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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九思下意识地想承认——但陈七月的灵魂早已与她的身体纠缠在一起，有伯父的话在先，她知道要是她贪图一时嘴上爽快，可能会让很多利益地动山摇。但她却不忍心否认。
空气凝固了几秒钟，叶九思才开口说：“叶知柔，不如你看看你两腿之间干不干净吧，一天到晚搬弄是非算什么？”
叶知柔卷起手臂，对叶九思说：“你下面，干净得很，你想脏也没办法脏。所以，家产轮不到你来继承的。”
“你想太多了。”叶九思说，“我无心跟你争家产，多的我也懒得跟你说了。”
陈七月擦干泪痕，进门之前，从花店带了一大束太阳花，抱在臂弯中，有些吃力又有些笨拙地打开门，试探性地喊道：“思思……”
房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陈七月惴惴不安地回到房间，开始准备保研夏令营的面试，还有暑期实习的简历。
天色将晚，晦暗的夕阳透进陈七月的房间里，不足的光线让她困倦，仿佛时间凝滞。忽而听见楼下有骚动，钥匙碰撞的声音。陈七月连忙捧着花，拖鞋都来不及穿，赤足飞奔下楼，凝望着门前的叶九思。
“思思……对不起，刚才是我失控了……”陈七月微微垂着头，羞于与叶九思的目光短兵相接，动作有些僵硬地走向前，把花塞进叶九思的怀里，“我不应该对你乱发脾气的。”
叶九思笑着接住花，花香充盈于她的鼻腔，一时间，所有的不安都被抚平，说：“是我也不好，我好像也忽略了你的情况……我想更切身地体会到你现在处境，所以我回学校交了保研申请表。”
陈七月被叶九思这真诚的劲儿逗笑了，她伸出手，轻轻捏住叶九思的鼻尖，说：“你这个小傻瓜……”
叶九思展开手臂，投入到陈七月的怀抱当中。
陈七月本想做假实习证明，把上班的时间用在申请学校上，胜算会更大。但学校要求的不只是实习证明，还有一份五千字以上的实习报告，这份实习报告会算进历年总成绩里——所有的一切让陈七月不敢造次。
陈七月终日坐在书桌前，一次又一次地练习自我介绍。每一次说话卡壳的时候，陈七月都会深吸一口气，手不自觉地用力扇自己一个耳光。一次练习结束后，陈七月的脸都肿了，还在发烫。
无论如何，到底还是比初中的时候好，没有留下疤痕——她一直记得答应过叶九思的话。
一旁的叶九思每听见一次耳光的声音，胸口就会用力地收紧一次——她在心里也会疼，但她已经不敢说什么——陈七月说得对，自己确实无法与她完全地感同身受。她只知道，陈七月想争取广州的头部律所——至诚律所的实习机会。
叶九思推测，这次实习机会，无论是对内在专业能力的提升，还是外在招牌的光鲜亮丽，都颇有益处。她只好在陈七月声音疲倦时，伸出手，轻轻摸陈七月的头，然后也忙自己的事。
叶九思要在三天之内，准备证明材料，于是她翻箱倒柜地找出各种作品录用通知和参赛证明、比赛奖状。
陈七月拿起其中一张，皱着眉认真思索——都是彩虹社的活动证明，感觉在法学院，这些证明对保研毫无益处。
至诚律所暑期实习面试开始前一晚，陈七月拿着银行卡坐公交车到市区，看了一眼存款——只有一千出头。她一咬牙，花了八百块买了一套真丝职业套装。结账的时候，她仍然忐忑。
第二天一早，叶九思开车送她到至诚律所。
周围是一片崭新的高档写字楼，一幢幢的高耸入云，全是玻璃外立面，一片冷色调。过道铺满了平整的花岗岩。陈七月刚把脚伸下车，就感觉鞋跟与地板撞击时，发出了猛烈的咚咚声。
新的高跟鞋，鞋面锃亮光滑，却不合脚，磨得陈七月忍不住皱眉。盛夏酷暑的太阳炙烤着陈七月，汗水卷着刚铺在脸上的粉底，快要渗入陈七月的眼睛。这一身与她的日常不匹配，四肢都无法舒展开。
见周围穿着职业正装的男男女女，个个气定神闲，更让她忍不住低垂着头。叶九思锁上车门，连忙走到陈七月面前，踮起脚，伸出手，帮她捋了一下脸颊两侧的碎发，让它更加平整。
