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惨白的脸,笑起来格外瘆人。
安小凡终于眼前一黑,吓晕过去了。
拿着手电筒的外婆扶住自己的外孙,慈爱地摸了摸安小凡的头,有些嗔怪地说:“老许,你看看你,把凡凡都吓坏了。”
餐桌前的外婆,不,应该叫外公了,摇着头说:“孩子还太小,别让他知道太多,吓晕也好。”
安小凡被外婆放到了沙发上。这会儿外公已经不吃鸡了,看着自己桌上的灵牌微微发愣。
外公说:“我的照片,好多年前的了……那个时候,还是安平给拍的。”
顿了一会儿,他又道:“安平……这个王八蛋……但是我当初……也有对不起他……”
外公苍老的脸上满是哀伤,但鬼是哭不出眼泪的,他愣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道:“当时的娟娟,还是个健康活力的大闺女,我付了一辈子心血的大闺女……我想走之前看看她。”
“不行。”外婆摇摇头说,“咱闺女精神状态已经越来越差了。你不要吓到她。”
但外公却执意要往楼上走。
可走到楼梯口,他却发现家里原本熟悉的楼梯变成了漆黑一片。
外婆看着楼梯口地板上的符纸轻轻叹了口气。
外公又走了回来,站在外婆面前。
两人静静对望,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悲伤和不舍。
忽然,外公说:“老伴儿,我不想走。不想离开你。”
外婆擦了擦脸上的泪,带着哭腔说道:“老许,我也是。”
老许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那你愿意……跟我走吗?”
外婆点点头:“我……”
“外婆。”
沙发上的安小凡,突然叫了一声。
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醒来的,这会儿已经站起了身,慢慢走到了外婆和外公的中间。
外婆顿了顿,像是回过了神,握住了安小凡的手。
安小凡也回握住她,半大的小少年此刻声音轻柔地恳请道:“外婆,别走好吗?”
“再陪陪凡凡一段时间吧。”安小凡把脸埋进外婆的怀里蹭了蹭。
屋子里一阵沉默。
外公也还在原地沉默地站着,但他的时间不多了,身上的颜色正在一点点变淡。
外婆抹了抹眼泪。
对于她这样一个处在新旧时代变更期妇女来说,她的一生是挺苦的。
从小家庭重男轻女,没有书读,一直干活,到了年纪连男方面都没见到,就被提前定了亲。
成亲后就开始生儿育女,但好在老许人不错,在她生了许娟后就没再强迫过她,两个人就一直把许娟这个女儿当唯一的宝贝。
到了现在,按理来说,她应该儿孙满堂,安享晚年了。
可是,女婿跑了,女儿疯了,丈夫死了。
她这一生最大的依赖就是丈夫,在她的认知里,是丈夫把她从那个封建牢笼的家庭里带离,是丈夫给她一个家,是丈夫给她终生忠诚的陪伴和爱护。
可是,再低头看看小小的外孙安小凡,外婆又有些不忍心离开了。
凡凡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
女儿许娟生了孩子没多久就改嫁,有了新家庭后,孩子就丢给了她。
可没过几年改嫁的男人也死了,许娟才回到娘家,开始和她一起带孩子。
但那个时候凡凡就已经和自己的妈妈不怎么亲了。
凡凡依旧喜欢撅着屁股跟在她身后,喊她外婆,外婆……
“外婆,”安小凡再次开了口,“别走,别离开凡凡好不好?凡凡想吃外婆做的土豆饼。”
外婆犹豫了。
就在这时,外公忽然严厉地开了口:“你是谁?”
是对靠在外婆怀里的安小凡说的。
第37章 生死 生死不可变。
安小凡的身子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 转身注视着半透明的外公。
静默半晌,他开口道:“外公,我是你的凡凡。”
外公看了他好一会儿, 才开口说道:“凡凡,你能看见我?”
