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不那么哭了,谢攸一咬牙说:““我走了。”
先前还催着他上马,可谢攸一转身他又追了上去,一直追到马侧,等谢攸翻身上了马,他连忙将手伸过去,手缠在他身上不肯松。
谢攸弯腰,轻声说,“快松手,你忘了上次在马上差点被伤了?离远些。”
宁沉盯着自己的脚不肯挪步,谢攸朝一旁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上前拉他,劝道:“公子回吧,要误了时辰了。”
泛白的指节将谢攸的衣角都扯皱了,一根根不舍地松开了。
宁沉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攸的马离他越来越远,很想追上去和谢攸一起走,可他不能。
谢攸坐在马上回头看他,只对视了一眼,宁沉仓促转身不敢看他,直到那长长的队伍只剩下一个黑点他才敢转身去看。
没多久,他朦胧中听见有人叫他,“宁沉。”
宁沉不想动,也不想去管到底在谁在叫他,后来有人站在他面前,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是何遥。
何遥深吸一口气,说:“侯爷让人来告诉我了,说他要去北疆,让我照顾你。”
说着,他悄声道:“他给了我百两银子,这样一来,我们去雍州的路费就有了。”
可他说了这么多话,宁沉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只愣愣地望着车队行远的方向。
他自言自语,“何遥,我想留在这里等侯爷回来。”
何遥惊了,伸手猛晃他:“你清醒点,你这病拖不了这么久。”
说什么来什么,可能是吸了灰,宁沉突然闷咳几声,他蹲在地上,手捏成了拳。
何遥看出不对,强硬地掰开他的手,宁沉挣了几下,但他刚刚才咳过,没什么力气,只能无力地摊开手心。
何遥瞪大了眼,他看见宁沉手心里的血丝,他竟咳血了。
第42章
宝才原先还离得远,不想打扰了公子和侯爷,后来又见到了何遥,只能安静地在一旁守着。
这会儿见状不对,忙跑过来扶宁沉,结果人才跑过来就看见了宁沉手心的血丝,惊得“呀”了一声。
他刚想问话,原先还有气无力的宁沉不知哪来的力气,直冲过去扑倒了他。
两人倒在地上,宁沉伸手比了个“嘘”的动作。
他还记得谢攸安排了侍卫跟着他,这会儿谢攸还没走远,他怕被谢攸知道。
何遥眉头都要拧成了一股绳,他只觉得宁沉这样的人实在是世间罕见,命都要没了还想着谢攸。
这人都病成这样了,何遥也不好说重话,拉着宁沉让他起来。
怕宁沉摔了,何遥让宁沉靠着他,大半个身子都被压着,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拿了帕子给他擦手。
宝才在一旁给宁沉的衣裳拍灰,他今天的衣裳是桃色的,沾了灰拍不掉,留了一大块灰印子。
宁沉随手一拍:“不用管,脏了就脏了,回府再换。”
实在擦不干净,宝才收手,看何遥有些支不住宁沉,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拉了稍许让他靠着自己,说:“公子,站不住就回马车吧。”
宁沉应声,跟着他的步子要往马车走,突然被何遥伸手拦了,何遥一脸愤愤:“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的,我一定要带你走。”
宁沉还没做反应,宝才先急了:“你……”
第二次被宁沉捂嘴,宝才欲言又止,虽然很焦急,但还是住了嘴。
何遥表情不爽,手往下一滑把了宁沉的脉,眉头越皱越紧,“这才几日,怎么就这样严重了?”
这个点城门已经开了,来往的路人也逐渐多了起来,面前有一架马车经过,掀起大片尘土。
何遥闪身挡了,但那尘土还是被宁沉吸进去了些,宁沉被呛得闷咳一声,恹恹地说:“上马车再说吧,这儿风好大。”
他是完全拿捏了何遥,何遥虽不满,也还是骂骂咧咧地跟着一起上了马车。
宁沉是个惯会装模作样的人,方才还答应了何遥,一上马车就不认人了,装死一样靠在宝才肩上不说话。
何遥气得拍桌,怒气冲冲地告知宁沉:“明日,明日我就带你走。”
他声音太大,宁沉无辜地捂着耳朵,“不是七日吗?这还没到呢。”
何遥没好气地瞪他,“侯爷都走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还和他一起守岁,他人都不在守什么守?”
宁沉被他骂得话都不敢说,楚楚可怜地看着何遥,“再过一日吧,宽限我一天。”
他俩打哑谜,宝才急得团团转,忍不住又问:“公子要去哪儿?”
何遥和宁沉对视一眼,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了。
宝才失神了一瞬,眼睛瞪大了看看宁沉,问:“公子,那你去雍州可要带上我?”
