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静了一瞬。
沙岛上的事透着邪性,怎么连这岛主心腹都这般变态?
祝卿安眸底划过了然,前番被告知这白沙岛背后是南朝阎国师,现在苗元又提到了陈国舅,日常想不起的人,不可能突然被这样提起,所以他和萧无咎之前在窗外看到的,提前离开的小船……莫非是陈国舅?
他今日也到这边来玩了,但嗅觉比较敏锐,感觉可能有危险,遂提前跑了?
“我说了,今日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苗元一伸手,四外突然出现一群黑衣人,面貌气质与他十分相类,眼底都有同样的偏执疯狂,人人都拿着刀剑,看起来训练有素,武力不俗。
“今日以我等性命为祭,有诸侯在此又如何,天下只能是南朝的!”
他带着众人杀了过来。
众人只能手忙脚乱逃跑或抵抗,一时间极为混乱。
知槐也在人群中,因是南朝人,立刻扬眉吐气:“我劝大家还是别费工夫了,结局如此,不若认命。”
“瞧这话说的,我们会死,你难道不会?你不也在此间天地? ”凉州侯冯留英拿出武器。
蕲州侯齐束也冷笑嘲讽:“看来你是认命了,阎国师怎么不叫别人来,特指你来送死,想必你平时很不受师父宠爱吧?怎么,觉得死在这里,就有价值了?你师父就喜欢你了?”
萧无咎也已经在人群中动手,把祝卿安护在身后:“别这么悲观,万一阎国师根本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呢?”
知槐当然知道自己同样很危险,他并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他还没那么会卜算,他就是在诸侯小会上被打压狠了,气不过,而今有机会,不嘴几句怎么痛快?
心里再慌,脸上也不能输,他冷哼一声:“都这时候了,三位也不必嘴硬了吧,等你们这最厉害的三个诸侯死了,天下大势还有什么难的?南朝必将收复所有国土!你们也是自找的,走到这一步,也怪不得别人,上岛来,谁敢说没有乱七八糟的心思图谋,敢说没有做逍遥香生意的想法?”
“当然没有!”萧无咎和齐束异口同声。
唯独冯留英犹豫了一瞬,没跟上。
二人立刻目光扫视过去,极尽鄙视。
“老子之前又不知道逍遥香是什么东西!”冯留英瞪齐束,“老子那穷乡僻壤的,没你有钱有见识,”又瞪萧无咎,“也没你肠子花花,会搞人……”
他还十分幽怨的,看向祝卿安。
祝卿安:……
“虚伪至极,”知槐嘲讽,“尔等试图谋朝篡位,窃取江山的,都惯会标榜自己,说什么所行所为都是为了百姓民生,利国利民,这种时候了,何必还装?”
冯留英嗤了一声:“这你就不懂了吧,狗崽子,我们几个在这里,还真就与百姓民生有关!”
齐束干脆利落的收了一个黑衣人人头:“只要摧毁这里,就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
萧无咎也已杀开一条血路:“你又怎么确定,本侯一定会死,怎知本侯没那个本事,能救走想救之人?”
知槐看着面前一切,大脑已经混乱。
“你们……不是对手么?”
为什么现在好像是在合作,杀意都冲着岛上黑衣人,彼此有那么大的后背空挡,竟也不互相偷袭?
难道真是为了利国利民……
荒谬……太荒谬了!怎么可能,你们可是意图天下的诸侯,怎么可能不利己!
而且——
他大吼:“别人不会知道你们这么做!这里是逍遥十八寨,是白沙岛,没一个普通百姓!”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萧无咎揽着祝卿安离开,“本侯做事,不是为了让别人说嘴的。”
知槐:……
你这是在讽刺我么!
“别管这乱叫的疯狗了,快想想办法,怎么找船吧!”冯留英立刻招呼中州侯。
人群中也乱:“什么破机关,到底在哪里,我还不想死,我要出去!”
萧无咎抱着祝卿安,远离苗元等黑衣人攻击范围:“机关打不打得开,砸不砸得了,许要大家群策群力,至于找不找得到,得问问我家军师。”
祝卿安方才正在卜算,现在已有结果:“方位——正西!”
“快,大家快去西边!”
所有人一窝蜂的走了,根本没把知槐当回事。
知槐咬牙切齿:“祝、卿、安!”
