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之后,你打算去哪里?”蒋士颖双手捧着手机,一边打字一边问。
然后对方给蒋士颖回信息——“周五晚上十点,我在你家楼下见面好不好?”还配上了猫在慵懒地舒展身体的表情包。看到这个信息,蒋士颖却抬起眼,瞟了一眼叶九思,笑容僵住了。
“干什么?”叶九思感到微微一股寒气,于是裹着被子,抱在胸前,笑着问道。
“没事。”蒋士颖苦笑道。
“话说蓝丹思现在怎么样了?”叶九思问。
“不知道他,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联系了。”蒋士颖回答道。
“我还记得,你们两个分手的导火索是我。”叶九思说完,眼神迷离地发呆一下,才仰起头笑着拍打蒋士颖的肩膀,说,“你不会讨厌我吧?”
蒋士颖稍微迟钝一下,才说:“男人千千万,你是我的好朋友,跟他分手我不后悔。”但是叶九思从蒋士颖的迟钝中,读出了他内心潜藏的一丝不甘心。
晚饭后,蒋士颖饭气攻心,不停地犯困,便靠在椅背上睡过去,手机还放在床头柜上。叶九思盖上电脑,揉了揉眼睛,瞥见蒋士颖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她拿来蒋士颖的手机,发现是那个男生给蒋士颖发微信。
虽然每一道笔画都是黑色的,但叶九思还是读出了那个男孩子藏在笔画之中的粉红色泡泡。
叶九思不确定这个男生怎么想,但她这次不想再用所谓“死党知己”的身份捆住对方追求幸福的手足。她拿着蒋士颖的手机,戳他的手前臂,说:“哎,蒋士颖,你男人给你发信息了,快点回复。”
蒋士颖惺忪睡眼见,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一张公告,张贴在冰雪之间的小小一块公告栏上。字报的一角,桀骜不驯地被刺骨寒风卷起。
议论夹杂着细雪在风中飞扬。
——褚之劲和江逢,因为“作风不端正”被通报批评,双双记了一通大过。江逢原本有一个提升军衔的机会,也被撤销了。
这段时间,褚之劲的腰背还是习惯性地挺得笔直,唯独颈椎却犹如凋谢的花梗一样,无力地垂下。
无论走到哪里,褚之劲都羞于与周围的人打照面。但是他们私底下窸窸窣窣的议论还是犹如山洪倾泻一样涌入到自己的耳边——在他们看来,两个“极具阳刚之气”的人纠缠在一起,却正正得负。
没人知道,“谁在上面”,自然他们都成为了周围人口中“所有女人的男人,所有男人的女人”。就算个中滋味褚之劲非常明白,他却还是觉得所有的辩驳都苍白无力,矮化成笑话。
毕竟大环境就认为,极致阳刚之人,应该贪恋一种高纯度的阴柔,而不是这样“硬碰硬”。他说不过他们——在军营中,这种集体无意识极其强烈,就像他下意识挺直的背一样,根本没有回旋余地。
但是在与江逢的“针锋相对”中,渐渐洗净自己心灵表面的蒙蔽,看清自己想要什么——只要离开这个墨守成规的环境,便有他们自由呼吸新鲜空气的环境。
褚之劲一鼓作气,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一口深呼吸,昂首挺凶板着身子,卷着一股风到江逢面前,拉着江逢的手腕,冒着从一双双眼睛里冒出来的流弹,把他拉到一个角落里,抵在角落里,微微低下头,问:“江逢,我问你。”
“怎么了?”最近的事情,让江逢憔悴不少,皮肤松弛,有些皱纹,黑眼圈比先前更浓一些,眼神却有些躲闪,呼吸急促。
“我们远走高飞好不好?”褚之劲微微屈膝,双手急促地捧着江逢的肩膀,锋利的眼神柔软了下来,问。
江逢一直紧闭着嘴,迟迟没有说话。
褚之劲开始慌张,膝盖弯得更厉害,几乎要仰望江逢,他紧紧地抱住江逢,双手手指扣在一起。江逢的身体却有些紧张地绷着,他愣了一下,还是推开了褚之劲,说:“远走高飞?去哪里?”
