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不选择深渊,深渊也不会选择你,就像你在海底。也可以选择海上牵你手的人,一切都归于你自身的选择。”
“阿塔达未出城前,我曾看过他的一生。你可知是什么。”巫医的反问让我混沌的脑子逐渐清醒。会是什么?孤老一生在洞里?
巫医并不是真的让我回答。
“他在雪山里找到了他父亲的尸体,是人为所杀。我看不清那个地方。不知是何处?而后他将父母葬在一起,找到了那个人,结果自然是杀人偿命,他在警察抓他之前,回到父母墓前自刎了,就此了却一生”
“他这一生,太苦了。没有别人。只有自己。”
“在他背你出山时,这个结果就改了。”
“孩子,谢谢你救了阿塔达”
“睡吧,睡会吧”巫医手掌心向下按了了半空,候玺雨就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是午饭时间了。
这会整个村都知道了。候玺雨感觉自己的最后一层皮都扒了下来。
他刚走出巫医家门口,就看到一堆大娘大姐,瞬间头皮发麻。
他无措的站在一群人面前,甚至不知道要不要打招呼,努力张了张嘴,啥也没说出来。
甘大姐主动站出来,之所以知道她姓甘,是因为回来那天,就是她先说了孩子的事。
“啊塔达媳妇,你别怕哈。中午你就来婶屋里吃饭。她们呢都是过来给你认认脸,虽然咱这外地人不多。但也不少,你长的这么漂亮,怕你被不认识的哄骗了,所以你一定要牢牢记住我们,只有我们,阿叔他们是不会找你的。”
听完这么段解释,候玺雨心里些泛酸,他前二十多年过的日子如果有这样可爱的婶子们在身边,自己也许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大家看着候玺雨不说话,跟要哭了一样,一个个都不知道发什么了,怎么突然就要哭了?。
“阿塔达媳妇,你咋了,是啷个欺负你了?别哭哈,告诉婶,婶给你解决”。
不单单是甘大婶,他能感觉到这个村对他散发着无尽的善意,他选择跟斯宙回乡时,在心里设想过很多情景。唯独没有眼前这一幕。他做好了被人排挤,嘲笑的准备。
候玺雨认真的记住眼前的每一张充满风霜的脸庞。甘大婶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他不能给大家带来麻烦。
“甘婶子,我都记住了,全部大姐婶子都记住了”
“那行,大家都散了,中午阿塔达媳妇先去我屋里吃饭,晚饭你们看着办”说着甘大婶就拉着候玺雨的手,慢慢的往村口第一个房子走去,候玺雨有些不适应和陌生人有肢体接触。
但甘大婶不知道,她就像拉着自己孩子般,边走边聊。
“啊塔达媳妇,你在这里不要怕,我们都是你们的家人,啊塔达的性子我们是知道的,他把你带回来,肯定把你当成家人亲人,婶子我不会说话,只会说直白的话,要是让你不舒服了,你要说晓得不啦。”
候玺雨禁不住想,为什么这里的人都这么淳朴,每个人都对他带着包容关爱,明明这是他第一天自己出现在村里,他不明白,想着等会问甘大婶。
进了甘大婶的屋,格局大差不差,不过他们是在炕上放张桌子吃饭的,候玺雨好奇的坐上去,暖的,暖和的,原来是这种感觉,由于斯宙家里没有火柴那些,都没办法烧炕,导致他差点冻死在上面。
候玺雨这次自觉老实的找了个桌子旁角落盘腿坐着。
甘大婶家里没那么多人,只有他和一个老太和一个上去两岁多小女娃。老太偏瘦,驼背有点严重。她的手如同枯槁的树枝,颤抖的牵他在桌底下紧紧交叉的手,候玺雨抬头看着眼前的老人。
她浑浊的双眼,鼻梁立挺,因为年纪的原因,脸上的皮有些下坠,她笑起来没有呀。但候玺雨喜欢这个向着他笑的老人,与斯宙给他的温暖不一样,老人身上散发的是慈爱,长辈对小辈的喜爱。
候玺雨回握了这只和他不同概念皮包骨的手,只听老人笑呵呵的和他说些什么,可他听不懂,这时真的迫切想要学这里语言的心态,他不想每次都等人翻译。
老人缓慢的说着,他没有斯宙过目不忘的本事,也没有他学习能力,只能着急的等甘大婶过来。
左等右等可算等了,甘大婶先是端了一碗大一碗小的糊糊,闻了闻,好香啊。
甘大婶又转身回去端了两碗面疙瘩汤,才坐下让我赶紧吃。
候玺雨
看了一眼自己碗里和甘大婶碗里的,分量不对,甘大婶是面疙瘩多,配菜少,而他的是面疙瘩少,但有瘦肉,窝蛋,青菜,分量不大,自己吃着刚好。
候玺雨低头憋着眼泪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的,被斯宙以外的人照顾的感觉真的很好很好。
等吃完了,候玺雨才发现甘大婶很忙,她要给小娃娃喂糊糊,只能自己吃一口,给娃娃喂一口。
