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思索,李氏倏地扬起头,面露赧色道:“我平时的作息很有规律,浮动一般不会超过一刻钟;至于有没有动静,我素来睡觉死沉,即便有什么动静,恐怕我也不会察觉到。”
“原来如此。”沈浚航话音刚落,亮堂的琴室忽然一暗,一个高大魁梧的身躯几乎挡住整扇门。
李氏急急地立起身,迎向高大身躯的年轻主人。此人身穿锦衣玉袍,身材高大挺拔,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上的星目机警地扫视座上的每一个人。这是一位充满男子气概的英俊男子,脸色黝黑,长相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谈吐气质却从容冷静,散发着超越年纪的成熟魅力。
“三位官爷,这位是乔家大少爷乔进诚。”李氏招手,乔进诚顺从地来到她身旁,沈浚航、莫柠和丁瑶已纷纷站起,李氏介绍道:“进诚,来见过大理寺沈寺正、莫公子和大理寺钦差顾问丁特使。”
“幸会。”乔进诚完全被丁瑶所吸引,目光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
莫柠刻意地咳了两声,亮声说道:“乔公子,循例,你应该不介意告诉我们你昨晚的行踪吧!这毕竟是命案的调查,乔公子是识大体的人,应该能够明白实话实说的道理。”
“我昨晚一直在外面,刚刚才知道家里发生了命案。”
“你昨晚究竟去了哪里?有没有人证明呢?”莫柠咄咄相逼,带有些微不可察的私人动机和情绪。
“无可奉告,反正我昨晚没在家。”乔进诚固执地撇开头,眼睛看着地面,还像地上有个耐人寻味的地洞一般值得他聚精会神观察。
“乔公子,你最好还是配合我们的问询,这样不但有利于洗脱你的嫌疑,也有利于我们缩小凶手的范围。如果你知情不报,我敢保证你是在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沈浚航神情严峻地站出来说道。
“你们要是有证据证明我和这件命案有关,尽管来抓我,如若不然,我还是那句话——无可奉告。”乔进诚不屑地瞥了沈浚航一眼,继而充满恶意地瞪了莫柠一眼,才转过身去,对李氏说:“二娘,我先去看看奶奶,有什么事,你让百媚来找我,今天我不出门了。”
“好,你先去吧!这里交给我就行。”李氏亲切地说。
沈浚航下意识看向莫柠,未见指示,便带着些许不甘的情绪坐下。稍事整理,沈浚航继续问话,说:“乔夫人,恕我冒昧,我想了解一下受害者生前的为人,还有她与人相处的情况。有没有仇人或者关系特别亲近的人?”
“嗯!”李氏神色凝重起来,说道:“如果各位官爷不嫌民妇啰嗦,民妇愿意从五年前巫洁嫁进乔家说起。”
“好。”沈浚航一边回答一边诧异地望着李氏,眼前这名妇人远比一般的证人要配合得多,这是在命案调查时极其罕见的一种情况。及此,沈浚航已隐隐感觉到自己即将会浪费一整个上午的时间来和乔家的人做没有任何收获的周旋。
第4章 第4章
“巫洁出身自普通的农户家庭,嫁进乔家那年,她24岁,对于女孩子而言,这个年纪还未出嫁已是老姑娘了,不过老爷比她足足长了32岁,所以她的年龄也就不成问题了。这桩相差三十岁的婚姻虽然不是两情相悦,但其间也不存在巧取豪夺的内情,双方都是自愿的,见到老爷开心,乔府上下也就默许了。巫洁个性开朗,容易较真,情绪波动比较大,时常会出现前一刻还欢天喜地,下一刻就暴躁恼怒的情况;我与她交集不多,对我而言,她既不讨喜也不招恨,我们就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如今回想起来,我倒有些惭愧。”李氏的发言暂告一段落,她用明眸直勾勾地看着沈浚航。
沈浚航察觉到李氏怪异的目光,羞赧地瞥向莫柠,匆匆扫过丁瑶,说:“那巫氏和乔家老少的关系如何?”