苗元是真执着,带着所有杀手一同往前,见人就杀,生死关头,人们倒是难得齐心,大部分簇拥着祝卿安往西,小部分武功好的,在周围抵御。
齐束作为诸侯主,都没有跑到前面去,而是在后面打架,还能有闲心,顺手挑捡宴上菜品——
“来吧,请你们尝尝我的家乡菜! ”
他会挑选出来的东西,想也知道是什么口味,黑衣人有几个受不住,当场吐了:“呕——”
“哎呀本侯穷,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大家的,就赏你和本侯抵足而眠,培养培养兄弟情吧!”
冯留英鞋子进了水,干脆把鞋脱了,扔到黑衣人脸上——
他这人抠,在哪花钱都舍不得,对自己也是,鞋子只要不穿破,不带换的,鞋垫更是,这几天路跑的多,囤积的味道就……
“噫——”
眼睁睁看着黑衣人翻白眼倒下,白子垣捏着鼻子后退,虽然大家打仗都打习惯了,这点小场面洒洒水,玩一样,可也别上这种大杀器吧,杀敌一万自损八千啊!
主公萧无咎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小白入侧冀,离不入流货色远点。”
“是!”白子垣立刻溜了。
祝卿安同时看了一眼人群远处的葭茀。
葭茀似乎察觉到他在看,打斗间悬腰转身,冲他粲然一笑——
不必担心姐姐,这里是姐姐玩转的地方,再坏,也能把控得住!
知槐非常不理解,怎么可能呢……这种动荡混乱,各自为营,缺乏安全感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凝聚力,为什么会有?
苗元也很不理解,所有黑衣人中,他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也是死的最快的那一个,他并不忧心,因为他决定了献祭自己,死后还有别人同他一样,他不理解现在这个时刻,也不耽误大笑嘲讽——
“你们杀了我……又如何……阻止……不过一瞬罢了……阵眼……你们永远不可能知道!”
阵眼,兰公子和蒲泽知道,因为他们就在这乱象中心。
地动,从岛主单鲲死了开始,他们看到了单鲲的血,以及手指的奇怪姿势指向,可能用尽死前最后力气,食指指腹的肉都没了,一看,就是开启了机关。
他们听到了齿轮转动的声音,感受到了来自地底的震动,二人默契对视一眼,跃入不太稳,崩开的密道,破开密门,发现了地底下的巨大机关……
齿轮的尽头,有大量火药,一旦引线点燃,整个白沙岛将不只是陷落那么简单,而是会爆炸,所有人,都将不复存在。
“好像没有办法阻止了……”
兰公子蹙眉,火药可以试试看断其引线,但是齿轮转动,似乎找不到源头。
蒲泽:“那就试试看,能不能破坏。”
他甚至立刻找趁手工具,比如拆一块机关外侧的铁柱,能让它坏了动不了最好,坏不了,就找个关键方位卡住。
兰公子:“就怕坚持不了太久。”
齿轮往固定的方向用力,卡住的东西随着时间增长,必然会有损耗,损耗殆尽,它仍然会继续转动。
这个机关太精妙,也太庞大,想要立时解出来,太难太难,根本不可能,他也不擅此道。
蒲泽也不擅此道,他擅长的,是潜伏和杀人:“总要试一试。”
“是啊,要试一试,”兰公子看向外侧,外面的声音很大,已经传了过来,“还有人在努力不是?此方天地有你我,又不只你我。”
蒲泽已经找好工具,准备往下跳:“能做几分算几分。”
“可是……”兰公子微顿,“很危险。”
这么深,会死的。
“舍不得我?”蒲泽转身,单手抚住他侧脸,“我也舍不得你,可若人生注定至此,我已很满足,生命波澜壮阔,娶妻如你可爱…… ”
兰公子握住他的手:“少同我贫嘴,我轻功好,此次我去。”
蒲泽并不赞同:“我去——”
“一起吧,”兰公子突然微笑,“谁能活下来,都是幸事,同死,是幸,共生,更是有幸,怎样都不亏。”
蒲泽垂眸,握紧他的手:“也好,或许上天待我们不薄。”
“那,走?”
“走之前,我想我得交代最后一件事。”
“嗯?”兰公子心跳陡然变化。
蒲泽看着他:“或许,你听说过,逍遥十八寨里,有个爱’行侠仗义‘的刀客?”
