自己被录取时,还幻想着在红棉棉絮飘落的傍晚,飞奔到叶九思面前,紧紧拥抱叶九思,带着哭腔在叶九思耳边呢喃道——思思,我回来了。
确实叶九思的关系,让自己名落孙山。
造化弄人。
陈七月从情绪中清醒过来后,连忙飞奔到文学院的公告栏前,左右等不到关于取消保研资格的通知。
看起来,叶九思没有受到此事牵连。
陈七月心如乱麻——命运和出身化作一只庞大的怪兽,盘据在她和叶九思之间,给她们钻开愈发遥远的鸿沟,以至于到最后,陈七月看不见叶九思的脸颊,甚至是身影……
叶九思并不能保护她,所以和好如初注定是个天真幼稚的笑话,干净到极点,又愚蠢到极点——陈七月的胸口越来越紧,绷得她几乎无法动弹。
第84章 【86】2007·壮烈不归途
2007年8月,广州白云机场。
蒋士颖从后备箱拿出三个大行李箱——全都是叶九思的行李。叶九思穿着土黄色连衣长裙,披着一头几乎及腰的长发,手里抱着一件深灰色长款呢绒大衣,还有一台手机。手机被叶九思握得沾上手心的汗。
叶九思吃力地拖动三个行李箱,差点被绊倒。一旁的蒋士颖帮忙扶着要倒下去的行李箱,说:“思思,你到底带了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重?”
“你别嘲笑我。”叶九思扶正头顶的米白色贝雷帽,说,“都是书。”
“不愧是你。”蒋士颖笑着摇头。
两人乘坐电梯,一路来到候机室。叶九思准备进去时,恋恋不舍地看向身后的蒋士颖,目光还顺着往后扫,停在入口处。
蒋士颖自然明白叶九思在盼望什么,他走上前,掌心扣在叶九思的手背上,说:“思思,你确定要启程吗?其实你可以反悔的。”
叶九思摇摇头,说:“我不去这一程,可能一辈子都理解不了陈七月吧。既然不理解她,我又要用什么,回到她身边呢?”
“但,你也不用到大山深处吧?”蒋士颖说,“支教的条件是真的艰苦,你受得了吗?”
叶九思一只感觉,胸口压得无比沉重,但到这一瞬间,一股暖流贯通全身,如释重负,说:“她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我不相信我不可以。”
“如果在那边过得不开心,记得要跟我说,别硬撑着。”蒋士颖说。
叶九思点头,还是觉得内心空落落的,她往前走一步,紧紧地拥抱着蒋士颖,把头埋在蒋士颖的怀里,深深吸一口气,喃喃地说:“我走了。”
说完,她强忍眼眶的酸楚,转身走进安检里。她深深呼吸一口气,眼泪从眼眶里滑落。
叶九思上飞机后,再一次拿出手机,拨打陈七月的电话号码,只听见电话里那毫无起伏的女声说道:“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叶九思不死心,再给陈七月编辑了一条短信,说:“七月,我准备到西南山区去了,我一切都好,请不要担心。”
明知是徒劳,但还是要让心中的石头落地。
叶九思往窗外望去,飞机的剧烈颠簸掩盖了她脑海中的声音、触觉;原本高耸入云的建筑,在她眼里,只有米粒版大小:东山口小洋房、江边、“七仔思乐居”前的一片湖……记忆力的场景,已经渺小不可见。
她乘着凌云,冲破了本以为巨大得无法破局的记忆。那个满眼只有陈七月的叶九思,已经留在广州的土地上。
下飞机之后,还要再换成大巴才能到目的地——西南山区深处的永遇乡。她踏上大巴那一瞬间,猛地皱起眉——一大股呕吐物、脚臭和发霉食物的味道卷在一起,直勾勾地冲击着叶九思的鼻腔。
此时她已经穿上那件呢绒大衣,却热得让她头晕——周围人穿的衣服似乎都蒙上一层灰,这显得自己特别刺眼。
叶九思裹紧大衣,按着车票写的座位号走过去,却看见自己的座位被人坐上了。那是一个皮肤极其粗糙黝黑的男人,他一张口就是深黄色的牙,说:“小妹儿,你有什么事吗?”