“你已经努力那么久了，我不信有人有你这个魄力，还能够再超越你了……”叶九思歪着身子，再摆正陈七月胸前的吊坠，拍了下她的肩膀，说，“等你的好消息哦！”
陈七月展开双肩，抬头挺胸，就钻进巨大的写字楼里，到达第49层。
电梯门刚开，发觉地面全是用地毯铺好，吸音效果很强，整层楼都安静得让陈七月感觉自己身处真空罩子里，同样的，走上来的那个，是陈七月想象中，自己应该有的职场精英模样，而不是真实的自己。
那个真实的自己，早就钻进叶九思的怀里，随着她游走四方。
至诚律所迎客大厅里，几张长条沙发已经坐满西装革履，眼神青涩的应届毕业生，手里都拿着彩色打印的简历，一遍遍排练自我介绍。
陈七月本想跟着他们训练，一开声却发现气势已经往下掉了很多——自己的简历是黑白打印的，这些细节上，她已经掉队了。她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律所里最重要的不就是专业技能吗？跟黑白照片、彩色照片有什么关系？
面试开始了，是群体面试。
陈七月仔细听别人的自我介绍——无一例外，他们都是硕士毕业生，并且毕业于国内外的著名高校。群星闪耀之下，自己成了个贪婪却又没有光芒的黑洞。
陈七月无论是自我介绍、专业问答还是案例分析环节，虽然不至于“对答如流”，但她自认为自己该说到的点都说到了，只是觉得惴惴不安——优秀与否这个问题，总归经过对比才能得出结论。
大家都为了“更好”的生活滚滚前进，这比较到什么时候才到头？努力奔跑，汗流如注，呼吸不顺畅时，回头一看——周围的风景竟然纹丝未变，当初为了看更广阔风景而出发的念头去了哪里？竭尽所能只为原地踏步。
能原地踏步就是最大的恩赐。
一轮群面结束后，进入无领导小组面试环节。所有参与面试的人，就一个案例进行深入探讨。或许说得多才能引人注目——陈七月自认为自己算是能说会道的人，结果面对周围侃侃而谈以至于咄咄逼人的西装革履们，陈七月只觉得无力、四肢无力、脑袋卡壳、声带生锈，但还要硬着头皮输出观点。
一轮轮面试下来，已经中午时分，饥饿的感觉爬上了陈七月的身上。头晕眼花，连面试官的脸都快看不清。
面试官宣告面试结束时，陈七月还愣了一下，周围的人齐刷刷地站起来，响亮又异口同声地说：“谢谢面试官！面试官再见！”
陈七月被震撼到，到处张望，才站起身，对面试官鞠躬道谢。
面试官一边整理资料，一边说：“陈七月同学是吧？”
陈七月听见自己的名字，猛地收紧呼吸，缓缓回头，坚定地说：“是的，请问面试官有何指教？”
“我非常佩服你的勇气……”面试官托了一下眼镜，说。
陈七月看见心里展开一朵彩虹色的太阳花，面试官这么说，应该是认可自己的能力，面试成功的概率很大。
“我们法律行业，需要终生学习，希望你可以继续努力。”面试官说。
“我一定会努力的！”陈七月连连笑着对面试官点头，笑着说，“面试官再见！”
一个星期后，至诚律所的录用结果陆续发出。同时，法学院推荐推免研究生的名单都列了出来，贴在法学院大楼架空层的通知栏里。
消息传到宿舍楼里，里面的女孩子们个个心脏狂跳，再也坐不住了——陈七月深深呼吸一口气，绷紧脸颊，尽力让自己的情绪不从嘴角或者眼睛里露出来。
——这是法学的专业素养。
第80章 【82】2006·冰川轰然倒塌
从台湾回来后，陈七月已经不觉得自己的同学还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是情绪，是风向，是新闻，同时也是阻力，总之不是活生生的人。
今天，他们变成一阵旋风，裹挟在陈七月身上。她跟着一大群申请了保研的同学走去学院楼。就算同学们不断地、激动地说起跟保研有关的八卦，陈七月还是感觉心脏的狂跳声音盖过了耳外的声响。
“听说学院的保研标准很不确定呢，保研委员会的人为了这件事吵了起来……”
“对对对！我也有听说呢！最后他们差点打起来了。”另一个同学也跟着附和，“有一些比赛不知道能不能加分，有参加的人就想加分，没参加的人就不想那个比赛能加分。”