他很是期盼地看着宁沉,宁沉垂眸,抿着唇有些为难地说:“我这一去不知能不能回来,你又是侯府的人,我恐怕带不走你。”
他这么说,宝才张了张口想反驳,可话在嘴边转了几圈又吞回去了。
他也想到了,他的身契还在侯府,私自跟宁沉走了,只怕要给他惹麻烦。
宁沉已经有够多事情要忙了,他怎么能去添乱。
想是这么想,可心里也冒出酸气,他发觉自己有些难过。
宁沉抬起头,坐直了身子,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宝才,他很抱歉地说:“宝才,这段日子还请你帮我照顾照顾圆圆。”
他双手紧紧捏着宝才的手,恳求他,“如果我回不来,你告诉侯爷,让他好好对圆圆,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
宝才撇开头,很想不理宁沉的,可到头来还是心软了。
宁沉双手带着微凉,手指细长,指节只有一层皮包裹着一样,仿佛一折就要断了。
这样抓着人不放,谁看了还能狠下心拒绝他。
宝才避开他的视线,不情不愿地点头。
马车内有些晃,宁沉刚松了口气,被晃得往后仰,他扑回宝才肩头坐稳,衣袖遮了脸,喃喃道:“谢谢你,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身旁传来一声冷哼,宁沉从手肘间露出半张脸,拖长了声音:“何遥,你不要这般小气,就再给我一天罢。”
他惯会说漂亮话,刚刚才和宝才说完,现在又继续和何遥说。
仰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嘴上说的是软话,却得寸进尺地提一个又一个要求,稍不注意就被他套进去了,只能听之任之。
何遥烦燥地瞪着眼,宁沉无知无觉地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何遥,好像他不同意就是做了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半晌,何遥摆手,“这几日记得喝药,我会让小厮去侯府送药,要盯着你喝完才准走。”
宁沉忙不迭点头,嘴甜地说:“何遥,你真好。”
何遥嗤笑一声,脑袋往外头扭,眼不见为净。
中途去了趟药铺,被何遥亲自看着喝完一碗药,宁沉皱着脸含了颗蜜饯。
临走前,何遥叫住了他,问:“你今夜怎么过?”
宁沉愣愣地眨眼,竟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何遥加重了语气,“今夜守岁。”
宁沉恍惚了一下,他原先期待了很久的守岁,原本要和谢攸一起过的,可到现在却忘得一干二净。
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就那样过吧,我一个人也可以的,何况侯府还有那么多人……”
“罢了。”何遥摆摆手走上前,“我陪你吧,反正我也是一个人。”
何遥幼时失了双亲,被他师父收养教了医术,后来被赶出山历练,这一来就来了京城。
他只身一人,宁沉也是一个人,倒刚好凑到一起了。
宁沉巴巴地点头,几人又坐回马车。
马车要往侯府回,宁沉突地开口:“我想去玉石店。”
他扭头询问何遥:“可以吗?”
何遥说好。
这几日店铺都关门了,找遍了京城才找到一家,宁沉去的时候正要关门。
他这几日运气总是这么差,宁沉失魂落魄地站在店外,刚要咬咬牙回去,店主看不过去,朝他招手叫他进去。
兜里的银钱都花光买了一块糖白玉,这钱都是宁沉以前在药铺帮工攒的,再零零散散凑一些,这下真是一穷二白了。
他给银两的时候,何遥阴阳怪气,说侯府这么大,竟让他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
这是为宁沉鸣不平,所以即便他说得再不好听,宁沉也只能腆着脸装作没听见。
时间急,这玉大部分都是店主做的,紧赶慢赶在入夜前将这玉打成了一个玉牌,宁沉在玉上刻了一个“攸”字。
他昨日把谢攸的玉佩摔碎了,合该还他一个。
宁沉对店主谢了又谢,掏了掏兜,又不好意思地问何遥借了一两银子,算作耽搁了店主时间的赔偿。
何遥又是一通奚落,嫌弃侯府不给宁沉银两花。
宁沉哪敢说话,闷着头任他说,将玉佩接过细心地揣进怀里,何遥没眼看,摇头叹气。
回府时天已经黑了,往年侯府的下人逢年节可以回家,只剩下一些无家可归的下人留在府内,所以今日的侯府有些冷清。
知道宁沉要回,下人早将膳食摆了满桌,前院摆了长桌,上首是宁沉的位置,两侧是下人的位置。
刚回府,下人把圆圆抱了出来,原先想单独让圆圆坐一个位置,圆圆不肯,就要往宁沉怀里钻。