叶九思把车票递给他看,说:“你坐了我的座位。”
那个男人并不言语,仰起头深深的吸了一口痰,吐在了叶九思脚边不到五厘米的位置。
叶九思轻声尖叫一下,缩开脚。
那男人却笑起来,嗓音极其沙哑,还断断续续的,他说:“小妹妹,你是城里来的吧?我可不识字!什么座位不座位的,哪里舒服就坐哪里!”
叶九思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无力反驳,只好转身离开,找到一处远离人群的位置坐下。
叶九思一直裹紧大衣,蜷缩身体,目光警觉地扫视四方。汽车在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行走着,弯弯绕绕,叶九思感觉透不过气,胃里在翻腾着。
呕吐物已经涌上叶九思的喉咙,灼烧得她脖颈一阵火辣辣。
随后听见一声强烈又放肆的作呕,那浓稠的呕吐物噼里啪啦地打落在塑胶地板上。车里的一股塑胶味让叶九思闻得头晕,她在想——可能塑胶的味道和呕吐物的味道早已合二为一了。
兜兜转转近三小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当车子停在汽车站时,叶九思连忙冲下车,非常入乡随俗地扶着站牌一阵呕吐,吐得胃都抽筋了。
她在大巴行李箱中,在一堆带有污垢的塑胶桶、行李箱中找到自己的三个大箱子,吃力地拖着它们,到处张望。
终于看见一辆敞篷卡车,上面插着一面旗帜,是黄色底色,上面印有省师大的校徽还有一行印刷体毛笔字:“广东师范大学研究生支教团”。
车厢里有几个其他学院的男同学帮走过来,帮叶九思把行李箱拉上来。
带队的老师手里拿着名单,走到叶九思身边,说:“你就是文学院的叶九思吗?”
叶九思心神不宁地点头,也没张嘴。
“你是最晚到的一个,你来了,我们就人齐了。”老师说完,对司机大喊道:“开车!”
汽车引擎发出响亮的噪音,排气管喷出柴油燃烧带来的黑烟与废气,然后才缓缓前行,一路颠簸。
这里是永遇地区唯一一所初中。到达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除了校园里,周围都是一片浑厚的黑。
叶九思回到她被指派的宿舍——他们并不是住在学校里面,而是距离学校直线距离五公里的一小片重新装修的废弃居民楼。
房间内的灯光幽暗,一片灰蒙蒙——倒是窗户角落里燃烧着的一炉炭,那橙红色的火光更抢眼。这六人间已经住进来五个人,剩下一个靠卫生间门的上铺。叶九思准备上床铺床,刚爬上梯子,整张床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叶九思愣住,不敢动。坐在下铺那女孩子一边吃苹果一边说:“叶……叶九思是吧?习惯就好,这床都这样。”
叶九思爬上床,扬起棉被时,发觉被芯残残破破的,薄又硬,在心里安慰自己,现在天气也不是特别冷,房间里有“暖气”就这样也行。
或许洗澡后,身子会暖和一些。等她们都洗完澡,叶九思才摘下耳机,从床上下来。长裙的裙摆勾到了木床上翘起的皮,卡住了,让她尖锐地叫起来。下铺那女孩抬起头看叶九思,说:“怎么了?”
“啊!我的裙子,好像被勾住了。”叶九思说。
那女孩子起身,拉住叶九思的裙角,终于解决这纠缠。她的手还停留在叶九思的裙子上,摩挲一阵,说:“你的裙子,质地真舒服。”
“谢谢。”叶九思含着胸,腼腆地说,声音都被吞进去。
叶九思走进浴室时,跟另一个舍友打照面,发觉她低着头匆匆离开,脸色有难看。叶九思脱掉呢绒外套,挂在门外。她刚刚关上浴室的门,却透过排气扇,隐约看见一个人形轮廓。
叶九思把已经脱了一半的裙子穿上,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踏着潮湿的地板。她把头往排气扇伸过去,发觉竟然是双眼发亮的中年男人。
叶九思尖叫一声,脚一滑,摔倒在地上,后背推得浴室里的塑胶桶和盆叮当作响。不一会,叶九思的下铺小赵匆忙地过来,问道:“叶九思,你没事吧?”