安小凡点点头。
外公似乎叹了口气, 说道:“你们都随了老婆子的体质,总能看到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小安小凡抿抿唇, 抬起晶亮的眼睛,直视着自己的外公:“外公,凡凡舍不得你。”
说完, 他直接哭了出来。
“凡凡从小就是外公外婆照顾长大的, 现在,外公走了, 凡凡很孤单,也很想念外公……这个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爱凡凡的人了。”
小孩子的一番话,让老人动容。
他伸手想要摸摸外孙的头, 手却从外孙的头顶穿了过去。
外公收回手, 式神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
“外公, ”小安小凡继续说道, “以后我还能看见你吗?你会去哪里呢?我真的好难过,呜呜呜……”
眼看着自己的外孙越哭越凶, 外婆也顾不上自己的丈夫了, 抱着安小凡就安慰起来。
安小凡继续一边哭一边说:“外婆, 呜呜呜,外公走了,呜呜呜, 外婆不要走,凡凡不想一个人,呜呜呜……”
“好好好,凡凡不哭……”
外公正要继续开口说话,却忽然脸色一变。
过了十二点,时间到了,他该走了。
“老婆子,那我走了。你还要不要……”
“凡凡不哭,外婆不走,不走……”
老人最后看了一眼生前的老伴,终于还是慢慢消失了。
“老许……”
外婆搂着安小凡,眼泪又掉了下来。
安小凡看着外公消失的方向,微垂眼眸,眼里的泪水还在打转,但眼神渐渐变得黯淡下来。
过一会儿,他似是恍惚地回过神,回头看着还在默默落泪的外婆:“外婆,你怎么哭了?”
外婆摸着安小凡的脑袋:“外婆会陪你的。”
安小凡轻轻皱了一下眉,用手摸了吧自己的脸,自己的脸上怎么也湿乎乎的?
虽然有些奇怪,但安小凡还惦记着瞎眼婆婆说过的话,点着头说:“好,外婆,小凡也会一直陪着你的。那我们现在就去厨房里拿点吃的上楼吧,瞎眼婆婆说过不能在楼下待太久。”
……
安容白骤然回到虚幻空间里。
他堪堪然半跪在地上,单手撑着地面,另一手五指扣紧摁住胸口。
有鲜血从嘴角流出,一滴一滴滴落在虚空的地面上,却在接触地面时一瞬间又化为乌有。
一道空灵的、神秘的声音从他背后悬浮的人形木偶处悠悠传出:
“安容白,你破坏了我们之间的约定,违背了天道法则。”
祂的声音渐渐严肃而低沉:“你不能更改过去自己的命运,但是你——”
“你的外婆本该在今天死掉。”最后这句话,祂几乎是冰冷地说出。
安容白依旧撑在地上,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说:“我可以接受惩罚。”
“那好,那你就接受惩罚吧。”
话音一落,安容白所处的空间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紧接着,周围的景象像玻璃碎片一样层层碎裂,碎裂的玻璃碎片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利刃,精准而锋利地向地上的安容白落下。
万刃穿心。
一开始,安容白撑着地面尚能忍受,
但随着碎裂的利刃越来越多,他的身上千疮百孔,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
没有身体,却要受身体的皮肉之苦。
直到安容白白着脸倒在地上,黑色的长发散落在地上,万箭穿心,没有边界的地面被血水染红,祂才开口道:“安容白,改变他人的生死命数是最大的因果业力,这些惩罚,可远远不够。”
说完,祂木偶的身体抬了抬手。
随着祂的动作,霎时,血肉模糊的安容白便被几根血色触手一样的东西牢牢缠住。
安容白抬起眼皮,喘着气息问:“你要怎样?”
“送你回去。”那声音道,“回你的时间线接受你该有的惩罚。”
“不行。”
安容白吐出一口血来。
他侧了侧头,任由鲜血缓缓流出。
“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和你做交易。”
“交易?”
