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咎:“此面具经特殊手法糅制,期限内不溶于水,不解于油,任何方法都洗不去,露不出破绽。”
萧季纶惊恐:“你……你狼子野心,竟然想用这种方法……”
“不会太久,五日,”萧无咎看着他,“五日之后,面具遇水,自然脱落,这五日,叔叔便在城内好好走一走,看一看吧,没有身份,没人认的出你,你哪里都去不得,说什么都没用,你且用心感受感受——百姓们的爱戴。”
“至于堂兄……”
萧无咎看向那口棺材:“我会亲自重新为他安葬,叔叔不必担心。”
萧季纶恨恨盯着谢盘宽手里那枚印信,那可是管理定城的大印!掌印者,可调配定城一切,他还猜好侄儿什么时候跟他摊牌,没想到这样直接交接了!
还有这卷文书……他们到底怎么查清的这么多,萧无咎跟谁学了这么多心眼,如此卑鄙!
可眼下好像也干不了别的……
“行,就让你看看没我的定城什么样子,百姓们没了我,一定会疯狂寻找,悲痛大哭!你等着被声讨吧!”
萧季纶非常自信,毕竟他生在定城,长在定城,这么多年始终未曾离开,每一寸土地都亲自用脚丈量,往常和百姓的关系都不错,必然会有人替他鸣不平,会有人理解他,愿意保护他,会有人站在他这一边!
然而并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在定城城衙,每天都会去处理公务的,最大的议事厅前,从半夜就开始蹲守,一直等到晨光天亮,日正中天……竟然没有人问过他为什么不在,是告假了还是身体不舒服,一个都没有。
轮值的守卫没有认出他,哪怕他昨日还拍着这个年轻人肩膀,鼓励他好好做事,未来可期;上茶水的小管事不但没问他,没多久还非常开心的走了出来,好像非常高兴,今天终于能放个假;连正经请章,处理公务的从属也没问他一句,反正只要章盖到了,不管谁盖的都没关系,只要接下来的事务能顺利开展,不被追责就行……
没有一个人惊讶,为什么今日厅内拿着印章,处理事情的变成了谢盘宽,而不是他萧季纶。
连家里也没打发个人过来问一下,好像他这样杳无音信也没关系,反正他平时就三天两头忙,不一定回家。
没了他,定城照样繁华安平,每天那么多琐事,仍然能有条不紊处理,不一定非得他亲自来。
这怎么可能呢……
萧季纶咬着指甲,根本想不通,这么多年,他在定城劳心劳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就没一个人记得他呢!凭什么!
是他……错了么?
他甚至想自己提起他的名字,问一问路边人,你们到底有没有心,可还不等他做好心理准备,侯府突然发出最新指令——清查阴婚链条。
说是此事损阴德,关民生,中州不允此事,查出绝不姑息!
百姓们再次热闹起来,各种议论,有态度坚决的,也有慌张不安的。
萧季纶心想,萧无咎终于做了个烂决定,这种事怎么好拿到明面上查?尤其不应该引动百姓情绪,就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过多发散。
百姓愚昧,这种事怎么可能避的了?
结果发现,他又想错了。
狗没咬到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慷别人之慨的时候总是大方的,觉得什么都是可以原谅的,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就是忍不了,立刻有苦主举报,迅速牵出一条链条,揪出几个二道贩子,专门从事介绍这种活儿的。
苦主咒骂,路人帮腔,尤其自家或亲戚里有姑娘遭了罪的,直接丢臭鸡蛋过去,把人骂的狗血淋头。
“……别人地下的儿子可怜,我家闺女就不可怜?凭什么活着的时候受苦,死了还要遭罪,没有任何人来同我商量,直接偷偷挖了坟偷了尸骨去啊……我可怜的闺女……”
“偷了这么久都没发现,可见你们也不是真心疼爱闺女的!我替你闺女找了人家,让她地下有伴,不再孤苦,你该感谢我!”被丢臭鸡蛋的人竟然也气了,还敢反驳。
“我谢你姥姥个腿!老子杀了你——”
“她家女儿没了,可我家女儿是活的啊!凭什么大好年华,要被死人糟蹋!我就说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病了那么大一大场,说亲也不顺利,原来是你们这些狗东西造的孽!”
“世道艰难,我们也是找不到饭吃,实在没法子,命师说了,只是让你女儿倒点霉而已,又死不了,有什么关系!”