“乔老夫人思想开通,明白事理,很少干涉小辈们的决定,反倒是我们,无论大小事宜,只要遇到困阻,第一时间就会想要去请教老夫人,往往都会有所得益;老爷的话,这两年来身体不太好,有些毛病总是去了又来、反反复复,才渐渐把家业一点点交给进诚代理,对巫洁免不了有所疏忽,多少也会滋生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矛盾,倒也不值一提;说到进诚,他是乔家对巫洁最冷淡之人,几乎连正眼都不愿意扫巫洁一下,这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巫洁捎带着他的三个兄长,暗地里亏了乔家不少好处,碍于老爷的面子,进诚低调处理了这件事情,进诚这孩子自从当家之后成熟了许多;最后就是雨萱了,这孩子什么都好,性情宽厚、单纯善良,好到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简而言之,我敢肯定雨萱和这桩命案没有任何关系。”李氏以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态度结束了这一段独白。
“二夫人,你将乔家的少爷小姐视为己出,而他们也对你心怀敬意,想必你也为此付出了不少心力,实在难得,二夫人的风范无愧于乔家的大善之名。”
“莫公子过奖了,民妇只是尽力做好自己的本分而已。”
“二夫人这么喜欢孩子,怎么就不和乔老爷生一个呢?”莫柠出其不意地说道。
李氏脸色煞白,嘴唇微微发抖,双手不自觉地紧握住椅子的栏杆,手背用力到发白的程度。莫柠不动声色地注视李氏;沈浚航则诧异地瞪着眼睛看向莫柠;丁瑶则用冷漠的、公事公办的态度盯着李氏,眼神里却带有身为女性固有的同情和关怀。
在一片沉默中,李氏败下阵来,她的目光颓然垂下,脸上慈悲的光彩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从隐藏的悲哀。所谓哀莫大于心死,而眼前的李氏就像是一副被掏空了心肺的空壳。
“此事与命案没有丝毫的关系,恕我无可奉告。”原本温柔动听的仙音如今空洞冷寂得恰如来自地狱的嘶吼。
莫柠扬起嘴角,非但没有咄咄相逼,反倒是志得意满地点点头,说:“看来二夫人的配合到此为止了,不过有件事情还需要二夫人帮忙。”莫柠面带和善的微笑,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说:“我们稍后想要见见乔老夫人,还请二夫人安排。”
“好,我先去老夫人房间请示一下,请稍候。”李氏挺直腰板、梗着脖子,以一种很不自然的、强装淡定的姿态走出房间。
“真有意思,我一度以为李氏会对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呢!”沈浚航苦恼地揉揉两边太阳穴,说:“无可奉告,都是无可奉告,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这李氏说了半天,就这样敷衍我们,我怎么感觉自己被耍了一顿呢?”
“谁心里没点秘密呢?她也不是故意的。”莫柠抿一口茶,说:“探听与案件无关的隐私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你怎么知道有没有关系呢?”
“我不知道啊!”莫柠理所当然地摊摊手,说:“慢慢问、慢慢查,相关的内情自然会领导我们找出真相。”
“调查,总是免不了揭人伤疤,有些真相根本就没有追根究底的必要。”沈浚航颇有感触地说道。
“怎么会没必要呢?只要有罪就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我就不相信真正的好人还会去杀人。”惜字如金的丁瑶突然开口。几句简单的话语虽然算不上慷慨陈词、大义凛然,却能够完全表达出丁瑶对公道和真相的最直接明了的坚持。
丁瑶简单的想法使得沈浚航有点介怀,甚至感觉受到了冒犯,刚做出准备回击的前倾姿态,就被莫柠笑嘻嘻地打断了,说:“浚航,我不得不说说你,怎么能老是带着消极情绪参与案件侦破呢?”
沈浚航张了张嘴有紧忙闭上,低语道:“狗腿。”莫柠假装没听见,若有所思地往门外张望。
第5章 第5章
李氏出去了整整一刻钟还没有返回琴室,沈浚航有点不耐烦地挪了挪身子,最后带点气恼地叹一口气,站起身来。
“对了,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谁呢?”莫柠懵懂地问道。看着莫柠一脸迷糊的模样,丁瑶开始怀疑莫柠对“西市屠夫”一案的真实贡献。
“是一个叫青儿的丫鬟,乔老夫人的侍女。乔老夫人一直都是乔家最早起的人,所以她的侍女们往往也很早就起来准备伺候老夫人的事宜。今日卯时,青儿就像往常一样去厨房那边打水煮水给老夫人洗漱,走到浅滩那边就发现了尸体。当时,乔家的人大部分都还在睡梦中。青儿受惊不小,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惨叫声——住在乔家的一个叫杨东的琴师如是说;尖叫过后,护院主管何勇第一个冲出来,安排手下保护现场之余,还前去请示了乔老爷,后者同意报官之后,他还亲自跑到了大理寺报案。”沈浚航刮了刮鼻头,说:“这个何勇倒还是有些头脑的,不比一般的那些护院主管,尽是些没头没脑的莽夫——破坏现场、破坏尸体、破坏证据。”沈浚航双手交叉胸前,撅起嘴唇坐下,说:“这乔家人都挺奇怪的,一个个看上去都坦坦荡荡的,对我们的调查好像无所畏惧一样。”
