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陈七月没有地方准备考研了。就算是关上房门,电视的声音还是穿透进来。
“陈大暑!”陈七月扯着嗓子喊道。还是被电视声音盖住。她只好转身冲出房间,一把夺过陈大暑手上的遥控器,把声音调小。
陈大暑瞪着汪汪大眼,一脸无辜地看着陈七月。
“电视开那么大声,不怕长大变成聋子吗?”陈七月又把遥控器塞回到陈大暑怀里,“你之前不是睡爸爸妈妈的房间吗?怎么现在又来我房间了?”
“爸爸说,”陈大暑说,“我是个大孩子了,要学会一个人睡觉了。所以爸爸妈妈叫我去你的房间睡觉。”
陈七月抿着嘴,没说话,托着腮坐在餐桌旁,陷入久久沉思——从叶九思的怀抱里出来了,自己又能去哪里?
大四学年正式开始,叶九思是时候退出彩虹社。
自从陈七月搬离“七仔思乐居”之后,叶九思也没在那里住了——处处都是陈七月的身影、陈七月的声音、陈七月的气味、陈七月的……
此刻叶九思需要把彩虹社的旗子还给现任社长。她刚推开门时,一股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她连连咳嗽。
叶九思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瞬间崩塌——仿佛是靓丽又鲜活的陈七月蒙上灰尘,朝夕相处的日子已成了历史课本的影印。
旗子放在衣柜底下的抽屉里。叶九思拉开抽屉,拿出旗子之后,发现里面有一本台大医院的病历,姓名栏赫然写着熟悉的字体。
“陈七月”。
叶九思连忙盘腿坐在地上,刚拿起病历,里面夹着的收据全都哗啦哗啦地,犹如棉絮一样飘落下来。
此时叶九思才意识到,陈七月经历过什么,但她却始终闭口不谈。叶九思脑子开始高速旋转,却一片空白。
直到房东打来的电话,才停止了这漩涡。
房东说,这一片的房子都要拆迁,给逸仙大学建新的室内运动场,需要提前停止租期。叶九思结束通话之后,坐在地上发呆,从白天到黑夜,仿佛世界没有了声音,只剩下丝丝陈七月留下的残影。
次日一早,叶九思就把自己的行李打包好,全部堆在汽车的后备箱和后排座椅上。楼下一阵喧嚣,原来是房东开了卡车过来,连房子里的家具全部打包带走。
房子清空后,叶九思回到宿舍居住,空余时间就会开车到“七仔思乐居”外,对着那栋建筑发呆。
直到拆迁队驾驶着满是铁锈和灰尘的拆迁车,抬起机械手臂,一举击穿“七仔思乐居”,扬起漫天尘土,把湛蓝的天空染灰。
第82章 【84】2006·戒断反应
傍晚,陈七月的母亲刘淑宁推开门时,看见餐桌上埋头写作的女儿,疑惑又吃惊地问:“七月,你怎么回来了?学校不用上课吗?”
“大四没什么课了,大家都在准备各种考试,或者到处去投简历……”陈七月听见母亲起的这个话头,全身下意识地绷紧。她已经是一块满是裂痕的碎玻璃,只需要轻轻触碰,便分崩离析。
“所以你保研了吗?”刘淑宁问。
陈七月只觉得自己脑海和胸口内炸开了烟花,撼动她想尖叫——但是她却无法开口,说:“没保上。”
“这样……”刘淑宁的声音垂了下去,但也没多说什么,“读这么多书,还不如早点出去工作。”
“我不准备那么快出去工作。”陈七月合上书,走到母亲面前,拿过她手中的菜篮子,拿出里面的一捆捆田七叶,又从厨房里拿出塑料盆子,便开始择菜叶子,“我们法学专业,不读研根本没有出路。拿着法本毕业证去找工作,跟拿高中毕业证去工作差不多。”
“有没有这么夸张啊?”刘淑宁皱了皱眉,把一些猪肉放进速冻层里,转身拿起陈七月面前的塑料盆,又尖声叫道:“陈七月!我买了一大堆田七叶,你就给我择得只剩下这些?”
陈七月指了一下被她扔出来的那堆,说:“这些都老了,没办法吃了。”
“哎呀!你看看你!”刘淑宁拿起那一筐被挑出来的田七叶,手脚毛躁地从中挑出她觉得能吃的,“在你那个朋友家里住久了,人都变得挑剔,不脚踏实地。”
陈七月停下手,凝望着母亲——她知道母亲话里有话,说:“你不要总是拿以前那个年代的标准,来看现在的我们。”
刘淑宁正想和陈七月争辩,父亲陈冠名牵着陈大暑的手走回来。
陈冠明见到陈七月,脸上同样露出惊讶的笑,说:“七月,你回来啦?”