“呸你个天杀的狗东西,一辈子吃不上两个菜的玩意儿!敢起这种心思,就不是好东西!我看侯爷此举甚好,这种事就该杜绝,谁敢生事拦着,我老头第一个跟他过不去! ”
“还有那些倒了霉的姑娘……是不是找小先生帮忙看看,解一下这个灾?”
“对对应该的,世道多艰,人们活着都那样难,那么委屈,少有尊严,死了……总得入土为安,得个安宁吧?”
“你们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觉得不是自己的事,不用掺和,蔫知下一个被看热闹的,不是你们?你现在不帮别人,下次你们遇到事,谁来帮你?”
很快,市井舆论朝同一个方向发展,大家意见竟出奇相似,连流民都跟百姓们抱成一团,没一个人闹事。
而最近因修房修路,大家亲近了许多,很多儿女亲事定下,大家并没有因为这个事散了,或更为忧心,反而更加重了对中州,对中州侯的信心。
他们觉得就该如此,中州侯有魄力,有信心,这种事都愿意花心思治理,一心一意为百姓着想,中州何愁不繁盛?
话头完全一边倒,潮水巨浪一般,根本无法抵挡。
萧季纶很不理解。
百姓们……是这么好说话的么?以前好像并不是这样,他们各家有各家的烦恼,各家有各家忧心的事,针头线脑都要争一争是谁的,更容易煽动,更容易找到矛盾激化点,让他们互相攻击,利于自己……
怎么突然这么凝聚,没别的心思,别的话了?
是因为流民?
不,以前也有流民。
是因为房子和路?
不,房子和路,总是在不断变化,摧毁和重建。
那是因为什么……萧无咎少有回定城,不是没回来过,但每次,都没有如此声势。
是……祝卿安么?
他一来,整个中州变得热热闹闹,变的花样繁多,变得他都不认识了。
他真的错了么?
祝卿安,才是真正的天命命师,他根本没什么大气运,还被人诱导,瞎了眼,迷了心,错听了别人的话……
突然间,他想起祝卿安昨夜说过的话,福薄寡恩,无子送终……心神剧烈震颤,连指尖都颤抖了。
为什么这么说……难道幼子要出事?
他吓的赶紧往家的方向跑。
……
祝卿安并没有骗萧季纶,早在那个小舅子孙承祖到特遣团搞事时,他就知道萧季纶戴了绿帽子,在替别人养儿子,但他现在没空去吃瓜,因为……萧无咎好像生气了。
这人生气也很有意思,不显山不露水,没有吵架发泄,也没冷暴力不理人表达不满,还是一如既往,该做的事都做,该完成的计划按部就班,该回来当陪睡工具人就准时回来,一切都好像没什么变化,但祝卿安就是知道,他生气了。
比如他更不笑了,做陪睡工具人的时间……也少了一点。
原因,祝卿安很清楚。
那夜回府后,萧无咎认真同他说,以后务必珍重自身,莫要轻入险局,他当时以为是提醒,现在想,应该是不满,不满他明明能算出有危险,却仍然在那里出现,差点被箭射到,萧无咎……当时应该是真担心了。
尽管表现的游刃有余,催马跑的飞快,捞他的大手那么有力,萧无咎还是担心了,担心万一没来得及,担心万一他出事。
可他算的准准的,不可能出错!即便应他掐算出的不是萧无咎,他也不会出事!若真的发觉有一丁点危险,他才不会在那里,他又不是傻!
“我还没骂他那夜的马那么颠,差点把我颠散架呢,他还敢生气!”
“嗷呜——”
祝卿安按住小老虎,给它洗澡:“不许嗷呜,你说,是不是他的错!”
“嗷呜——”
“就是!他还敢用睡眠时间拿捏我,是,我一天睡五个多小时能够,不影响身体健康,也能一天保持活力,可睡满七个小时我更舒服,八九个小时更爽!他怎么敢比平时早起那么多,一秒都不让我多睡!”
“嗷呜——”
“你竟然敢甩我一身水——你也不是乖乖崽了!”
祝卿安和小老虎斗智斗勇,终于给它洗完澡,按住擦毛毛,小老虎蹭了蹭他膝盖,叫声嗲嗲的:“嗷呜——”
可爱死了。
祝卿安揉了把它的圆脑袋:“你是老虎还是狼啊,天天嗷呜嗷呜——”
“呜——”
“好了好了不嫌弃你,你是大宝贝,小可爱,行了么?”
“哟,沐浴更衣呢。”谢盘宽拎着一小篮粽子过来,分明很喜欢小白虎,却似乎很嫌弃它身上的水,纡尊降贵蹲下,曲指朝它脑门弹了一下。
小老虎瞬间炸毛,一爪子拍过去:“吼!”
