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事。是我对你的请求。我希望你能亲口和我弟弟说分手。他为了见你从三楼跳下去,断了两根肋骨。就算为了他的身体健康和未来着想,我恳请你离开他身边。”
“第三件事。是我对你的补偿和交换。补偿,是我会为你找顶尖的律师辩护。交换,是有关你一直想要救出的余远洲。他两周前在丁家自杀未遂,现在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被诊断为重度抑郁,若不进行治疗更换环境,随时有可能再度自杀。我在美国的一家重机制造公司有注资,可以安排他出国工作,也会为他安排心理咨询。你觉得如何。”
乔季同安静地听着黎英睿的话,时不时点头给予回应。等到黎英睿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就都按照您说的办吧。余哥的事劳您费心了,请您务必对他保密我的现状。这份恩情,我永生不忘。”
黎英睿皱了皱眉毛:“就这些?你不问问我弟弟的情况?”
乔季同不再看他,垂下了头。大概静默了半分钟,就见他嘴唇微微地动了几动,听筒里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叹息,像是一阵行将消散的风。
“您会照顾好他的。 ”
黎英睿沉默片刻,声音再度恢复了冰冷:“那就这样。我近期会安排你和他通话。他不知道这起案子,你也不要提。”
乔季同仍旧没有抬头:“嗯。您放心。”
黎英睿嘭的一声撂下听筒,起身走了。
乔季同这才抬起头,两眼望着那个和黎建鸣有几分相似的背影远去。
午后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合上的门扉在地面打出一道浓黑的影。
心变成了硕大的铅石,绑着他单薄的躯体,一点点地往下坠,往灰暗恐怖的未来里坠。
乔季同缓缓放下了听筒。拄着台面站起身,跟着管教往回走。在迈进牢房之前,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没有摸到一滴眼泪。
——
黎建鸣靠着两根肋骨拿回了手机。却再也拨不通乔季同的号码。他托丁双彬去找,但哪儿也找不到。连续找了一个月,只有一条不算进展的消息:黎英睿去了余远洲所在的医院。
先是和丁凯复谈了一个小时,又进病房和余远洲聊了一个小时。谈话的内容不得而知,只是在这次谈话后,丁凯复日益阴沉,而余远洲的的状态有所好转。
黎建鸣放下手机,抬起手臂盖住了眼睛。
乔季同失踪的第三十天。想他。疯狂地想他。想得心口闷疼,又是担心地整夜睡不着觉。
他到底在哪里,在干什么。家里没有人影,酒店无故旷工,老家人去楼空,甚至连余远洲性命垂危时,他都未曾探望过一回。
门开了。黎建鸣一动都没有动。直到沙哑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饭怎么没动?不好吃?”
黎建鸣喉结滚了滚,没有说话。
黎巧怡替他捋了下头发,好声好气地哄道:“再吃点吧。”
“姐。”黎建鸣的声音有点哽咽,“大哥什么都不肯说。你知道小乔在哪里吗?”
“不知道。”黎巧怡拿筷子拨了拨几乎没动的饭菜,“爸说让你提前半年去东京。老郑和小雪跟你一起。八月出发,学校手续已经办好了。”
“我不去!”黎建鸣放下手臂,气鼓鼓地看着黎巧怡,“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去找小乔!”
黎巧怡听到这话,摔了拨菜的筷子,回手扇了黎建鸣一个嘴巴子,直把他脸扇歪过去。
“你差不多行了!”黎巧怡骂道,“他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把你灌成了这虎B样!从三楼往下跳啊,你是自己不要命还是想要我们的命?你知道爸为什么不来看你?是我和你哥拦着,怕你被他打死!鸣鸣,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觉得这样对得起家里吗?我闺女刚出生,我这个当妈的放着不管来照看你,你哥为了你的事瘦得眼睛都凹了,你看不着吗?你眼里怎么就你自己!!”
