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被陈七月放在托盘里,端到了客厅的茶几上,蒋士颖和褚之劲同时伸手拿起各自的酒杯。
叶九思走出来后,蒋士颖举高酒杯,说:“恭喜叶九思同学,这次的演讲非常成功!听说这场彩虹宣讲会结束后,社长的手机都被打爆了,很多人想要加入我们的团队。”
叶九思早就收起台上那夸张得不真实的“咄咄逼人”,又是腼腆地笑,低着头说:“我也没预料到效果这么好……”
“这是你应得的。”陈七月弯下腰,拿起酒杯,说,“你知道吗?思思为了这场演讲,练习了足足有一个月呢!每天到深夜都还不睡,就是为了练习。”
说完,陈七月和叶九思轻轻碰杯,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知觉间,褚之劲已经一口闷完一杯酒了。因为他没有吃点心垫肚子,褚之劲已经思绪飘摇,脸颊发红。他不理解他们说的“叶九思的成功”到底是什么样,他只是今天无所事事,便跟着蒋士颖来到“七仔思乐居”。
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叶九思和陈七月住在一起了。
自从上次和叶知柔极致亲密后,她仿佛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一样,根本联系不到。褚之劲好不容易抓住一些“生活的意义”,她却说自己毕业了,要到父亲的公司上班,顺便锻炼学习,没时间再和自己纠缠。
褚之劲对自己的翻译专业毫无兴趣,其实他对所有专业都没有兴趣,于是就苟且地临时抱佛脚,倒是没挂科,只是每科都只有六十几分。
橄榄球社那边——叶知柔自从“生活繁忙”后,就没有给他更多帮助。他橄榄球的球技愈发地好,但这是一项团体项目,队友们的水平实在拖后腿,让褚之劲身心俱疲。所以他已经交了退队申请,大二结束就不再参加。
一时间,生活变得轻飘飘,自己仿佛变成随时会被吹到外太空的灵魂一样,无所依靠,只好转头依靠几位昔日的朋友。
只是,就是看着蒋士颖,他都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一丝疏离——他多了许多于自己不一样的个性。
自己还停滞于十八岁的盛夏,生怕那些生活越来越多姿多彩的朋友们会抛下自己,所以褚之劲日渐患得患失。
“我也想看看叶九思上台演讲时的样子!”褚之劲的声音有些迷糊,却又很响亮。
蒋士颖从背包里拿出数码相机,递给褚之劲,说:“我们学校这么大的活动,你不来现场看,真的是……”
褚之劲拿过相机,开始看叶九思的面容——周围的阴暗还有她脸上的聚光灯,还有艳丽的妆容。更显她光彩照人——一股粉色的泡泡,笼罩在褚之劲周围。
然后目光落在了旁边的陈七月身上,她穿着有点紧身的短袖衫,勾勒出腰线,下身穿着超短裤,露出纤长又有力的双腿。
这两个女生站在一起——随时融化的冰块,扭动腰肢的火苗,都勾起褚之劲躁动不安的内心。尤其是陈七月和叶九思都放下酒杯,脸贴脸、十指交错地嬉笑着,跟着音乐的节奏扭动腰肢,用脚丈量舞步时,更是如此。
“啊——叶九思同学!”陈七月低下头叫道,“你踩到我的脚啦!”
或许是上午演讲的激动还没散去,然后又被酒精催化,叶九思笑着抓紧陈七月的手掌,又踩了一下陈七月另一只脚,说:“真的吗?那我多踩一下!”
这番打闹倒是打乱了她们在客厅跳舞的节奏,紧紧地抱在一起,乱七八糟地笑。
深夜。
褚之劲和蒋士颖已经回了各自的宿舍,只有陈七月和叶九思两人,带着微醺的温热,站在二楼的露台上,手里继续端着酒杯,身后的播放器吐露蓝调音乐。
“七月,”叶九思把手肘撑在栏杆上,说,“你是不是想出去交换?”
陈七月深呼吸,惊讶地瞪大双眼,说:“为什么这么问?”
“你说你大晚上,看见我在练习演讲……”叶九思抿了一口酒,笑着说,“你以为我就没有偷偷打量你在做什么吗?”
