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萧无咎看着忙忙碌碌,纷乱又终归安静的街道,日升日落,四季流转,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自己于尘世间,渺小如尘埃,怎会不宁静,不但心里安静了,还觉得天地都广阔了,眼前的什么事都不算事。
祝卿安眉眼弯弯:“你看,人变或不变,本性底色不会变,倔强的始终倔强,柔软的始终柔软。你爱行险,遇事,遇时机,一定会选择去碰撞,轰轰烈烈畅快淋漓;我爱看热闹,只要掐算出来结果不凶,就会扎进人堆里,头都不回。”
“我信你实力,不会阻你,你呢,可信我?”
萧无咎知道他在说什么。
几日前夜间的事,以后随时可能会发生的事,若是为这个吵架,怕一辈子都吵不完。
少年这是在哄他?还哄得这么迂回曲折……他需要哄?
知道自己行为大概是被误会了,低眸看看怀里糖罐,萧无咎眯眼:“你是不是,也这样哄过别人?”
祝卿安刚想说没有,突然想起府里那个莫名其妙的哥哥:“不……”
不记得三个字还没说出口,萧无咎却已摇头:“算了,不必说,我不想知道。”
糖罐散发着诱人甜蜜味道,可莫名舌根泛苦,整整一罐糖都甜不了。
……
侯府里,吴宿拦住了谢盘宽,不许他走。
“你曾说这天底下,鲛纱唯你有,你不会随意送人。”
连他都不曾被垂青,被赠予。
谢盘宽被莫名拦住,不能立刻去沐浴,有些暴躁:“怎么,你现在想要了?”
吴宿不是想要,是看到了,那女子手中荷包的用料鲛纱,有很明显的,面前人的气质。
他看着谢盘宽,声音微涩:“你曾说过,你有心上人。”
谢盘宽笑了声:“我如今二十有四,少年风流,及冠意气,风华正茂——有个意中人,谈谈情说说爱,不是很正常的事?怎么你没有么?”
所以她是谁?叫什么名字?你们曾有过怎样的过往?为什么……她有你的鲛纱做成的荷包?
是你亲手送的么?
吴宿看着谢盘宽,眸底光影明灭,似跳动的火焰。
第45章
庭前草木扶疏, 有风拂过,温柔缱绻。
“算了。”
吴宿终是没问出来,转身离开, 臂弯却一紧,被拉了回来。
谢盘宽蹙着眉:“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吴宿是个非常稳, 情绪极少波动的人,也少有这么多话。
他好像不是想要鲛纱, 更像是误会了什么……
“没什么,”只一个瞬间而已,吴宿又恢复了往日的稳重,面色毫无波澜, 仿佛方才眼底神情只是错觉, “是今日追踪一个线索, 发现似有旧人痕迹,小安那边有新的方向指示, 我要去查看, 正好回来,便问一下你, 但又一想,好像无关紧要。”
谢盘宽盯着他, 他大大方方抬起脸, 任他看。
什么都看不出来。
谢盘宽眯了眼:“我只问你一句话, 也只问这一次——你有没有事要问我?”
吴宿:“没有。”
“很好,”谢盘宽气笑了,“吴将军可以滚去做你的事了,我要的东西,也别忘了。”
吴宿:“苏合香, 明前茶,玲珑滚金杯,桂花清酿……你沐浴的池子,马上能备好。”
所有谢盘宽要使用的东西,他都如数家珍,立刻就能办到。
他总是这样,对所有人的照顾都很精细,面面俱到,对他尤其用心。
当然,是因为他出身习惯,尤为挑剔,毛病很多,作为**中州军的中军将,对付刺头,当然得更加用心,并不是因为他本人有多特殊。
谢盘宽再一次明确了这个事实,气的甩袖就走,头都不回。
不愧是世家子,生气都姿态优雅,脖颈高昂,像骄傲的仙鹤,长长庑廊下,光影交错,星光披肩,好似一团耀眼的火,谁都握不住,也不敢握。
吴宿目送他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待四野更寂,才默然转身,轻跃离开。
……
另一边,暖灯长街,墙头之上,祝卿安看着萧无咎的脸,想这是哄好了还是没哄好?
“我警告你我耐心不多,只哄这一次哦,你珍惜机会。”
萧无咎唇角勾起。
他其实没生气,若要气祝卿安知险行险,最该气的其实应该是自己,防卫工作没做到位,如果真的把人护好了,怎么可能危险?
