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第28章
一会儿的工夫,雨点就连成了线。
云池和叶雪尽回到歇息的地方,就见官差们都在高声呼喊着。
“赶紧都回来。”
“人齐了吗,不要分散。”
于鲁举着手挡在额前,忧心忡忡地望了望天,他虽然略通天象,但山中的风云变幻又是另一说。
好在雨势虽然变大了,但比昨夜要小一些,并没有发生不可控的事。
只是,再这么耽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
更别说还有个可能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蔡县令,这一趟恐怕是难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听到了他的心声,雨又下了半个时辰,慢慢停了下来。
众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雨停了就好。
可是随着夜越来越深,山中的气温也越来越低,不少人都冷得受不住了。
不用官差说什么,犯人们便自发抱作一团,相互取暖。
云池和叶雪尽也不例外,夜色中,她们相拥在一起。
“我抱紧点。”
感觉到怀里的人颤栗了两下,云池说了一声便收了收怀抱,彼此紧紧相贴。
叶雪尽没有作声,她是因为被雨淋湿了衣服,胸前的伤口沾到了水,刺激得阵阵发疼,才忍不住颤栗。
如此抱紧以后,两人之间几乎是严丝合缝,她们也愈发感受得清楚彼此的温度。
叶雪尽感觉伤口渐渐地不再疼了,但又有种奇怪的感觉。
身上的伤口仿佛被对方的体温烫到了一般,暖暖地,痒痒地,让人心慌意乱。
她无意识地扣紧云池的后腰,整个人都往云池怀里缩了缩。
“是不是还冷?”云池不由又问了一声。
叶雪尽一顿,她也说不清楚是不是冷。
那是一股突如其来的空缺感,身体里像是被偷走了一块,让她心生迫切。迫切地想要填满,却又不知该如何填满,只本能地往云池怀里缩。
在这之前,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驸马。”
“嗯?”耳边一声轻唤,云池低头。
叶雪尽垂眸,声音又轻了轻:“驸马…抱紧些。”
喑哑又轻缓的嗓音,透出几分婉转的语调,落在云池的耳朵里,仿若一只调皮的小奶猫伸出爪子,在心头挠了一下。
她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引得叶雪尽也跟着一颤。
两人同时僵住,仿佛触碰到了什么禁忌一般,半晌无言。
云池是有些尴尬,一个人抖就算了,两个人一起抖,还抱这么紧,多少觉得不太自在。
说到底,她们才认识六天,就算从原主接绣球那天开始算起,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可她们现在牵牵手就跟家常便饭一样,就连方才的拥抱也发生得顺理成章。
许是因为身陷困境,又只能相互陪伴和依靠的缘故吧。
云池不确定地想着,心里的尴尬淡了淡,主动打破沉默道:“暖和点了吗?”
叶雪尽还惊讶于方才那一瞬间的悸动,陌生又猛烈,引得她心头乍乱,失了平静。
见她不吭声,云池笑笑:“是不是没跟人抱这么紧过,觉得不自在。”
叶雪尽抬眸,缓了缓道:“驸马觉得不自在吗。”
云池眨眨眼:“是有一点。”
叶雪尽抿了抿唇,声音又低了些,宛若情人间的耳语。
“我们已拜堂成亲,往后岁岁相伴,驸马不必觉得不自在。”
话落,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呼吸间却带出几丝难以自抑的颤意。
云池愣住,她是不打算做这个驸马的,万一叶雪尽再谋得那个位子,她就更不会留下了。
她才不想一辈子都困囿在深宫里,跟许多人去争那一份廉价的恩宠。
可叶雪尽这话明显是没想过和离的事儿,这可不行。
“你许了我两个要求,对吗。”她只想好生和离,她只要真金白银。
叶雪尽心绪平复下来,语调从容了许多:“嗯,驸马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
她不知道云池为何忽然提起那两个要求,但她知道自己肯定不会拒绝。
“我的第一个要求就是…”
“有人晕过去了!”
“大人,有人晕过去了!”
“主子,马老头晕过去了!”