如愿钻进宁沉怀里,圆圆抬头蹭蹭他的手,宁沉摸摸他,心里也暖了稍许。
早在前几日知道谢攸除夕不进宫,谢家就派人来请了几次,谢攸都回绝了。
好在他回绝了,否则没谢攸在,满院子都是不认识的人,宁沉也不好受,就在侯府过就好了。
这个日子热闹得紧,侯府周围住的也都是些达官显贵,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了一阵。
那头的王府请了戏班子来唱戏,乐声随风刮入宁沉的耳朵,宁沉想扬唇笑笑,没能笑出来。
怀中的圆圆跃跃欲试地想蹿上桌吃肉,被何遥一捏就捏了后颈抱走了。
它在宁沉这里嚣张得紧,去了何遥那里就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动不动了。
他还记得以前何遥扎过它的针,怕他得紧。
宝才和几个下人凑一块儿去了,嘻嘻哈哈笑了一通,转头朝宁沉喊:“公子,我们要放鞭炮了,你可别被吓到。”
何遥伸手在宁沉肩上拍了几下,说:“捂耳朵。”
宁沉没捂,他听着爆竹声响,有些炸耳朵,这声音听得宁沉胸腔闷闷的,心跳都仿佛停了,压得心头都不好受。
何遥无奈地抬手弹了一下他的脑袋,气道:“你啊,没了侯爷就仿佛失了魂。”
手按着宁沉额头,宁沉抬手捏住他的手,凑在他眼前,眼巴巴地问:“何遥,你会治好我的吧,我不想死。”
何遥表情一僵,骂他,“死什么死,这种日子说这样的话做什么。”
可看着宁沉失魂落魄的样子,到底还是放软了声:“不怕,有我在,你怎么可能会死。”
宁沉好像这才找到了慰藉,干干地笑了笑,他努力压着泪,自言自语说:“我还想见见侯爷呢,我才嫁给他没多久,真不想让他成鳏夫。”
身旁的人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叹道:“会好的。”
满桌珍馐美味,每个人都吃得撑,连圆圆都摊着肚子躺成一条睡在何遥腿上,那叫一个惬意。
这场宴一直到子时,因为喝多了酒,侯府乱做一团,闹哄哄的。
何遥不喝酒,把宁沉送回房后,自己去客房睡了。
宁沉听着外头的喧嚣,躺了一会儿睡不着,翻身起床。
圆圆跟在他后头一路走到了书房,跳上桌案靠着他的手坐下了。
宁沉磨了墨,提笔给谢攸写了一封信,咬着笔头删删改改,写了一整页。
信封上写着:谢攸亲启。
几张废纸被揉到一旁,宁沉将最后一张写得最好的等了风干,小心地把纸折好装进信封。
他珍惜地将信封摸了又摸,连同着玉佩一起装进去。
临睡前,他叫了个侍卫,让他明日一早去尚书府,请赵越出来见他一面。
他相信谢攸,所以连同赵越一样信任,他想把这封信留给谢攸,如若他以后真的回不来了,也好给谢攸一个安慰。
做完这些事,宁沉终于能上榻睡觉。
此时已经过了丑时,外头的天已经彻底黑了,零星几颗发亮的星星挂在天上,今日的月亮是半月牙形。
在榻上翻来覆去,昨夜一夜没睡,今夜竟然还是不困,宁沉披上外袍坐在窗边,盯着天上的星星走神。
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何时睡着的,睡梦中有些冷,宁沉蜷缩着身体,手上突然传来一点拉扯的力道。
宁沉睡眼惺忪,脸上被一团毛蹭蹭,是圆圆站在他桌上把他叫醒了。
在窗边趴久了,一身都冒着寒气,宁沉打了个寒颤,哆嗦着起身跑上榻,在被中捂了好久才回暖。
第二日侍卫跑了趟尚书府,约了赵越今日午膳在满春楼见。
宁沉一早就换好了衣裳,信封揣在怀中,连着看了好几次,一到时间就迫不及待往外跑。
明日就要动身,何遥今日回了药铺收拾包裹,宝才出府去雇个车夫。
进雅间时,赵越已经在里面等了,他悠哉悠哉晃扇子,朝宁沉抛了个媚眼:“谢夫人,才几日不见,想我了?”
他这样子实在不正经,宁沉手心出了汗,怀疑自己到底该不该把信封交给他。
可再也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了,宁沉深吸一口气,自怀中拿出那封信。
他缓缓道:“赵公子,有件事需得拜托你,我有东西想给侯爷,能否替我转交?”
赵越支着下颌,盈盈笑道:“可以啊,这信送去北疆要过些时日,侯爷应当会给你回信的,到时我叫人送去侯府。”
宁沉却摇头,解释说:“我的意思是,等侯爷从北疆回来再转交给他。”
这倒是奇怪了,赵越坐直了身子,疑惑道:“既然要等他回来,那为何不自己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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