褚之劲若有所思,但是张嘴却是一片空白。江逢稍微踮起脚,感觉周围没有人,才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抵着褚之劲的身子一侧,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说:“阿劲,我不能跟你走。我跟你不一样,我高中都没读完,就穿上了这张绿皮。没有了这一张绿皮,我什么也不是。”
褚之劲眼角下垂:“阿逢,你真的觉得文凭是我们无法跨越的门槛吗?”
见江逢不说话,褚之劲也把自己的脸颊贴在江逢温热的脸庞上,深呼吸一口气,用温柔的声音说:“我能很清晰地感觉到,我跟你的心是紧紧地贴在一起的。我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你肌肉的纹路,还有你心跳的节奏。我从来没有跟谁这么亲近过。我不觉得文凭是我们走不到一起的原因……”
“这不是我们能够改变的。”江逢别过脸,压着嗓音,又躲开褚之劲的眼神,“我们总有很多身不由己,我们努力了,也得别人给我们机会才行。”
江逢一句话,打得褚之劲毫无还手之力。
关于所谓“阳刚之气”的苍白辩驳,褚之劲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用血和肉的流淌感受着江逢一字一句背后的意义。
“阿劲,你不是不知道的。”江逢深呼吸一口气,将褚之劲身上独特一股气息扎实地吸进胸前后,有些眩晕,有些昏花,然后转身走开,背对着褚之劲,“我家里很需要钱,所以我不能走。要是我走了,我用什么面对我的家人呢?”
“那我可以留下。”褚之劲急匆匆地走到江逢面前,说,“我可以尽量做到不在意别人说什么。”
江逢的喉咙哽住,没有说话。褚之劲继续说:“你可能以为我有本科学历,我们之间就存在鸿沟,但其实这三十年来,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直到我跟你……”他略过了露骨却又精准的那个词,“跟你相处的这段时间,我才终于在你身上看到我人生的意义。我只想跟一个棋逢敌手的知己走一生,我只想找一个人,过怎么样的生活都没问题。读过大学照样会迷茫,而你让我看清了真实的自己,所以你不要妄自菲薄,真的。”
褚之劲说完这话,脸颊通红又发热,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说:“我以前的朋友,都说我油盐不进,但我竟然说了这么多……这么深入的话。”
褚之劲夹在词语中的滚烫温度,穿过江逢的耳膜,透过一条条敏感又发达的神经,最终来到他的眼眶中,热得快要挤出眼泪。
但是突如其来的巨变,还是让江逢措手不及——就算是褚之劲本人,也没办法给他在一片流言蜚语中生存下去的动力。
“阿劲,你的话说得很动人,真的。”江逢说,“但是你至始至终,都没有直白地说出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自己都过不了心里这关。”
“三十几年来,我都是对女人有想法,一时之间,心态转不过来,也是正常的吧?”褚之劲说,“但你要相信我,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一句假话都不说。”
“我相信你,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江逢含着泪笑,说,“你也希望我能好好生活吧?”
“那当然希望!”褚之劲斩钉截铁地说。
“有情义的两个人在一起,未必是一件好事。”江逢说,“只要你在的一天,我就没办法从流言蜚语的阴影中走出来,大家一直都会记着这件事,我没办法升军衔,没办法给我家人带来更好的生活,所以,我们以后……”
褚之劲明白江逢说什么,连忙抢答:“我当初入伍,就是为了逃避迷茫的自己。逃避的过程中,我找到了真实的自己,我入伍的最终目的达到了,明天一早我就申请退伍。江逢,谢谢你这十几年的陪伴。”
江逢眉眼被含着泪水的笑给挤得弯曲,接连鼻头都一阵酸楚——长官的原意,是江逢和褚之劲,必须有一个人离开。
江逢没有退路,却又不忍看见褚之劲知道真相时,懊恼得把所有的怨气都推到自己身上,让这段已经死亡的爱情,保留着最美的样子。
——大江南北一场相逢,然后大江南北,所有印记埋没在铺天盖地风雪的咆哮中。
第124章 【127】2018·橘色康乃馨