当时只是习惯了的训兵思维作祟,祝卿安非但不顾惜自身,还很得意,按照军令该罚,遂他狠狠罚了他——罚他睡不够。
他比往常提前一个多时辰起床离开。
到校场没多久他就觉得不对劲了,祝卿安不是他的兵,他跟他的相处模式不该是这样,可事情已经阴错阳差开始,为什么不继续?他也有点想看看祝卿安发现后的表现……
祝卿安说的没错,他是有点恶劣的,孩童时这点恶劣对谁都都发散,惹的人嫌狗憎,后来藏了起来,只对亲近的人偶尔为之,比如翟以朝谢盘宽吴宿,再后来,心性更成熟,人情更练达,位置更高,这些便全部收了起来,人生也越来越无趣。
什么时候开始,又蠢蠢欲动了呢?
萧无咎低眸看着祝卿安。
越走越远,越站越高,亲人不再相伴,伙伴不能并肩,不能肆意而为的人生,少了很多滋味,可随着这个人的到来,他再次看到了红尘翻滚,嬉笑怒骂……不参与,就这么旁边看着,都觉得有趣极了。
想和身边少年坐在一起,想再多看一阵,想和他见识讨论各种人性,也想小小恶作剧一下,为难一下他,看少年着不着急,怎么应对。
想逗他,也想保护他。
想让他肆意在红尘翻滚,自己也能跟着畅快淋漓。
萧无咎慢条斯理:“卿卿大才,岂能无安?我心中何止宁静,有点太宁静了,都不想回去睡觉了……唔,今晚加个练吧,让军营紧急集合,负重跑个两座山。”
“这怎么行!”
祝卿安大惊失色,你不睡我怎么睡!
他立刻抱住萧无咎臂弯,紧紧的:“不行,你必须得回去睡觉!”
萧无咎:“嗯?”
祝卿安:“那什么,好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好的睡眠是好身体的本钱,主公千万三思啊!怎么能不睡觉呢?你不睡你的兵也得睡,白天操练的那么辛苦,晚上何必呢?这又不是什么军情紧急的时候,熬鹰也不能这么熬啊!”
萧无咎板着脸:“练兵不可松懈。”
祝卿安小脸垮起来,松开了抱着他臂弯的手。
萧无咎:“不过你可以试试求——”
祝卿安立刻从善如流,重新抱住萧无咎臂弯,眼神虔诚极了:“求你!”
“行吧,”萧无咎低笑,“谁叫我们小先生这般伟大,心怀兵士,这次就放他们一马,听你的。”
“就该如此么——”
祝卿安说着话,眨了眨眼:“不对,你是不是又在逗我?”
萧无咎眸底笑意收敛,好似无事发生:“有么?”
怎么没有,这分明就是!
“你坏不坏!”祝卿安有点炸毛。
萧无咎从墙上跳了下去。
祝卿安炸不起毛了:“你倒是带我一起啊!”
他还知道丢脸,声音压的超级小,要不是现在是坐姿,他估计得气的跺脚。
萧无咎便重新跃了上来,伸手去揽祝卿安的腰——
“不对,等等——”
祝卿安看着长街暖灯,不远处的关芨,热闹聊天的妇人们,突然心念微动,指尖迅速掐算。
风火家人卦。
下卦离为明,上卦巽为入,火生风起,风自火出,讲的家人道。
伤于外,必返于家,小孩子在外面被欺负了,一定会回家找母亲,遂此卦尤为注重女子在家庭里的作用,什么是家,什么是国,怎么治家,怎么治国,君子当所言有物,所行有恒。
萧无咎:“怎么了?”
“没,”祝卿安微笑,“要恭喜侯爷,若心中有事未解……”
萧无咎:“会解?”
“解一半,算不算?”祝卿安笑意更深,“能解多少,端看侯爷诚心了。”
萧无咎:……
“怎么诚心?”
一罐糖不够的话,两罐是否可以?
祝卿安指着关芨:“侯爷可能拿到她的八字?”
他感觉得算一算。
萧无咎:“不难。”
祝卿安以为他说的不难,是要等一段时间,一定可以,结果并不是,萧无咎并没有带他下去,放他继续在墙头坐了一会儿,一块糖刚吃完,他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张纸条:“给。”
“这么快!”祝卿安惊讶。
萧无咎:“你不是让小白盯着?关芨的事,都有记录,刚好她成过亲,半月前在佛前为亡夫奉了长明灯,留了自己的八字。”
祝卿安立刻排盘……
“豁,很漂亮的盘啊,日丽中天格!”