“是啊!”陈七月脸颊的肌肉上,挤出了一副乐观明艳的面具,“我下半年准备法考和考研,在家里备考。”
“这样。”陈冠明挠着下巴,若有所思,“对了!我找到一份新的工作!去工地里做监工,一天工资能有三百块。”
“哇!”刘淑宁兴奋地冲了上去,握住了陈冠明的双手手前臂,叫道。最初的兴奋过去后,刘淑宁又转头对陈七月说:“平时白天我们两个都要上班,你在家备考正好帮我们照顾一下陈大暑。”
“妈!”陈七月只觉得蒙着灰黑色尘埃的房子,笼罩下一张绵密的网,紧紧地裹住她,让她无法呼吸,“我回家是有事要做,我没有空照顾大暑!”
“大暑又不是小婴儿了,”刘淑宁走到陈七月身后,双手扶在陈七月的肩膀上,说,“你又不用三个小时给他喂奶一次,哭了就得哄。他明年就是东山培正小学的学生了,里面的学生都很厉害,他也得早点开始准备小学的学习……所以,你们一起学习,不好么?”
陈七月深深呼吸,完全没有反驳的余地,脑子里久久回荡着“东山培正小学”六个字——叶九思就在那所学校读小学。已经逃离了早已习惯的那一片空气,记忆却还是迈大脚步追上来。
陈七月把闹钟调到早上六点。
钢铃声响起时,陈七月全身酸软,仿佛在不断下坠,周围没有一切感知。闹铃持续了五分钟,她才猛地起床,按掉了闹钟。
顶着蓬松的头发,陈七月一边揉眼睛,拖着身体坐在了书桌前,打开台灯。灯光太刺眼,陈七月的眼睛眯得更紧,还是抵挡不住眼睛的刺痛。倒是这刺痛,让陈七月清醒一些。她戴上眼镜,就拿起笔一边读英语单词一边在草稿纸上拼写。
睡在陈七月房间里的陈大暑,却醒了过来,叫道:“姐姐!现在几点?”
背单词的陈七月,思维被陈大暑打断。她转头看向陈大暑,说:“六点十五。”
“才这么早,姐姐怎么就起床了?”陈大暑迷迷糊糊地说,说完,卷着被子转过身就睡着了。陈七月眼睛凝望陈大暑——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嘴唇却还在念着单词。打开房门,就听见厨房里传来水沸腾的声音。
是刘淑宁在蒸包子。
“我跟你爸很快就要出门了。大暑应该没有那么快起床,等他起床之后,你再把包子热一下,知道不?”刘淑宁关火,把发烫的几个包子装进塑料袋里,转身就走出去。陈七月连忙到卫生间洗漱。
洗过脸之后,又感觉清醒一些。她把包子拿进房间里,一边吃一边看单词。
吃完早餐,陈七月翻开专业课本,一个个地去消化那些颠来倒去的专业术语和专业问题。她特别吃力地思考着,才大概明白,这书里讲的是什么。当她进入状态时,却听见陈大暑稚嫩的声音:“三加五等于多少?”
陈七月翻了个白眼,下意识地拍桌子,叫道:“你自己掰一下手指头不就好了?!”
说完,陈七月本想回到书本的世界,结果却发现,中文字再一次浮在眼前,就是进不了脑子。发觉挣扎都是徒劳后,她心虚地转头看向陈大暑。窗户的光线正好打在他脸上,显得他的大眼睛带上泪光。
他也不哭,就是嘟着嘴,一直盯着陈七月,也不说话。
陈七月的脑海里仿佛响起了小孩子尖锐又通透的哭声,担心一个早上的专业课复习会在这几乎要锤脑壳一般的声音中度过,吓得几乎是跪着爬到陈大暑的小书桌前。此时陈大暑才说:“姐姐,你好凶……”
“姐姐也在复习,需要安静,知道吗?”陈七月扶着陈大暑的肩膀,平视着凝望他的眼睛,说,“有什么问题,中午再跟姐姐说,可以吗?”