“婶婶,我来帮你喂可以吗。你面汤都要凉了”候玺雨虽然不会,但他也真的想学着帮忙。那碗糊糊一拿到手,更加香了,感觉自己又饿了。没忍住咽了口水。
“婶婶,你这糊糊是怎么做的,奶奶吃的是一样的吗”
奶奶没牙,吃这个刚好。
“这个呀,你也知道,小孩和老人都需要营养。我买了个什么绞肉机,把羊肉嚼碎了,又挤了羊奶。两样一起炖,你也知道,我们这里偏,没办法种稻米,我们就都拖牛叔去市区的时候帮我们买柴米油盐酱醋茶那些药的东西。”
“我又把米熬成米糊,下了点杏仁粉末,和羊奶羊肉沫一起炖,炖成糊了,这样她们一大一小就能都吃了,也能跟上营养,条件有限,这只能这样了。”
这听得候玺雨好想尝一口,没忍住只能跟婶婶撒娇了“婶婶,婶子,我能不能就尝一小口糊糊,一小口就行,我没吃错,闻着好香。”
甘大婶好笑的转身拿了个小孩碗,给他装了一小碗,候玺雨眼神都发光了,小小的挖了一口含在嘴里。
原来是这种口感,绵绵的,但不粘牙,很丝滑,像奶茶又像浓稠的酸奶,米和羊奶的香味结果没有违和感,完全吃不出油肉沫的感觉,果然对老人小孩是最方便吃的,候玺雨心满意足的放下碗。
这时他想起奶奶给他讲的那些他听不懂的话。赶紧让甘大姐翻译翻译。
“婶婶,刚刚奶奶给我讲话了,但是我听不懂,你等会能帮我问问她说的啥不”越好奇心就越急。
婶婶是个很利索的人,那么大一碗疙瘩汤一下就嗦完了,奶奶边吃边吧唧嘴,没牙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可爱,人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这个也算吧。
婶婶拿过奶奶的勺子,每勺就挖一点点,这样奶奶不会吧唧嘴很久。三两下吃完了,完了婶婶还问了句奶奶,大概是问她还要不要之类的吧,只见奶奶摇头。
甘大婶就叽里呱啦的问奶奶了,等奶奶缓慢说完后,甘大婶的情绪很明显的低落。
候玺雨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好奇,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意图逃出这个氛围圈。
甘大婶没有给候玺雨跑的机会,开口一句话就把他定在原地。
“奶奶要走了,她看到了啊塔达的母亲在看着你,她笑的很开心,她让我母亲转达一句话给你:孩子,感觉你选择了啊塔达,选择进入他的世界他的人生。这是啊塔达母亲原话,我母亲快走了,所以才会看到。”甘大婶哽咽的说完这段话,跑去找了巫医,那边哭边跑的样子,让周围的人都感觉到不好,
这里有这里规矩,生病可以直接进去,老死不可以。
甘大婶叩拜在巫医门前,“甘娜纳拉幸恳求巫医出山一看”
甘大婶再次起身三叩九拜。
许久,巫医出现在人前,这次的穿着跟祭祀差不多的样子,一头银丝长发垂在背后,手上带着不曾见过的手串样式,厚重的且深色长披肩,从踏出的那一刻,天开始变暗,风逐渐大。
甘大婶赶紧起身,叫了个小孩,让他帮忙叫她男人回来。
巫医走在前头,一群人跟在身后,大家都猜到了什么,那位甘家大奶要走了。
大家不敢在巫医背后出声讨论,而候玺雨在听到这些话的一瞬间,他已经忍不住的崩溃大哭。
他在炕上哭的不能自已,趴在桌上不断的抽搐。
他没想到斯宙的妈妈认可了他。
他没想到第一次认识并且喜欢的奶奶从第一次见面变成最后一面。
也就以后他不能看到她笑呵呵的样子了,不能再接触到那枯槁的双手了。
喜欢的来的快,走的更快,走的时候还把喜欢留下了。
他哭的打嗝,爬向奶奶,牢牢的牵住她的手,试图留下些什么。
奶奶什么都没说,笑呵呵的反握候玺雨的手,轻声的说了一句话,候玺雨用他的左耳努力靠近去听,去记住这段话的发音,这是奶奶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了。
第31章 越是喜欢越害怕失去
此刻,巫医站在甘家门口,他感受到了甘妹子的气息很弱了,旁边还有个灵魂也脆弱的人。
巫医跨步走了进去,身后的人陆陆续续的进来。安静得只剩呼吸声。
巫医站在甘老太面前,“甘子,时候到了,交代吧”,巫医与死神无异,只是他还给人家留遗言的时间。
甘奶奶张嘴动了动,没有任何声音。
巫医看向哭得无力的候玺雨,看来脆弱的灵魂是他,也难怪甘子要保他。
这个小小村落别看小,它有着比某个朝代还长的寿命,整整八百多年,他们不停的搬迁,不停的融入新血液,新文化。如今的村落有着多种信仰,而刚刚甘子向巫医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天葬。