黎建鸣维持着被打偏头的姿势,一动也没有动,一句话也没有说。
脸上浮出鲜红的巴掌印,明晃晃的。
黎巧怡站在床边片刻,又伸手要去摸黎建鸣脸上凸起的肉垄。黎建鸣挥手拍开了她,啪的一声脆响回荡在安静的病房。
黎巧怡看了他半晌,蓦地捂着脸痛哭起来。
黎建鸣倔强地不肯看她。他知道自己自私,混蛋。但他没办法放下小乔不管。他有生以来,从没有这么为难。
一边是家人。一边是爱人。怎么可能分得出来孰轻孰重。可却硬逼着他选,逼得他的心都要被撕裂成两半。
“···是你打的我,你哭什么。”
黎巧怡抽着床边柜上的纸巾:“混小子···我打你···我这心里疼一百倍···”
黎建鸣打断她的抽泣:“姐。我想见大哥。”
“你哥公司最近忙,这两天抽不出空···他说周六来看你。”
“嗯。”
“鸣鸣。”黎巧怡看着他脸上的巴掌印,还有抿得紧紧的薄嘴唇。轻声叹息着问:“你恨哥哥姐姐了吗。”
黎建鸣从枕头上别过脸,声音闷闷的。
“没有。我只是恨我自己。”
第48章
周六是个雷雨天。
乌云黑沉沉地往下压,狂风吹得树枝狂乱地摇摆。
黎建鸣正站在窗边发呆,黎英睿进来了。放下皮包,脱下西装外套。
“别看了,这里是十三层。”
黎建鸣从窗边转过身,湿润着眼睛,像是只无助的狗崽。
“大哥。算我求你。”
黎英睿自然知道他指什么,坐到床边的椅子里:“来吧。”
黎建鸣听到黎英睿松口,忙不迭地走过来坐到他对面。
“乔季同十一点的时候会给你打个电话。”
只是这一句话,黎建鸣的脸就肉眼可见地亮起来,耳朵立着,尾巴在身后唰唰地甩。
“在那之前,哥有些话要和你讲。”
“小乔现在哪儿?他不接我电话,你是不是找他谈过了?你为什么去找余远洲?他怎么没去医院看?对了,你跟他说我住院了吗?”
黎英睿被这连珠炮炸得头晕,抬起手隔空推了推:“你说还是我说。”
“你说。快点说。”
“他不在D城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约定。”
黎建鸣好不容易出现的笑容僵在嘴唇上。
“什么···约定?”
“他和我说,如果我能帮助余远洲离开丁凯复,他愿意和你分手。”
黎建鸣怔了一下,眼神冰冷下来:“你用了什么手段。”
黎英睿面容沉静地瞥了黎建鸣一眼。随后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文件夹,放到病床上。
“我没有用任何手段。我只是帮了他。余远洲的精神状态很差,必须立刻换个环境。丁凯复那边我也谈过了,勉强达成了一些共识,让他放了人。工作签证昨天刚下来,就在这里。不过只有两年。两年后的事情,我也保证不了。有关这一点,乔季同和余远洲都表示接受。而作为交换,乔季同答应和你分开,老死不相往来。”
一道亮白的闪电劈下来,晃得黎建鸣脸色惨白。
「答应和你分开,老死不相往来。」
黎建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好像那道闪电直接劈到了他身上,连带着把他的心脏都给劈停了。
黎英睿手掌盖在膝盖上,口气淡淡的,好似在谈论一桩生意。
有关这桩生意,黎英睿,乔季同,余远洲,丁凯复四人分别坐在谈判桌的两侧,共同探讨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他们拿着各自的筹码,划分着各自的好处,最后在文件上签字画押,合同生效。
而他黎建鸣并没有资格出现在谈判桌上。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以后,才堪堪收到了一封通知的邮件。
黎建鸣恍惚地摇头:“他不可能跟我分手。他喜欢我。”
“一会儿你自己问他吧。”黎英睿继续道,“你上次说我错怪乔季同,对此我也有所反思,私下做了一些调查。他在同事之间风评不错,没有任何信用问题。我也相信冯康做的事情他并不知情,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向本人致歉。另外关于他和余远洲的关系,我也了解了一些情况。乔季同学生时代因为家庭问题遭受过孤立,余远洲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相处得比一些亲兄弟都要好。我听丁双彬说,他是在余远洲出事以后才和你交往的,我想这背后有些事情,是需要你自己想明白的。”
“想明白什么?”黎建鸣呆望着黎英睿,讷讷地问,“你想我想明白什么。”
黎英睿直视着他,眉目间是无奈的疼惜。
“想明白你在这里扮演什么角色。”
什么角色。
他不相信,大脑却自顾自地回忆。他们什么时候确立的关系,在此之前乔季同对他是什么态度。在书房外偷听他和黎英睿的对话,又装作不经意地透漏给他去找过丁双彬的事情。
天边炸起轰隆隆的闷雷,像是怒吼。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天地之间模糊一片。