临近午饭时间,陈七月塞上耳机,在MP3里播放着从师兄师姐那里拷贝来的法学专业课知识点提要音频,一边听一边煮饭。她简单地炒了个肉片,用水煮了个菜。做好之后,就叫陈大暑出来吃饭。
陈大暑趴在地上玩他的玩具火车,津津有味,不是很情愿去吃饭。陈七月叫了三次,陈大暑才不情不愿地坐在餐桌前,看着并不丰盛的饭菜,撇着嘴,说:“姐姐做饭没有妈妈的好吃。”
陈七月说:“妈妈要上班,要是妈妈天天给你做饭,很快我们家就没饭吃了。”
见陈大暑还是没有动筷子的意思,陈七月还沉迷于头脑昏胀的感觉,走到陈大暑面前,一把夺过他的碗筷,把饭菜都吃完了——吃得有些撑,腹部快要裂开了。她强忍着这感觉,扶着桌子站起来。
刚才吃得太投入,发现陈大暑又回到房间玩火车玩具。
吃得太饱,容易困倦,陈七月躺在床上就昏睡过去。等下午醒来时,看见陈大暑手里抱着火车头模型,躺在小床上睡着了,似乎嘴角还带着微笑?陈七月俯下身,准备把胡乱堆得一地都是的玩具堆起来。
经过一早上的高强度学习,陈七月只觉得后脖颈和脊椎一阵酸痛。她盘腿坐在陈大暑的玩具前,把一台小列车放在轨道上,顺着轨道的方向来回滑动,那顺滑的感觉让陈七月胸口一阵发暖。
忽而清醒过来,发现已经浪费了十分钟,陈七月连忙起身,翻开英语真题卷子。她开始阅读前,一边标注段落,一边深呼吸。
刚刚熬过最难看进阅读文章的阶段时,忽而传来极其猛烈的电钻声。那声音,仿佛是电钻穿过一道道墙,直抵陈七月的脑壳,掀起她的头盖骨,用电钻钻她的脑袋。所有的思路被打断,陈七月抓狂地把笔扔在桌子上,弯下腰,手肘抵着桌子,手掌极其用力地抓自己的头发。
发现掌心躺着十几根头发,她盯着手心,发呆许久。
陈大暑手抓着铅笔,在临摹书本上的二十六个字字母。见到姐姐这抓狂的模样,还有中午被她抢走的饭,吓得不敢说话,豆大的眼泪从脸颊上滑下来。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陈七月终于在如履薄冰中敲定五道选择题的答案。听学长学姐说,每篇阅读最多只能错一题,不然就没机会上岸了。
——结果只对了一题。
划掉错误答案的红笔,笔尖仿佛不是落在卷子上,而是自己的胸膛上,一刀落下,一腔争取“普通生活”的热血汩汩而下。
此时的陈大暑,因为中午没吃饭,已经饿得胃痛。但他却不敢靠近姐姐,怕被姐姐骂,只好皱着眉头强忍着。
陈七月把阅读文章里的生词全部查出来之后,一字一句地把整篇文章翻译出来。这才算是看懂题为什么错。
陈七月绷紧的身体这才松弛一些。一个白天过去,她从未感到像现在这样,生活充实。她站起身,准备活动身躯,发现陈大暑又裹着被子睡过去。
傍晚,陈七月的父母回家之后,发现陈大暑面唇青白,直冒冷汗。陈大暑才说:“我肚子痛,我中午没有吃饭……”
刘淑宁一着急,大喊道:“陈七月!你中午怎么没给你弟弟吃饭?”
攻破知识点的舒畅感被揉得稀碎,本来在复习早上专业课内容的陈七月把书一摔,大喊道:“你儿子只想吃你煮的饭!我有什么办法?!”
“小朋友都这样子的!你就不能追着给他喂饭吗?!”
“我也要备考的好不好?!”陈七月把身子从房间里探出来,扶着门框,叫道,“这是你们的儿子,不是我儿子!是你们把他带出来的,你们自己负责到底吧!”
说完,陈七月把门一摔,又坐回到书桌前,憋着一口气复习专业课。但房间太过逼仄,仿佛是一个牢笼,压得她动弹不得。
房间的隔音也不好,客厅里的电视声、说话声直直地扎在了陈七月的头顶上。晚饭后的时间,楼下的小广场便被提着音响的广场舞大妈占据着,不断循环播放高分贝的洗脑音乐。
世界太过嘈杂,伸出一只只手,紧紧捂住陈七月的口鼻,让她难以呼吸——她早就习惯了二沙岛别墅和“七仔思乐居”的清静。目前的她仿佛是一只被剥去了壳的蜗牛,就算能躲进树洞里,还是有别的动物能窥探到自己的容身之所,伤害自己。
她的脑袋快要爆炸,下意识摸出手机,在手机上输入了叶九思的手机号码,正准备拨通时,手才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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