谢盘宽准确捏住它的爪,避开弹出来的指甲,只捏着肉肉爪垫:“真软,这么嫩一定弹牙,是红烧还是清炖呢。”
祝卿安当然知道他在开玩笑,这两天他天天来看小老虎,懒觉都不爱睡了,还就爱逗人家,让小虎崽生气撒泼,他好玩,可今天时间不对,它才洗完澡——
“小乖别——”
他立刻阻止,仍然没来得及,小老虎挣开他手上软布,支楞起来,浑身一甩——
饶是出身世家,中州军里最优雅的存在,谢盘宽也没忍住,抹去脸上水渍,骂了句脏话。
“吼!”小白虎爪子扒地,跟他对骂。
谢盘宽也不嫌脏了,反正身上也脏了,干脆按住小白虎,给它来了顿炉火纯青的撸猫大法,治的服服贴贴,喉咙直打小呼噜,再钓鱼执法,逼小崽子乖乖跟他玩捏爪爪游戏。
“——呵,不过如此。”惊才绝艳的中州谢郎,倨傲极了。
祝卿安:……
你幼不幼稚。
“你可乖一点,别学姓萧的臭脾气,上回我重伤,分明没他的事,他竟然敢不理我,呵,谁稀罕,你就冷着他,看他能忍到几时……”
看似是对小老虎说话,实则是对着自己?
祝卿安了悟,微微一笑:“他表现的这么明显?”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谢盘宽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捏着小老虎的圆耳朵:“我们这样的人呢,最习惯面对失去,也最害怕面对失去,外人难懂,自己人一眼就能看穿。”
祝卿安一怔。
“不过我不是来替他卖惨的,我是来提醒你——别哄他。”
谢盘宽手下抚着光滑柔软的小老虎,缓缓阖眸,那叫一个惬意:“男人这种东西,不值得心疼。”
“我怎么可能会哄他。”
祝卿安这边和谢盘宽说的信誓旦旦,转头看到萧无咎,以及对方背后即将消逝的天光,可以预想的睡眠不足,立刻将’骨气‘两个字抛到了天边。
“我,我的糖没了!”
理由一出来,往下接无比顺利,他看着萧无咎,大声谴责:“当初说好的一个月两罐,你现在就要反悔了么!”
“我现在去买。”萧无咎转身。
“等等,我也一起——”
祝卿安追上:“总得试试别的糖好不好吃,不能叫你随便哄了!”
第44章
卖糖的铺子在沐风街西边, 时至黄昏,端午节刚过,街上热闹尚未收起, 热卖的红绳五彩绳仍在,蜻蜓簪子玉蝉钗, 驱虫药雄黄酒,五毒的元素仍然处处可见。
傍晚归家的人们穿行于街市间, 红尘滚滚,皆是笑脸。
“是那家么?”
祝卿安远远就看到了招牌。
所有卖糖的铺子里,这家客人尤其多,老板娘手脚麻利, 圆圆笑脸, 很是喜庆, 货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糖,各种各样的包装, 最高最显眼的地方放着的, 就是萧无咎曾经给他买过的那种糖罐子,好像是个什么都有的大礼包, 绑着细窄又鲜亮的绸缎,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小孩见了没有不流口水的, 拽着大人裤角不让走。
萧无咎看到了祝卿安眼底亮光:“是。”
祝卿安迫不及待拉他小跑:“那还等什么, 快——”
“我不干!凭什么最后一只给她不给我!”
“凭你排在我后面啊!不许抢我的东西!”
旁边铺子突然迸发的吵架,阻住了他们的脚步。
这是一家卖卤鸡的铺子,应该是个老字号,铺子装修看起来旧旧的,锅里的卤汤却很香, 货架上的鸡只剩最后一只,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正要付钱,她身后拄着拐杖的老头不干,非要和她抢。
“你可懂点事吧!我这么大年纪了,你敢不敬?你家长辈怎么教的你!”拄拐老头横的理直气壮,凶狠盯着妇人,“这都最后一只鸡了,你竟忍心不让给我,我又不是抢你的,我付钱的!这家的鸡是我最爱,三天两头都要吃,今天吃不着它,我会睡不着觉,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你负责么!负得起么!”
妇人紧抿了唇,挡在那只鸡前,明显不想让:“你三天两头吃,怎么不早点过来买,非得等着这时排队,你不知这家的鸡卖完的早?我……我不是没让过老人家,可凭什么回回都要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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