叶九思两眼昏花,脊椎一阵钝痛,她麻痹了好一会才扶着潮湿的门把缓缓站起来,说:“外面有人在偷看我们洗澡,就隔着排气扇。”
浴室门却开了,小赵递了一条毛巾给叶九思,说:“你用毛巾蒙着排气扇吧,我们都这样。”
叶九思强忍着心里的恶心感,感觉全身布满了男人粘液状的污秽物,那污秽物快要爬满她全身。她只觉得全身都在发麻、发痒,想要彻头彻尾地洗干净,所以她不仅用沐浴露搓得自己全身通红,还猛地夹着洗发水抓自己的头皮,把头发洗干净。
叶九思换上睡衣,用毛巾包着头发走出门,问道:“朋友们,你们有没有风筒?”
“你洗头啦?”一个女孩子用尖锐的声音问道,“这里可没有风筒,没个十天八天的,我们都没办法洗头,你就等自然风干吧。”
叶九思心里堵着什么,却又不好意思发作,只好用力地擦头发。
到了凌晨一点,叶九思的头发虽然不滴水了,还是很潮湿,但她已经困得招架不住,只好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昏迷过去。
她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睡着,一整晚都听见人的咳嗽声、吸鼻子声音,甚至她们一翻身,整张床就会咿咿呀呀地响起。
清晨,她醒过来之后,只觉混沌,并且头痛欲裂。但是支教团要开第一次碰头会,叶九思不能请假,只好穿上大红色的连衣打底裙,外套一件及小腿的黑底暗橙格子呢绒外套,头上顶着白色毛绒贝雷帽,脚上穿着马丁靴,再裹上一条卡其色围巾,迎着寒风走出门。
一路上,叶九思跟村里的农夫打照面,她们都会上下打量着叶九思,又一脸狐疑地走开。
叶九思不解地皱眉,不想跟她们对视——然后无意见听见一位农妇说:“支什么教啊?!这些骚大学生,又来勾引男人了……”
叶九思刚进门,就感觉整个会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着自己——他们的眼睛全都不能细看,一看就会陷入深渊——他们的眼睛太过意味深长。
大家都身穿宽松的深色外套——最普通的款式,只有自己,一副“精心打扮”的模样。
带队老师迎了过来,扶着叶九思的手臂,说道:“九思,你这衣服面料真好……”
叶九思抬头看老师,没有说话。老师把叶九思拉到一个角落,压低声音,五官却到处乱飞地说:“九思,你是来支教的,支教的对象你明白的……那经济状况,确实不太好。要是你穿得太艳丽,他们会觉得跟你有距离,支教的效果会不好……”
“啊?我没有穿得很艳丽啊?”叶九思说,“我冷,所以这件衣服比较保暖……”
老师皱起眉头,碰了一下叶九思的帽子,说:“你这帽子,也太精致了……”
叶九思用嗓音的绵软无力表达自己的不耐烦:“老师,我昨晚没睡好,头一吹风就很痛,所以我要戴帽子……”
老师深深吸一口气,轻轻摇头,却也没说什么。
第85章 【87】2007·只有雪洁白
陈七月入职第一天。
去年到至诚律所做陪衬时穿的那套职业套装,布料还未完全贴合身体。高跟鞋有些磨脚,脚后跟早已通红,随时要渗出血。
公交站在马路对面——陈七月看一下手表,如果赶不上对面已经靠站的公交车,她第一天上班就会迟到。所以她一咬牙,不绕道至远处的行人道,而是横穿马路,从围栏缝隙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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