“再给我几年的时间,如果到时候我还没有得到小凡完全的信任,那我就自愿和你回去,接受所有该有的惩罚。”
“这听起来可没什么诱惑力。”
“我的灵魂,也可以任由你处置。”安容白说最后这句话时,已经虚弱得难以发出声音。
祂沉默了,似乎在思考这个交换的合理性。
安容白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盖住眼里的墨色。
过了许久,那声音道:“可以。”
“我的化身离你的距离,就是你所剩时间的距离。等到七年后,你最好不要后悔。”
……
阴雨交加,外公下葬。
四年级的小男孩挽着外婆的手,身后跟着许娟,与一群送葬的队伍走在上山的小路上。
因为下雨,泥巴地变得格外泥泞,一脚踩下去溅起黄黄的泥水,
外婆走得颤颤巍巍。
小男孩紧紧攥着外婆的手,他不是怕自己摔倒,而是怕外婆摔下去。
一行人终于到了山上的虐过处,开始给外公下葬。
阴阳先生们做起了各种神神叨叨的仪式,外婆则在一旁偷偷抹着眼泪。
这些天她一直在哭,眼睛都哭得红肿起来。
棺材进土的时候,许娟率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这一一哭,外婆也绷不住了。
老人趴在棺材边,一边哭一边说:“老许,你都走了,我也不想活了。”
这话一旁的小男孩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里一跳,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不安。
他不想让外婆走,如果外婆走了,他不知道以后还有谁会爱自己,疼自己。
可下山回家的当天晚上,小男孩就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外公回来了,攥着外婆的手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走。
外婆泪眼婆娑,几乎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
他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惊恐地坐起身,只觉得心里又怕又难受。
隔壁母亲的房间里传来轻轻的鼾声,小男孩下了床,偷偷把耳朵贴在墙壁上,才听到对面传来一轻一重两个声音。
还好,外婆还在。
他又重新回到床上,侧过身,把小小的自己蜷成了一团。
窗外还在下雨。
老天爷似乎也理解他的心情。
可就是从来没有帮过他。
到了外公头七的那天晚上,小男孩坐在床上,瞪着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皮子掉下来。
他不能睡。
白天瞎眼婆婆说,头七这天,死者会回来探望在世的亲人最后一眼,然后选择离开。
他要保持清醒,观察家里的动静,绝不能让梦里的场景变成现实。
小男孩就这样干坐着很快上下两个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他掐了自己一把,才精神一点。
到了十点多的时候,放门外响起敲门声。
小男孩心里一跳,鼓起勇气下床开了门。
门外空无一人。
他看了一会儿,感觉心里有些发毛,就关上门回到书桌前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接着又是衣服布料走动时摩擦的窸窣声。
他立刻重新精神起来,打开房门,看到外婆拿着一个手电筒,正轻手轻脚地往楼下有。
“外婆!”他赶紧叫了一声,“你要下楼吗?”
“是啊,”外婆说,“我有些饿了,想下楼拿点东西吃。凡凡呢,有什么想吃的,外婆给你拿上来。”
小男孩想了想说:“外婆,我和你一起下去吧。”
一老一小两个人下了楼,客厅里,外公的祭台前,两支红色的蜡烛跳动闪烁。
外婆去厨房里做夜宵,小男孩本想帮忙生火,但路过外公的遗照时,他停了下来。
借着昏暗的烛光,他刚刚好像看见,外公遗照上的一双眼睛,好像在动。
心里有些毛毛的,小男孩决定站在厨房门口,背对着外婆,眼睛紧紧看着客厅的动静。
一边看,他也没有忘记提醒外婆:“外婆,白天瞎眼婆婆说过一定不要在楼下呆着,我们还是早点上楼吧。”
外婆没有说话。
小男孩回过头,看见外婆已经煮好了一只鸡,鸡肉也没切,正把煮好的鸡往盘子里盛。
外婆的动作缓慢而有些迟钝,他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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