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真别扭。”花溪舟自言自语道。
不久,萧霖秋抵达了山灵洞内部。
他背着翟池苑跪倒山灵的虚像前,他哽咽道:“山灵大人……求您……救救我的朋友。”
空气中传来一声叹息,“他已经没有气运了,就算能恢复到正常,以他的身子,怕是活不了多久。”
“没关系,能让他先活下来就好。”萧霖秋放下翟池苑,“换我的气运,把我的气运给他,反正我无论如何也死不掉,没关系的。”
“你又何必如此执着他的一两年呢?”
萧霖秋抬起双手,呈作揖的手势,“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是莫逆之交,我虽与他相聚不过五年,却也是难以分别的友人,我的寒窗努力、投戎磨砺,他都见得、明白。”
“正因如此,我才不觉岁寒,复惜来日长。”
萧霖秋少时的岁月,是被家人、朋友填满的,他不希望自己失去他们其中任何一个。
“好。”山灵说:“吾倒也不是不近人情,可日后,你要在忐忑中,承受不知何时会发生的分离。”
萧霖秋点头,旋即他郑重地深深一拜,让眼眶中泪水滴落在石板面上。
“……多谢。”
天色渐暗,换完气运的萧霖秋静静等待翟池苑的苏醒。
直到沟渠的水声缓缓消去,翟池苑的眼皮才不紧不慢地睁开。
“你醒了。”
萧霖秋接过对方抬起来的手,顺势把人扶起来。
翟池苑晃动着脑袋四处观察,“……怎么又回来了?”
“你在寒宿阵消散后,就晕倒了,我是带你来疗伤的。”萧霖秋把换气运的事情完全遮掩过去。
“哦,我说……”翟池苑的表情一滞,“不对啊,我刚才不是把气运换出去了吗?”
“咳咳——”山灵替萧霖秋解释道:“寒宿阵的核心,只需收集一定的气运即可破解,并非是取走操作者的全部气运。”
“原来如此。”翟池苑低声道。
“先回去找林不逑吧。”萧霖秋挤出一个笑容说,他伸出手将地上的人拉起来。
“那个……”翟池苑有些推辞的意味。
萧霖秋回头看向对方,“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个。”
他从胸口的衣袋里拿出被压皱的灵花,这大概就是“萤”。
二人拜别山灵后,回到与花溪舟约定好的地点——妖城后山。
萧霖秋他们一路走,躺在树干边的皆是需要被仙士治疗的伤者,呻吟声充斥着萧霖秋的耳畔,这种被绝望包裹的气氛,与萧霖秋脑中“不存在”的记忆重合,虽然这种感受很混乱,但他能明确,他曾经亲身经历过。
“这里!”
萧霖秋循声望去,花溪舟正站在山巅的月光下向他们招手。
下一刻,萧霖秋看见花溪舟身后缓缓走出一个身穿黑衣的人,是林不逑。
萧霖秋正欲扶住身旁的树干,踩住脚下的石头往前时,他的手心被莫名其妙刺了一下。
“嘶——”他快速收回手查看伤口。
虽然手心的伤痕不算大,但能被树干延伸出的尖锐部分刺伤,也算是他从小到大的第一回。
顿时,萧霖秋的内心升起不祥的预感,他想:人没有气运……会倒霉成什么样?
彼时,上方传来花溪舟的催促声,萧霖秋才堪堪回神往上走去。
他刚走到三人身前,翟池苑和林不逑的拌嘴声,淹过周围了沉闷的氛围。
“对了,溪舟姑娘,我先把药材送过去。”萧霖秋说。
花溪舟闻言,把打包好的其余药材塞给萧霖秋,“好啊,快去快回,我让他们准备了很多吃食!”
“我跟你一起!”翟池苑追上去说。
“这件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萧霖秋笑着解释。
翟池苑冷哼道:“谁爱看林不逑那个臭脸啊!搞得我一点心情都没有了,果然……他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萧霖秋有些疑惑,“你不是五年前才来京城的吗?”