“没错,他们都有各自不愿提及的私隐,却没有一丝心虚,甚至都不屑于掩饰,这些人真就那么清白无辜吗?”莫柠看着沈浚航问道,而语气更像是在自问。
不论莫柠在询问谁的意见都无法阻止沈浚航发表见解的决心,可李氏恰逢其时地重新回到琴室彻底岔开了沈浚航的发言。
“老夫人年纪大了,而且也受到不小的震惊,所以要烦请三位移步老夫人的陋室。”
“好。”莫柠利落地起身,说:“烦请二夫人领路。”
莫柠跟在李氏身后,丁瑶也不紧不慢地跟上,时不时慢半拍的沈浚航愣了一小会儿,最后迈着大步,赶在乔老夫人居室门前追上来,跟在丁瑶身后进了屋。
乔老夫人的居室分三个屋,一进门是会客用的外室;往右穿过梨木半圆拱门后往左深入进去则是老夫人的内居室;而从外室往左穿过一扇做工几无二致的木拱门继而往右进入就是乔老夫人的两名侍女青儿和红儿的卧室。乔老夫人的外室,正对着房门摆放着一张定制的红木长躺椅,椅子的椅壁刻着“四君子”;屋子里若有似无地飘扬着阵阵幽香,是一种说不出种类却令人怡然的馨香;一套五头红木圆桌凳突兀地被放置在外室当堂,四张小圆凳绕着一张圆桌,油光发亮,与静谧安逸的居室显得格格不入。莫柠会心一笑,看得出来这套桌凳是特意临时搬进乔老夫人室内用来招待三个探听乔家私密的“不速之客”,李氏也正是因此才耽误了差不多两刻钟的时间。
乔老夫人笑脸盈盈地由一名丫头搀扶着、稳稳当当地立起身,用出人意料的年轻而清亮的声音招呼三人坐下,主客之间很有默契且不加掩饰地相互打量彼此。乔老夫人可一点都不“老”,除了脸上无可避免的岁月“杰作”之外,那双机灵的小眼睛正灵活地从沈浚航扫到莫柠再跳到丁瑶身上,最后这双足以穿透人心的小眼睛调皮地带着意犹未尽的“春心”落在了莫柠身上。从乔老夫人赞赏依恋的目光里,不难发觉,莫柠这种散发着书卷气的俊俏小生正是乔老夫人年轻时追崇爱慕的对象,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年轻气息,乔老夫人振奋起精神,整个人都显得朝气蓬□□来。被莫柠挖起旧伤疤的李氏满脸憔悴,乔老夫人察觉李氏的心神不宁,便令其回屋休息,李氏不加推辞地接受了乔老夫人的美意。
“乔老夫人,很遗憾贵府发生了命案,不过有些问题还是不得不询问您。”各自围着圆桌坐下后,沈浚航对半倚在长椅上的乔老夫人说道。
“老身一定全力配合。”乔老夫人笑盈盈地说,慈善的笑容背后藏着深于世故的心机。
“老夫人,请问您昨晚三更过后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乔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用眼角往门口扫过,说:“就像往常一样,我昨晚亥时初就准备歇息了。年纪大,耳朵不太灵敏,睡得又沉,就连二更的梆子声都没能听见。故而,昨晚睡下之后,并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被乔老夫人带着绕了一大圈却一无所获,沈浚航微不可察地咽了口口水,耐心地说:“听说发现尸体的那位姑娘是您的侍女,请问她人在何处?还有,您身边的这位姑娘是——?”
“这是红儿,也是我房里的侍女;发现尸体的是青儿,那孩子受惊不小,正在我外孙女屋里,由她安抚。”
“红儿姑娘,你能不能说说昨晚三更之后的情况?”
红儿看向乔老夫人,得到后者允许后才说道:“昨晚亥时,我和青儿一同伺候老夫人睡下,就去了表小姐屋里,和表小姐还有绿儿——我们四个人喝茶闲聊。我们聊得很尽兴,直到三更的梆子声响起,约莫一刻钟后,我和青儿才回屋睡下。”
“表小姐?”沈浚航此刻好似抓到仇人把柄一般双眼发亮,尖刻地说:“怎么没听二夫人说起过呢?看来二夫人没怎么把表小姐看在眼里呢!”
“胡说,二——”
乔老夫人轻咳两声打断了红儿,说:“沈大人不要误会,个中缘由,有待亭亭亲自向各位解释。”乔老夫人出奇的冷静,主动说:“不如几位在此稍候,让红儿去隔壁屋里唤来亭亭和青儿给各位好好说清楚。”
“有劳。”目前为止,沈浚航掌控屋里的局面,莫柠和丁瑶一言未发。
“老夫人,您觉得是什么人会对巫氏下此毒手呢?”丁瑶冷不防地问道。
乔老夫人双手合十围在腹部,身躯往后倚靠,脸上还是挂着那一成不变的微笑,说:“叶小姐这问题当真是难倒老身了,巫氏嫁进乔家五年来,对我们忽远忽近;她一直跟婆家比较亲近,有什么事情很少找我们商量,对她,老身一无所知。”乔老夫人说话滴水不漏,沈浚航和丁瑶都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奇怪,巫氏兄妹关系亲近,可为何巫氏出事至今,还没见到巫家人的身影呢?”莫柠漫不经心地说道。
“难道府上还没差遣人去通报巫家人?”沈浚航追问道。
乔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身子也不自觉地尝试往后挪,说:“老身也不清楚,此事一直是红音在跟进。红音向来都不管家务杂事,如今忽而担此重任,难免有所疏忽。”
“乔家偌大的府邸,不知素日由谁人主管?”
“正是老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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