“思思……”陈七月呢喃道。
“如果你真的想去的话……”叶九思蓄力许久,才吃力地说,“就去吧。我永远支持你的决定。”
陈七月听见这番话,微醺的头脑在发热,直至眼眶。
夜晚,周围的灯光都沉沉睡去,只有月光,还有远处楼盘的大字广告灯还在失眠。但它们都太过遥远,只能隐隐勾勒出她们眼中,对方的轮廓。
五官都日渐模糊。
她们冥冥中,都对自己说——她们已经特别熟悉对方,仿佛是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份,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或者习惯。
习惯对方也是自己,真要问起来——她和自己有什么不同?或许她们都会哑口无言。
第77章 【79】2006·贴面陌生人
春夏之交的空气,夹杂着泥土的沉闷味道凝结其中。叶九思盘着腿捧着书,看了十几页,有些困倦,便仰卧在木地板上。
映入眼帘的是挂在墙壁上的张张明信片——陈七月这一年长居台北,但外出到台北内外景点时,一定会给叶九思寄明信片。明信片的正面是不同风景,仿佛陈七月带上了自己的脚步,所以也忽视了背后的字,越写越简单。
叶九思翻个身,把床上的巨大鲨鱼玩偶抓到怀中,脸颊蹭在软熟的面料上。正沉溺于脑内宝岛之行时,趟门声音突兀响起。
叶九思吓得抱紧玩偶,猛地坐直,吸了一下鼻子,闻见鲜花味道。
脑内闪过太阳花的鲜嫩欲滴的橙黄色花瓣,映入眼帘的却是捧着一大束用粉紫色纸包好的深红玫瑰,接着是褚之劲通红的脸,笑脸比花更动容。
叶九思有些错愕地说:“褚之劲?你要跟谁告白?”
褚之劲腼腆地笑了起来,说:“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不会不知道我喜欢谁吧?叶……思思,做我女朋友吧。”
蒋士颖站在房门外,刚好听见褚之劲的告白——他一直以为,褚之劲永远会把对叶九思的爱,藏在自己的心中,然后自己可以一辈子以假乱真,在脑海深处圆自己的梦。
但一切都破局了,这让他心神不宁——一切都太过突然。
“褚之劲,我想你误会了,”叶九思站起来,身体往后缩,语气却特别坚定,“其实我们跟你没有那么熟,我也不喜欢你,不要给自己加那么多戏。”
“思思,你这么多年,除了跟蒋士颖在一起,你也没跟别的男生接触过啊,不是吗?”褚之劲捧着红玫瑰的手,开始有些无力地往下垂,“但你说蒋士颖不是你男朋友,那你就缺个男朋友,那我不合适吗?”
褚之劲说完,展开双臂,低下头打量一下自己,再一脸诚惶诚恐地看着叶九思。
叶九思图了一口气,头皮发麻,说:“你当然不合适,从你是受精卵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我们不合适。”
“你怎么会把话说得那么绝?我做错什么了吗?”褚之劲声音开始颤抖,带着哭腔。他身后的蒋士颖不敢擅自打破这局面,他还想静观其变,不敢作声。
“你倒也不用自责,只是因为,我喜欢女生。”叶九思说,“陈七月是我女朋友。”
“怎么可能?!”褚之劲大声喊道,哭腔更明显,眼眶都带着泪水,“这是真的吗?是什么时候的事?”
褚之劲透不过气,脑子一片凌乱——当下,他只想知道真相。
“你也是挺过分的。”叶九思眼神疏离,“高二的时候,我跟七月就确定关系了。你自己说的,我们是你的好朋友。难道这四年多以来,你一点端倪都看不出吗?”
褚之劲摇摇头。蒋士颖听完,感觉四肢都发麻,快要失去知觉——感觉局面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那是你的自负蒙蔽了你的眼睛。”叶九思一直往后退缩,离褚之劲越来越远,还回头打量着阳台,盘算着要是她从二楼跳下去,有没有脱险的可能,但脑子一直在发热,情绪支配身体,“你始终觉得,只有男人才在性和爱上有主动权,不相信女人跟女人之间也能擦出火花,把我跟陈七月亲密之极的举动理解成姐妹情深。”
褚之劲手一松,玫瑰花掉落地上,外层少许花瓣被震得落在地上,一片星星点点的猩红。
“所以,蒋士颖知道吗?”寂静半天,褚之劲问。
蒋士颖忍不住开口说:“我知道,我一开始就知道九思和陈七月的关系。”
褚之劲结实地吓了一跳,回头看,发现蒋士颖站在门外——影子落在他脸上,显得太不真实,看不清他的目光。
“为什么不告诉我?!”褚之劲紧紧抓住蒋士颖的臂膀,问道。
“跟你说了有什么用吗?”蒋士颖无奈地叹气,摇摇头,“你愿意理解吗?你理解得了吗?”