云池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几道惊呼声打断。
晕过去的是周家的仆役,姓马,也是周家仆役中年纪最大的,已年逾七十。
被这么一打岔,云池和叶雪尽也顾不得再聊什么了,忙朝那边看去。
黑沉沉的夜幕中,官差们手里的火折子吹了又吹,才艰难点燃了一个火把。
于鲁招呼众人让开,让队伍里唯一懂医术的周老御史来看一看。
周老御史刚摸到马老头的手腕,就变了脸色,忙伸手去探鼻息,而后一阵沉默。
众人隐隐明白了什么,气氛骤然压抑起来。
有几个跟马老头一样上了年纪的仆役,忍不住悄悄抹了抹眼泪。
于鲁张了张嘴,出口声音温和了些:“死因是什么?”
“许是冻死的。”
“肯定是饿死的。”
“我们已经十几个时辰没吃东西了,连口水都没有。”
“昨晚就没吃饱,我看是二十多个时辰了……”
周家的仆役们东一句西一句,他们也想再忍忍,可是实在忍不下去了啊,他们太饿了,两眼都发昏了。
周老御史难受地张了张嘴,开口带着自责:“确实是饿的,也是受不住冷,老夫之过也。”
显而易见,作为在场年纪最大的人,马老头一直都在强撑,临死都没有让他这个家主为难。
于鲁沉默了,随后他又朝自己的马走去。
山路本就不好走,马既不能骑,还要费心照料,他该做取舍的。
这一次,小高没有再劝,因为官差们今天晚上也没吃东西,都饿着呢。
众人默默看着,看着于鲁摸了摸马的脸,看着他抽出腰侧的刀,有人忍不住扭过了头。
几声嘶鸣过后,空气里弥漫出血腥味。
“小高,你带人把…把肉割一割,我去找干柴生火”于鲁喊了一声,便独自举着火把走远。
“哎。”小高揉了揉眼角,闷闷道。
周老御史则看向儿子:“大郎,你带人随为父找些碎石块来。”
至少要堆个石坟出来,以慰亡灵。
冷风不时吹过,后半夜隐约响起几道呼噜声。
因为吃了烤熟的马肉,这一夜才显得没那么难挨,众人或长或短都眯了会儿。
翌日天一亮,于鲁就招呼大家火速启程,低声朝十娘说了句什么,他便带上两个官差先去前边探路了。
十娘随后便让少女们走到中间,自己去到了队伍最后面。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梅、兰、竹、菊、松,五人对十娘的信任更深,自身也沉淀了许多,不似刚逃出生天时那般惶恐不安。
而十娘对她们的了解也深了些,有信心能让她们各展所长,至少此行不会拖后腿。
如今,不用官差催,犯人们便自觉加快了速度。
万一下雨,或者天黑之前走不出这山林,不说他们变不出第二匹马来,就是再这样露宿山野一宿,又冻又饿的,身体也架不住啊。
到时候,不知道又有几个人要步马老头的后尘。
就这么走了半天,于鲁回来了。
他吩咐官差们多找些干柴备着,便朝最后面的十娘走去。
“前面不远就有个界碑,过去就不是镇山县的地界了。”
十娘心中一凛,忙问道:“那前面可有人烟?”
离开镇山县就意味着,如果他们之前所料不错,那个蔡县令随时都有可能出手。
于鲁点点头,神色却一点也不见轻松:“望见了几个小村子,我估摸着离得最近的,也要再走上三四十里山路。”
犯人们现在的脚程,走山路最多一日四十里,眼下又过去了半天。
十娘微微皱眉:“你想赶夜路。”语气是肯定句。
“嗯。”于鲁压低了声音,“你有没有什么收获?”
他们虽然因为大雨逗留了一日,但也走几十里山路了,若没有人指路,那姓蔡的想追上来也不容易。
如今雨停了,若后面真有人跟着,以十娘的本事应该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十娘摇摇头:“近处应该没有尾巴。”
“当真?”