经过男生宿舍时，法学院的男生成群结队地走下来，个个嬉皮笑脸的，有一个凑到了陈七月身边，说：“我好羡慕你们女生哦！”
“为什么？”陈七月皱起眉，问。
“学院高层那些老不死的全是男的，你们女生可以给老头出卖肉体，来换保研名额。”那男生说，“我听说那个谁……”
“你给自己积口德吧！”陈七月把头扭过去，扯着嗓子大喊，说完就快步往前走。
文学院的学院楼和法学院的学院楼连在一起。陈七月即将抵达目的地时，看见叶九思刚把车停下，走出车厢。陈七月连忙冲过去，挽着叶九思的手臂，把刚才那男生不礼貌的言论复述给叶九思。
叶九思听完，冷笑一声：“谁说那些老不死的不喜欢男人？他这么想卖，也可以出卖自己呀！又酸又拉不下脸，笑死人。”
“思思，还是听你说话比较过瘾。”陈七月稍微展开愁眉，“今天你怎么来学院楼了？你们也公布保研名额吗？”
叶九思点头。
“希望我能保研成功。”陈七月说，“听说现在好一点的律所，都要硕士学历呢！感觉以后本科学历就跟现在的高中学历一样不值钱了。我拿着本科学历找工作，只能找那些没有盼头还只有两三千块一个月的小律所，我爸的收入都不止这个数了……”
“别想那么多啦！”叶九思摸了一下陈七月的后背，说，“命运是不会辜负你的努力的。”
大楼的左边是法学院，右边是文学院。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陈七月说：“是我先陪你看，还是你先陪我看？”
叶九思伸出手，轻轻捏陈七月的指尖，说：“高中的时候，是你先陪我去十三中看成绩的，这次，就我先陪你去看吧。”
法学院的通知栏，把所有申请者的细分与总分一五一十地列出来，张贴出来。字印得不大，当然没有想象中的人头攒动——毕竟不参加保研的是大多数。没有人潮的推搡，陈七月很快找到自己的名字。
顺着表格的横平竖直，陈七月看见自己那一栏的另一边，是“考核通过”。
陈七月兴奋得尖叫起来，紧紧地抱住了叶九思。叶九思的脸上也由衷绽放灿烂笑容，眼睛却还在研究那个表，笑容渐渐收起来。
“七仔，你等一下……”叶九思抱着陈七月的手更用力，另一只手伸到表格上，划过去，“你好像看串行了……”
“是吗？”陈七月的声音冷了下来，但笑容还没在脸上退潮，她身体僵硬，转头再伸出手指，仔细地顺着线条，从表格最左边名字那一栏划到右边那一栏，才真正看清真正属于自己的油墨。
“考核不通过”。
陈七月脑子一片空白，她只觉得不真实，仿佛是一场梦。她盘算了四年，从未真正认为自己会保研失败。
陈七月不信邪，又一次把手指顺着自己的名字，一直到最右边那一栏，依旧是“考核不通过”。
“怎么会这样？”陈七月的呼吸变得急促，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一份表格。
如果不仔细研究，陈七月尚且还能安慰自己，是修行不到家。但多看一眼，却多了一分不甘——排名在她前一位的那个人就保研成功了，综合分数只比自己高了0.01分。
眼睛脱焦，全身没了知觉，脑海没有思维——前所未有的渺小感笼罩着她，拿到录取通知书后，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用过的笔、写过的草稿纸、用过的笔记本、喝过的咖啡、看过的医生吃过的药……这些东西堆积成山，却只是为了一个零点零几的数字。
竭尽全力，生活却纹丝不动。
陈七月一直凝望着那张表，四肢都在微微颤抖——仿佛多看几眼，就能显得她的生活比较有分量。
叶九思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七月……别看了……”细软的声音夹杂着呼之欲出的哭腔，让陈七月忍不住不断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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