手机响了。
嗡嗡地震动着,一寸寸往桌沿滑动。
“不接么?”黎英睿问道。
黎建鸣没有动,觉得浑身都卸了力。
“不敢接?”黎英睿又道,“你怕我说的是真的。”
黎建鸣深深看了黎英睿一眼,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不怕。我知道他喜欢我。”说罢抓起手机,用力贴到了脸颊上。
电话接通的一瞬,他忽然有点想流泪。还不待对面应答,就急急地开口道:“媳妇儿你在哪儿呢?我去接你。”
对面响起了一声微不可察的抽气。紧接着是长达十秒的沉默。
“黎先生。”
黎建鸣的面色刹那间变了。这句黎先生,像是兜头浇下来的一桶冰,让他四肢顿时麻木起来。
“你叫我什么。”
“具体情况,我想您的大哥已经和您讲过了。”
“你叫我什么!”黎建鸣冲着手机惊慌地怒吼,“乔季同!你他妈叫我什么!”
对面再度沉默了。
黎建鸣抹了一把脸,尽量放缓语气,声音却颤得厉害:“乔宝,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我哥威胁你了?还是因为你看到了那些照片?那都是我以前,我和你在一起以后从来没有过第二个人,以后也不会有,你···”
“没有威胁,也不是因为照片。”乔季同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好似累极,“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谢谢。”
黎建鸣听到这句谢谢,眼圈一下子红了。他委委屈屈地问:“你不要我了?我不是你的灯了?”
“···你是。一直都是。但你的世界,在更远更广阔的地方。”
“什么狗屁!你给我回家!如果你是为了余远洲要跟我分手,我也能给你一样的。我在海外也有人脉,我一样可以帮你,你等我···”
“对不起。”
黎建鸣哭了出来。他像个耍赖的孩子,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抽噎着恳求:“我拿什么能留住你?啊?你图我点什么吧,利用我也行,我不瞎吃醋了,我好好疼你,我挣钱给你开店,开D城最大的酒店···我什么都能给你···别离开我···媳妇儿···呜····我能把你当宝···”
对面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是重物摔在地上的闷响。好似远远的还有其他人的说话声,但都被沉重的喘息给掩盖了。
半晌,乔季同再度开口了。声音很轻,是没有用喉咙发声的气音。
“鸣鸣,我只能做···你人生路程上的···一处小风景···不能···做终点···你忘了我···往前走吧···别回头···”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再回拨,就是无法接通的忙音。
雨越下越大,钢镚似的拍在玻璃窗上。惊惶惶的闪电,发青发白,把整个房间照得往里凹。越凹越深,变成了一个深深的大坑。黎建鸣狼狈地坐在坑底,任由瓢泼的雨对着他浇下来。
——
——
「判决书字号」:D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D刑初字第一千三百四十九号判决书。
「案由」:乔某过失杀人案。
「审级」:一审
「基本案情」:
6月4日18时许,被告人乔某在M县振兴西街幸福小区八栋一单元401,与被害人冯某(男,殁年53岁)发生口角。其间,冯某先行持刀攻击,乔某还击致其倒地,头部与瓷片相撞。冯某于同日在医院抢救无效死亡。经鉴定,冯某系重度颅脑损伤死亡。
「判决结果」:
D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认为,被告人乔某在因琐事与被害人发生争执并相互殴打时,应当预见自己的行为可能造成被害人伤亡的结果。由于疏忽大意,致被害人倒地后因颅脑损伤死亡。鉴于被害人对引发本案存在一定的过错,且被告人乔某有自首情节,予以从轻处罚。依照刑法有关条款之规定,判决被告人乔某过失致人死亡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
——
“前往东京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JL820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出示登机牌,由四号登机口登机。祝您旅途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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