“千真万确。”
十娘很笃定,这半天里,她不止一次上树静待,仔细观察过后面,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于鲁费解:“难道是我们杞人忧天了。”可那个蔡县令明显话里有话,城门也关得蹊跷,分明像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
十娘也想不明白,“没人来是好事,但我们不能放松警惕。”
于鲁沉吟了一瞬:“接下来还需你再用用心。”
后面没有尾巴,敌人就算是来,白日里也追不上他们了,夜里赶路虽然要点火把,但对方也一样。
只要敌人的火把不是近在眼前,他就有信心提前应对。
“只要是白天,我能应付。”十娘摸了摸鼻子,眼底满是自信。
她出身镖局,自幼习武,稍大一点便天南海北地走镖,出事后又被相府精心培养了几年,侦察敌情的能力堪比军中斥候。
于鲁心神放松了些,不由庆幸遇到十娘拦路,不然这种时候,他还真没有什么可倚仗的人。
殊不知,就在他们身后七八里路外的地方,二十多个蒙面人正快速追赶而来。
这些人从凌晨雨停便开始追,一路不停,离流放队伍的距离正在急速缩短。
遇到岔路口,他们各自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方块,弯下腰,贴着地面摸索着什么。
“头儿,这边有。”
一人率先起身,举了举手里的方块物,上面沾满了细小的铁屑。
领头的蒙面人走过去,确认无误后,挥手示意:“走这边。”
第29章
原来他们手里拿着的竟是磁铁,凡遇岔路口就能找到散落在石缝里的铁屑。
再说流放队伍中,因为是在山路上,众人挨得很近,云池和叶雪尽也找不到机会吃东西。
而别的人是压根没有东西可以吃。
不能及时补充能量,一走就是一天,体力便越消耗越少。
天要黑的时候,众人看着前面望不到头的山林,一颗颗心直线往下落。
走不出去了!
今晚又要死撑!
就在天色要暗下来的时候,于鲁在岔路口高声吩咐道:“小高,把你们备着的干柴分一分,待会儿天黑了就点上火把。”
众人齐齐驻足,这是打算赶夜路?还要不要人活了?
“再走几个时辰,前面就有村子可以歇脚,都别愣着,赶紧动起来。”于鲁又喊了一嗓子,众人才振奋了些。
十娘看了看天色,趁着还没完全黑,她又跃到树上,朝身后山下的方向望了望,便一下下吸着鼻子。
人的目力有限,尤其是在傍晚的山林里,能看清的距离就更短了。
眼下山中可比冬季,鸟兽都躲了起来,更没什么动静,几十米外就很难看出什么来了。
她之所以还那么自信,是因为山里的风在白天吹的是山谷风,没到晚上,风向就还没变,依然是从下往上吹。
而她的嗅觉一向灵敏,远超常人。
十娘吸了吸鼻子,眉头微皱,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她眸光沉了沉,在队伍分好干柴继续往前的时候,待在了树上没有跟着走,静悄悄地望着左边的岔路口。
大约半刻钟以后,一群蒙面人出现在眼前,停在了岔路口处,手里都拿出什么东西,接二连三地趴在了地上。
十娘的神色陡然一变,趁蒙面人还在分辨方向,小心翼翼地跃到了隔壁树上,如此几个腾挪,才下了树,飞奔而去。
此时,天色也差不多暗下来了,等她追上流放队伍,就听到于鲁在吩咐:“传一下火折子,点火把。”
十娘忙冲了过去,适当压了压声音:“别点。”
于鲁动作一顿,面色变了变。
方才在岔路口的时候,他就留意到十娘上了树,此刻见十娘气喘吁吁又一脸仓皇的样子,显然是后面出了什么状况。
十娘缓了口气,忙把自己的发现蒙面人的事说了出来。
“……来人都蒙着面,带着刀,是敌非友。”她说话时,没有避着众人,还特意打量了一下每个人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那些蒙面人到底是怎么准确找到方向追上来的,但队伍里肯定有内鬼给他们留下了记号。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看向身后,个个面露惊惶。
并没有人显露出异常。
于鲁冷静道:“你看清几个人了吗,估摸着多久会追上来。”
“二十多号人,找对路的话,两刻钟左右。”十娘答道。
比起犯人们老弱都有,大多还体力不支,蒙面人都是壮年男人,体力也比犯人们好很多,速度几乎是他们的两倍。
所以,哪怕他们一刻不停,最多两刻钟,蒙面人就能追上来。
于鲁朝四周望了望,当机立断道:“所有人噤声,跟我走。”
他直接放弃走山道,半坐着滑下山坡一段距离,便拔出刀一边劈开树枝,一边循着山坡小心往下走。
众人顿时不敢出声,紧紧跟在他身后。
十娘心头很是沉重,这样虽然能暂时避开那些蒙面人,但也只是暂时的,等天一亮,或者不等天亮,那些蒙面人在下一个岔路口找不到内鬼留下的记号,说不定就会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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