翟池苑轻叹口气,他似乎有不少欲说出的心事。
“之前,我在靖州的时候……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随着翟池苑的诉说,他把记忆拉回到十二年前。
翟池苑的姑母韩氏,曾带着病弱的翟池苑造访过靖州最灵的寺庙内,上香拜佛,求得平安。
翟池苑只记得那时,天色尚早,日光照拂在寺庙前的高榕树上,金灿灿一片,很是好看。
姑母在和僧人交谈前,特意交代年幼的翟池苑乖乖待在高榕树下不要离开。
稚子很是听话懂事,他的脸色虽然苍白,但远比平日好一些。
他安静地仰头凝望着随风晃动的高榕树叶,他当时只有一个想法,若是自己的人生,能像高榕树一样,拥有短暂的辉煌灿烂,那么他就算轻飘飘地凋零,也无所谓。
突然,小小的身影被一团阴影覆盖,翟池苑错愕地转过目光,看向站在前方台子上的男孩。
对方身戴金锁,服饰更是精致不已,想来他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
“你是谁?”男孩的神情有些警惕,却又有些厌烦之色。
翟池苑咳嗽几声,问:“你又是谁?”
对方高倨道:“我是这棵银高榕树的主人。”
“我才不信,这上面又没写你的名字。”翟池苑如是说道。
话音刚落,男孩跳下来,走到翟池苑身前,许是翟池苑的身体状况远不如别人,导致男孩已经高出他一个脑袋。
“这高榕树,是我娘为我积攒功德捐赠的,你若不信,可以去找寺庙中的高僧询问。”
翟池苑见眼前人如此高傲,他的心情也跌落下去,“我才不要。”
说完,稚子作势离去,却被身后的人叫住脚步。
“喂,你来这里也是为了求平安的?”
翟池苑转身看向对方,男孩又说:“你与其去拜所谓的什么神佛,还不如来我种的高榕树下,拜上一拜,我之前的病就是拜高榕治好的。”
翟池苑半信半疑地抬出脚步,但又迅速收回。
“你不信?”男孩朝翟池苑掷出一小块纯金石,“带着这个拜或许会更灵,我刚才看上香拜佛之人,都要花上一些金银财宝,或许这是某种契机?”
翟池苑捏着手中的金块,犹豫半晌才肯走过去,浅浅叩拜一下。
“这真的有用?”翟池苑问。
男孩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敢不信我?”
下一刻,对方的眼神黯淡下来,“你……你的鼻子……好像流血了。”
翟池苑后知后觉地捂住鼻子,他看见自己的手被染上鲜血,“我……也不知道。”
顿时,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眼前人的模样逐渐模糊,直到他眼前一黑,彻底晕倒在地。
翟池苑掰断枝丫,缓缓说:“当时,我还在冥冥中,听见了姑母的呼唤声,可后来的事情,我就一概不知了。”
“所以——林不逑就是当时的那个男孩?”萧霖秋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翟池苑肯定地点头,“虽然曾经的记忆很模糊,但我最近还是想起来了。”
第17章 辞妖界重返温柔乡(一)
翟池苑的眼中闪过几分光亮,“那时候,我真以为,此后我之所以能自由出入,是因为在高榕树下拜过,但后来我才明白,他给我的不是所谓的福运,而是能走出房门的勇气。”
萧霖秋赞同地点头,他看向对方,“那他现在还记得你吗?”
“当然不记得。”翟池苑脱口而出,“这件事,就连我也模模糊糊地记着,更别说他了,况且自从他跟他爹行商以来,一年到头见过的人,可以抵得上我一辈子见过的,他哪还记得我呀?”
此间谈话已了,翟池苑也不再去执着过去的缘分,他只觉,能安稳度过为数不多的余年,便是他的幸事。
他们走到妖界的界限处,再往前不久,便是纪薇的四合院了。
或许是萧霖秋的错觉,他竟感受到一股视线,正跟随着他。
怀揣着恐惧,他们这样步入四合院内,夜深时分,孩子们已经安然入睡。
“来了?”
萧霖秋转头看向坐在房檐下,编织竹条的女人。
“纸鸢姑娘。”萧霖秋问候道。“纪姨呢?”
“哦,她陪孩子们睡觉去了,这几天她太累,你们估计要明日才能见到她。”
纸鸢一直低着头,眼神从未离开过手中的半身竹编狗。
“又在编东西呀。”翟池苑深喘几口气,摈弃疲惫,缓缓走向对方,“之前就看见你一直在编,为何还没有编完?”