太阳星在午宫坐命,午时是一天之中,阳光最耀眼的时刻,注定了光芒万丈,璀璨四射,三方四正又会齐了阳梁昌禄,乃是志向远大,才华卓越,命主有极强的自信心和头脑,交际能力也佳,未来必然成就非凡,财官双美……嗯,最宜经商,这是个大富巨贾的盘。
不,她现在应该就是巨贾!超级有钱!
祝卿安絮絮叨叨:“她不应该是现在灰扑扑的样子啊……”
他再一次讨厌化妆术。
他能看出关芨眼里的神,非常不错,绝非常人,可若气色被各种化妆掩盖,还有意把自己打扮的灰扑扑,距离又远,他就真的很难看出更多。
“夫妻宫化忌……感情波折……二婚可解,或寻年龄长很多,或小很多的丈夫……这红鸾星明显被引动了……”
祝卿安想起看过王昂的命盘,水澄桂萼格,清官,文秀,太阴在子宫坐命,夜半子时,也正是月亮最亮最盛的时候,两个人怎么能说不配?
他下意识合了个盘,好么,天作之合!
“就是这姑娘父母宫太差,限在年少,小时候吃了太多苦……她眼下境况,接下来要有点小麻烦啊,唔我看看怎么解,怎么诓她定居中州……”
“关芨何在——”
祝卿安的盘还没看完,下面有点小乱,有穿着官服的差役过来找关芨:“有人举报你结阴亲,你需得同我们走一趟!”
举报?
关芨倒没藏,直接走出来,眼神别有深意:“我夫亡于九年前,遗骨也不在定城——怎的现今诬蔑人,连借口都不好好找了么?”
城里最近治理结阴亲现象,所有人都懂,左邻右舍倒是从没想到过关芨,因为的确不像,可现在看,她年龄本就不大,现在看最多也是花信年华,九年前……这是多小就成亲了?十三,还是十四?
立刻有人窃窃私语。
差役拱了拱手:“还请夫人莫让我们难做,府衙有举报,我等就需得核实,若查问后没问题,自不会随意扣压夫人,立时放归。”
“是么?”
关芨神情更加意味深长:“陈年往事,我本不欲提起,再过几日,我也会离开定城,不再踏入,既如此——就请帮个忙,替我跟中州谢郎带句话吧,问他可还记得九年前,二月二的杏花谷?”
现场陡然寂静,大家的沉默震耳欲聋。
她说谁?谢谢谢郎!中州能被叫谢郎的还能有谁,只有谢盘宽谢将军一个!谢郎郎才绝艳,文武双全,风流倜傥,还未成亲!虽然市面上流通着不少大家编排的香艳段子,但那都是段子,没一个是真的,现在竟有女子点名唤他……
这这这,俏寡妇和世家子,好生刺激香艳!
祝卿安却发现了萧无咎的不对劲:“怎么了?”
“九年前二月二,杏花谷……”萧无咎沉吟,看着不远处关芨,“我曾同你说过,九年前夷狄大举南侵,各处外敌内贼,中州险些倾覆的事。”
祝卿安:“所以这个时间地点……”
萧无咎:“我想查的,就是当时此处的人。”
当年的背叛者里,有一个名字让他最为心痛,直到现在仍然忘不了。
“随我走一趟,”他揽过祝卿安的腰,也不下去了,干脆在墙头上跃起轻纵,“我有事得问萧季纶。”
萧季纶此刻正万念俱灭。
他在外流连,整整两日,都没能进到家门,看到儿子,因为门房不让他进,家里从上到下,没一个人认得出他,包括枕边的妻子,日日关心疼爱的儿子。
当然也不全是坏处,还是有点好处的,比如没人认得他,也就没人提防他,什么话都会说,他听到了出门采买的妇人笑话他戴了绿帽子,替别人养儿子……
他当然是不信的,可他后来又听到了妻子和儿子的对话。
当时家里气氛不好,儿子闹脾气,妻子带着儿子坐马车出来玩,坐在车里时时时轻哄,气氛原本很是不错,非常温馨,但儿子兴致仍然不高,仍然介意今早和别的小孩吵架的事,像是被别人骂了,不高兴。
妻子便哄他,说你姓萧怕什么,各种理直气壮,儿子乖乖的听了,可后来儿子闹着非要吃猪大肠,妻子烦了,不肯再哄,愤愤指着鼻子骂他——你简直跟你爹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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