天葬意味着什么,是生命循环不息的象征,是灵魂回归自然,融入天地的一种方式。
对于候玺雨而言,他曾听说是最高贵最神圣的丧葬方式,却不曾亲眼所见。
巫医闭着眼了几分钟,开口道:“仪式开始。”
站在巫医后面的人群,开始散开,自觉自发的准备仪式。
甘婶子哪怕清楚明白这一天是迟早的事,可她依旧心痛不已,这是她相伴大半辈子的人呐,她选择天葬,她多渴望自由,却被困在这一方小天地,她应该替她感受高兴才是。
而候玺雨很努力的恢复自己的状态,他也想帮忙,急忙下了炕,却被巫医拦住路。
“小雨,你是否在这里依旧感到不安心,还是说必须看到阿塔达才能安心”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小雨两个字,虽然他自我介绍的时候那么说 ,但几乎没人会叫。
“我,我不知道”候玺雨有时并不知道自己是处于什么状态。
“你在恐惧,你在害怕。”
“孩子,不要怕。甘子说她天葬会看着你身体健康开始的活下去的。就如同阿塔达的母亲那般。”
一切准备就绪,候斯雨将亲眼见证的一场天葬,在天泛起橙光前,所有人就陆陆续续的出发了,他们将步行4个小时,到达圣山脚下,准备上山时,斯宙赶到了,浑身悲伤的气息往外蔓延。
候玺雨不知道甘奶奶和他有什么关联,只能捏了捏他的手,表示安慰。
斯宙没有说话,上前,把木架接了过去,一个人扛着,而甘奶奶在他的儿子的背上。
一群人上山,对于体虚的候玺雨而言,他感觉他会死在去天葬的路上,山路崎岖,空气稀薄,他越是大口呼吸,越是呼吸困难,每一步爬的越发艰难,步履蹒跚的继续往前,他抬头看着走在前面扛着整个木架的斯宙,以及背着甘奶奶遗体的大叔,身边的人脸上没有过多的悲伤,更多的是一种平静和释然。
到达顶端,在圣山的顶端,有一个被围起来的圆地,圆圈里有规则的摆放着一些石头,斯宙走到中间,把木架放下,大叔上前,把甘奶奶遗体放好摆好。
有尸解师上前开膛破肚,切碎肠子,这个场面让候玺雨看不下去,背过身靠在斯宙怀里,他们还在等秃鹫过来,画面极度血腥。
巫医往前,仿佛是对甘奶奶说道解道。
“在这里,可以感知肉身的存在与否。” ”在这里,可以洞彻生命的依靠与否。”
“经云:吾极珍爱之身体,死时舍弃如瓦砾,俱生骨肉亦分离,不由自主独漂泊,随业决定生何方,是故莫为身造恶。”
候玺雨开始适应了。看着周遭,再看着巫医,神圣而古老的仪式就这样清晰的出现在我眼前。我的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悲悯,他们用着的自己的行动和方式诠释着他们对生命的尊重和坚守,
看着秃鹫吃完最后一块肉时,他的眼泪如潮水般涌来,那是最后一块了,甘奶奶在这个世上连血肉都没有了,他难过以后想她的时候,连个可以祭拜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尊重,只是依旧悲伤。他知道天葬,只是其中一种对生命终结的形式。
下山的时候,斯宙沉默的背着候玺雨下山,候玺雨沉溺在自己的悲伤里,斯宙也是同样。
一路都沉默的回到了村庄,夕光笼罩每一个人的身影。
每个人像回到家时,他们的房间还在噼里啪啦的吵的。
两人坐在斯宙父母亲的炕上,相对无言。
许久,有人在外面叫我们吃饭,斯宙依旧不说话,沉默的带着我往发出邀请的那户人家走去。
候玺雨直觉有问题,只是他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斯宙自顾自的坐在炕上,旁边的大姐看我不坐就知道什么情况,赶紧把我拉到他旁边坐着,
这户人家是小孩和大人分开吃的,可能是因为有些话要说,小孩在不方便。桌上只有6个人,大姐夫妻 ,大姐长辈夫妻。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年长的那位老人看起来很硬朗,一开口也是中气十足的。
“阿塔达,你有没有问过你的媳妇,甘子不是你想的那样走的”
斯宙抬头看向我,那双眼眸不再有光,都是灰暗。
“甘奶奶说,你妈妈看着我们,她很喜欢我”
斯宙不喜欢天葬,这也就是他把母亲埋在雪山深处的原因,他总觉得,只要尸体还在,他就不是一个人,他从山里赶来,只听说了甘奶奶要天葬,他很生气,他以为甘奶奶是被安排的。
“干奶奶亲口和巫医说要求天葬的”候玺雨平静的说出他只知道的两句话。
斯宙的眼神开始不对,他不信,甘奶奶怎么会选择天葬,明明她那么爱惜自己的身体。
22/54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