纸鸢拿出身后的箩筐,里面装满了她自己亲手编织的竹编狗。她轻声说:“这是最后一个了。”
“你编这么多,是要给孩子们玩吗?”萧霖秋走过来问。
女人停顿半晌,才点头说:“……是的。”
月光埋进云层,黑暗笼罩住四合院,纸鸢编织竹子的手也跟着停下。
萧霖秋警惕地转身看向大门处的人影,之前的视线感愈发强烈,似乎就是从眼前这个人影的身上发出来的。
“谁?”萧霖秋问。
黑影步步走来,直到他即将要进入四合院的刹那,另一个蓝色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向黑影冲去,两股力量在击飞的同时,迸射出极强能量。
“明忆鸿?”
见状,萧霖秋把东西交给翟池苑,并让他们先躲起来,而他自己则只身前往,去查看情况。
在黑林内,一阵狂妄又疯癫的笑声传来。
萧霖秋锁定方向后,快步穿过层层枝丫的阻挡,直到他亲眼见到身负重伤的妖帝与明忆鸿对峙的场景后,他才堪堪放慢速度。
“为何你们都要跟本帝作对?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的,要你们如此帮她!”九知嘶吼道。
“你们都要逼死我!”
明忆鸿完全不给对方挣扎的机会,只见他抬手虚握,空中瞬间显现出一把长剑,这是萧霖秋第二次看到这把灵剑,而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明忆鸿果断地将剑出鞘,对准九知。
萧霖秋的眼眸中藏着几分错愕,他完全不相信如今自己眼里所见到的景象。
明忆鸿从剑出鞘,到九知的人头落地,最后到剑入鞘的过程中,竟然只用了一瞬间就完成了!
如此轻飘飘的动作,似乎是在给敌人一次,回光返照的机会。
[出来。]
萧霖秋的脑袋一震,旋即他跟随着对方的命令,不由自主地走出林子。
“你——”萧霖秋的话还未说出,就被对方强硬拉住飞往未知的某处。
二人落地后,萧霖秋还未回过神来,明忆鸿就松开了手,径直走向前面的巨大炉鼎。
萧霖秋的眼睛微睁,这麒麟图纹的铜鼎,仿佛容纳了不少东西,他不知道明忆鸿带自己来此,是为何意,可他总能在内心深处,隐约感受到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情绪波动。
明忆鸿手持滴血的宝剑,停顿在铜鼎前,皓月穿过乌云,照耀得长剑寒气四溢。
“轰隆——”
铜鼎伴随着响动,被明忆鸿的剑劈碎开。
顿时,铜鼎内的完全流光,纷纷扬扬地飘向天际,被光芒包围的二人,皆沉默不语。
萧霖秋下意识用指尖点在一团银光上,无数段记忆瞬间涌现在他的脑中。
“卿卿,等我们躲过这次追捕,我们就在一起。”
“阿杏要吃南城的桂花糕,回家的时候记得买。”
“你为何老是记不得,要少点喝酒呢?”
“那我的愿望是,我和族亲能早日回到星渚,再看一次月海。”
“老夫平生无后,唯有白发妻,仍待我归家。”
…………
随着记忆碎片的结束,萧霖秋内心的沉重感,再度涌上心头。
原来铜鼎里的,是被炼化的千千万万的星渚人。
[他们都回不去了。]明忆鸿的声音出现在萧霖秋的意识里。
萧霖秋注视着背对自己的人,对方缓缓收起长剑,双手垂在两侧,无力感从这个落寞的背影中体现出来。
突然,明忆鸿转身直视萧霖秋的眼睛,[为我所杀之人,都不无辜。]
“……我知道,一直以来是我误会你了,抱歉。”萧霖秋不自觉低头,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这些日子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许是,自从他知道死在血泊中的妖人,就是亲手捕杀星渚人的罪魁祸首后,而对明忆鸿产生的愧疚。
也可能是,他作为一介凡人,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尸山血海的罪恶。
又或许是,他对明忆鸿感到的陌生。
[那你为何不愿回答我的话?]
等萧霖秋抬头时,对方已经近在咫尺,他下意识后退,却不料他的背脊已经抵在了树干上。
“诶——你等一下。”萧霖秋连忙摆手。
[你先回答我。]
话音刚落,明忆鸿的拳头就已经把萧霖秋背后的颗粗壮的古树,硬生生砸断了。
见状,萧霖秋的瞳孔骤缩,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他的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了,“我不是故意的,请你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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