“你们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豆大的泪水不断地从褚之劲的眼眶落下,“虽然我嘴很笨,成绩也不好,但是我也很努力地做好我自己啦!为什么你们会把我当成三岁小朋友来看?”
“那你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感觉吗?”蒋士颖开口之前,纠结许久,为了接住褚之劲的话,才鼓起勇气,准备把所有酸腐的秘密和盘托出。
“好兄弟啊!”褚之劲脱口而出,然后迟疑一阵,说,“难道你跟思思和陈七月一样,只是当我假朋友?我又不是什么贵公子,你们有什么必要跟我做假朋友呢?”
“你看,你果然理解不了。”蒋士颖耸肩,“我从来就当你是好朋友。但我当年对你的好对你的包容,你真的觉得只是因为我当你是好朋友吗?你不觉得太过火了吗?”
“啊?”褚之劲不解地反问。
“因为,”蒋士颖用尽全身力气,把埋藏心底许久的秘密说出来,“我——喜——欢——你——”
褚之劲一时间,竟然忘记自己表白失败的事情,目瞪口呆,对着蒋士颖半天说不出话,他全身瘫软无力,一时间消化不了。
把秘密倾诉后,果然畅快不少,蒋士颖用轻松些的语气说:“我从高一的时候就喜欢你,虽然这六年中,我也喜欢过别的男生,但是给我最接近爱情的感觉的,一直都是你!”
——“最接近爱情的感觉”,叶九思听完这句话,胸口被一阵挖空,忍不住为蒋士颖扼腕叹息。有时候,她也是幸运一个。
但褚之劲一想到认识蒋士颖以来,原来身边一直有双精光闪烁的眼睛在自己的身上滚动着,烙着,还有一颗虎视眈眈的心,对着自己“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突然一阵剧烈的恐惧感涌了上来,留下一句:“你们这些同性恋变态!都在骗我!”
明明是叶九思刻板印象里偏激得张牙舞爪的人才会把自己于“变态”并列,但此刻的褚之劲,声音却是呜呜咽咽的,还不断掉眼泪。
哭腔爬满褚之劲整张脸,让他五官都变形,眼泪伴着鼻涕止不住地落下,全身都在颤抖,最后只是软软地说一句:“你们都骗我……”
说完,褚之劲转身离开“七仔思乐居”。
房间寂静了许久,一切都凝固,也在褪色——除了包装精美的花束。蒋士颖盘腿坐在玫瑰花前,捧起玫瑰花,眼眶发热,说:“这还是褚之劲第一次送花呢。就当是他送给我的吧。”
叶九思抽出一支玫瑰花,咬着牙拔光了上面的花瓣,说:“你能不能要点脸,居然想要这束本来应该在垃圾桶里的花。”
“思思,我的好姐姐……”蒋士颖不知道该说什么,竟然笑了起来,把花抱得更紧,“我没有你的幸运,能在最好的年纪遇到对的人。我甚至都不知道哪些是‘人’,只好捡别人剩下的,自我安慰一下。”
叶九思爬到了蒋士颖旁边,靠在他怀里,手里把玩着花瓣,说:“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也不知道。”蒋士颖不再抚摸花瓣,把手放在叶九思的头上,一边抚摸着,一边说,“好像事情,自然而然地,就走到了这一步。”
“那以后怎么办?”叶九思仰起头看蒋士颖的下颚线。
“跟他保持距离吧。”蒋士颖说这句话时,还是感觉到真实的心痛,但是因为刚才的情感大地震,让他分不清当下的心痛,是因为撕裂的友谊,还是因为被丢进火海里的爱情绢花。
叶九思抱着手机,思考许久,等心绪平定一些后,才拨通陈七月的电话——她这次听出来了,陈七月说“喂”的声音,拖得更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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