兰公子怎么可能不知道:“不会就是……”
“嗯,是我。”蒲泽微笑。
“你个骗子!我早知道你是骗子唔——”
薄泽在天摇地动中,亲吻他的爱人,情深,情浓。
“好了,走吧。”
“嗯。”
二人携手,准备一同往下跳。
“等等—— ”
韦天鹏突然出现,狂奔过来,满头是汗,眼底有极大的惊喜,以及极致的惊吓:“儿子别跳!”
儿子?
蒲泽转身,你叫谁呢?
韦天鹏看着同样转身的兰公子,手指颤抖:“儿子……”
兰公子却面无表情,没半分波动,被别人这么叫儿子,不觉得被冒犯,也没有很意外。
韦天鹏这下连声音都抖了:“你……知道?”
“起初是不知道的,”兰公子淡淡,“这两年你找的凶,什么事都往外翻,慢慢的,就知道了。”
“那你为何——”
“为何不找你?不认你?”兰公子嗤笑,“我为何要认?你对我什么态度,想必自己记得? ”
韦天鹏顿时哑了。
他当然记得,他最讨厌娘娘腔,男人只要个子不高,身体不壮,搞那派君子优雅风度,他就看不顺眼,偏偏兰公子虽异军突起,被逍遥十八寨大众追逐,人人夸气质如兰,手腕厉害,可他身量的确比普通男子偏瘦小,又喜欢穿飘逸风格的衣服,还额点朱砂,而覆纱巾……
他何止是瞧不上,背后不知骂了多少句,都骂的很难听,哪怕兰公子接了生意单子,来逍遥赌坊调和人情矛盾,他都不乐意见,极不给面子,当面辱骂也不是没有过,各种为难随手就来。
“我不知道你是……”
“不知道,便可欺辱?不知道,便可随意践踏? ”
兰公子于过往,并非没有愤怒:“我娘从不与我说生父是谁,也基本不见我,只付了钱,让别人照顾我,可逍遥十八寨,一个孩子长大有多难,你很清楚。我娘管不了我,也不能管我,甚至她不同我有任何关系,才是真的对我好,哪怕我快被人欺负死,她都不能出现,若不是葭茀姐姐……我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
蒲泽握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
韦天鹏意外:“那贱……葭茀,不是只收留帮助女人?”
兰公子摇头:“她看不过眼的,都会搭把手,只是不喜张扬,被外人知晓,你这样的人,想是不懂的。你以杀人取乐,恃强凌弱,葭茀骨头那么硬,都被你暗中设局欺负过多少次,你的人也曾将我撵入暗巷,试图凌辱,那么难那么难……我那么那么难,才活到了今天。葭茀数年前安排我离开逍遥十八寨,想让我好生成长,过普通人的日子,可我怎么甘心?”
“我回来,不是为了找爹,也没打算寻仇,只是——谁若再想欺我辱我,欺负我关心的人,那就去死。”
他话说的很平静,韦天鹏却觉得浑身发冷,心脏被无形力量攥紧,抽抽的疼:“我可以给你钱……我的家业,都是你的!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就当我……当我为过往赔罪,行么?”
兰公子:“你竟觉得我会稀罕?”
“为什么不?”韦天鹏有些急,“那贱——葭茀赚的不也是脏钱,你还不是受了!”
兰公子笑出声:“是啊,逍遥十八寨,谁赚的不是脏钱,可我们脏,只脏自己,他人性命血肉,我们是不沾的。”
韦天鹏:“当我求你,行么?爹求你,爹真的只有你……”
“不必了,你再生一个吧,”兰公子看了眼深深的机关坑,“我今日出不去白沙岛了。”
要是能生得出来,他怎么可能在这里求儿子!
韦天鹏看得出来,儿子想干什么,他想为这里的人赴死!
“你为他们牺牲,值得么!没人知道你今天做了这件事,也不会感激你!”
“可我喜欢啊,我愿意,”兰公子牵着蒲泽的手,与他微笑对视,“我很愿意,我的生命能如此轰轰烈烈,灿若花火。”
蒲泽摸了下爱人的脸,他绝无可能让爱人死在自己眼面。
韦天鹏难以置信:“这,这些人,难道比你亲爹还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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