总有一些不为人知,不胫而走。
在褚之劲站在陈七月家门前,拿出钥匙的时候,陈七月已经知晓一切。她忍不住一杯一杯咖啡往自己的身体里灌,倒是让她心悸得坐立不安,脑子运转过快,反而一片空白,只听得见浪潮卷起的一声、一声又一声。
陈七月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连忙冲到玄关前,拉开门。
高大的身影,影子盖住了脸颊的光,陈七月只觉得眼前这张脸,熟悉得打紧,却叫不出名字。
——“褚之劲”这三个发音对应的那一张脸,不该缠绵与生长在其他人身上的极度相似。
褚之劲刚进门,对陈七月说:“陈七月,我们去领证吧。”
“领什么证?”陈七月问。
“离婚证。”褚之劲说,“我觉得我们保持这样的关系,并不健康。”
“是因为你要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吗?”陈七月问。
“你怎么知道的?”褚之劲问。
陈七月耸耸肩,笑了,转身走进厨房,拉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酒,放在餐桌上,把杯沿反扣在桌面上的玻璃杯摆正,咕噜咕噜地斟酒,递了一杯给褚之劲。褚之劲放下背包,诚惶诚恐地接过酒杯。
“这种也算出轨吧?”褚之劲接过酒杯,却没有喝下。
“按理来说,是你出轨了。”陈七月举起酒杯,碰了一下褚之劲的酒杯,玻璃碰撞出清脆的声音,“但恭喜你,终于想到要寻找自由了。”
褚之劲低下头,有些失落,说:“陈七月,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难过啊?”说完,他俯下身子,凑近陈七月的脸:“好歹在法理上,我们是一对啊。”
陈七月的手机响了,她接了电话——打电话来的是褚芬。她的声音恐慌之中带着愤怒:“阿劲的爸爸心脏病突发,现在送去了医院。”
陈七月挂掉电话后,对褚之劲复述一遍,还说,是因为听说了褚之劲退伍相关的事情,才犯病。
褚之劲神情凝重,从风雪之地鼓起的一大口气全然泄露,他伸出手,挽住陈七月的手臂,愣住两三秒,又把陈七月揽入自己的臂弯里。陈七月皱起眉头,推开了褚之劲。
褚之劲却送了口气,他看着陈七月,说:“你也很想去办离婚吧?”
陈七月转身到玄关前,穿上鞋子,没有说话。
前往褚之劲父亲入住的医院的路上,开车的是褚之劲。陈七月在副驾驶位拿出手机,给秦晚芝讲起相关事件。
两分钟后,秦晚芝回复微信:“叶九思也在那家医院。”
陈七月耳边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只感觉心跳在灼烧着自己。下车之后,他们走过一个卖鲜花的小摊贩,匆匆擦肩而过,陈七月又拉住了褚之劲的衣袖,说:“我们买一束花上去吧。”
清一色的康乃馨,带着点点微黄的花瓣。摊位的角落,有几朵太阳花低垂着头,躲闪着陈七月的脸。
陈七月思索一阵,才拿起两扎康乃馨,结账。
“为什么要买两束花?”褚之劲问,“一束就够了吧?”
“叶九思也在这里住院。”
褚之劲无奈一笑——他们始终都把对方当成挡箭牌,却不敢开诚布公,想跟陈七月离婚——他们难免会将离婚和先前自己身上的事情连结在一起,会让事态变得更糟糕。
毕竟父亲心脏承受不住。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褚之劲的父亲换上一套蓝白相间的病号服,高大的身躯躺在洁白的床褥上,竟然也衬得孱弱矮小——人在某些时候,确实无能为力。
先进门的是陈七月,坐在褚先生旁边的褚芬,抬起眼,用爱莫能助的眼神看着陈七月。陈七月笑着低下头,撩拨一下头发。
褚之劲进来后,原本已经被褚芬搀扶起来的褚之劲父亲,开始咬牙切齿地全身颤抖,嘴里念念有词,极其吃力,像是“你这个不孝子!”
褚芬七手八脚地按下床边的呼救铃,手指快速地往前戳了几次都还没有戳中,最后才按下铃声。没多久,护士踏着急促的步伐,把褚之劲的父亲带到抢救室里抢救。
陈七月吓得出了神,怀里还抱着两束康乃馨。
抢救室的门再次打开时,医生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现在褚先生情况稳定,但是需要休息,减少刺激。”
“好的,谢谢医生。”
99/114 首页 上一页 97 98 99 100 101 10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