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皮,盖住了那双幽深莫名的眼睛,再抬起头,眼底深处倏地又涌上了一抹狠决,开口还是那么平稳:“宝宝,去换衣服,爸爸带你出去。”
江沅答应了,还高兴的很,就差蹦蹦跳跳地回房了。
江辄止看着那锅还冒着热气的海鲜粥,他也喝了一勺,却压根没有江沅称赞的美味,只尝出满口的酸涩。
江沅换好衣服出来,白净的脸,挺拔的身躯,真一副神清骨秀的模样,看着就知道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没有世俗烦恼,也不知社会险恶,全副的身心都系在爸爸的身上。
但今天他注定要哭一场了。
江辄止抬脚朝着江沅走去,又一次揉了揉他的头,连头发也跟他的主人一样,发丝干净柔软,缠绵地绕过他的五指缝。江沅还主动仰起头,脸上不乏骄矜,像只小猫似地自己去蹭江辄止的手。
江辄止转头去看,窗外阳光明媚,微风徐徐,一点暴雨的征兆都没有,连天都在说这是重逢的好日子。
“走吧。”
江辄止主动抓起江沅的手,打开了门,又关上了门,他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一眼那副指纹锁。
去地下车库了,江沅问他:“我们是去超市吗?”
跟爸爸在一起的生活简单平静,空闲了也是跟着他四处逛去,偶尔会出去旅游,但是父子俩都喜欢清净,也不会赶着十一这个人挤人的黄金周。江沅觉得他都这么久没回来了,那就是去超市采买,不然去商场,他爸就跟人合伙经营着一家购物中心呢,当视察场地了。江辄止俯身过去给他系安全带,然后说:“去爸爸的一位朋友家,中午就在他家吃饭。”
原来是要去朋友家做客,江沅已经感觉不自在了,在别人家做什么都要注意,而且现在放假,到那了肯定不止他们父子一家,要跟一群陌生人待在一起,想想都难受。
江沅其实一点都不愿意见江辄止的那些朋友,爱对小辈指点江山,一副暴发富的模样也就算了,还总说要给江辄止介绍对象,谁谁家的女儿,谁谁家的侄女,江沅已经听到过好几次了,每次都气得面红耳赤,然后回家就跟他爸吵架,觉得他爸就是动这心思了,要去相亲了。说着说着就故技重施,跑房间掉眼泪不吃饭,把自己捂床上哭成一朵蘑菇,江辄止不来哄,他就真能把自己哭死。
儿子不说话了,一看就知道是在置气。江辄止已经开车出了小区,安抚他:“别怕,是爸爸的一位老朋友,就他一个人,他一直都很想看看宝宝。”
江沅没好气的:“我又不认识他。”
江辄止顿了顿,才说:“他认识宝宝,他一直都很喜欢宝宝,只是他不太会表达,就等着今天的见面。”
江沅撑起一只手,自顾自地去看窗外,才不想听这种客套话。连见都没见过的人,还喜欢他,能喜欢到哪去?
家里的那顿早饭就吃了很久,再出去转一圈也要十一点了,快到地方的时候江辄止问他:“渴吗?”
“不渴。”
都说不渴了,江辄止还是带着他下车,硬是去超市给他买了瓶饮料。下车了就带他看路,给他指方向,又说起前面的小区,是一处中档小区,虽然比不上他们现在住的,但是地理位置,安保都还不错。小区已经建了有段时间了,入住率稳定,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小区里绿化做的好,环境清幽,闲时可以下楼去自带的小花园走走,想吃饭了,想买东西了,就出来走一段路,就是他们现在站的地方,便利的商铺都有。
他说的仔细,江沅却心不在焉,只是去吃顿饭,干吗连别人住的地方都要分析的头头是道。江沅打趣他:“干嘛啊爸,你要投资房地产了?”
江辄止却没有回应他,买了饮料后重新坐回车上,这次就一口气开进小区了。
跟江辄止说的一样,小区中规中矩的,看着没什么特别,路道平坦,绿植种的比较多,大约是刚修剪过,绿化带外还残留着一些刚剪去的残枝。江辄止刻意放慢了速度,是想让江沅熟悉一下环境,还绕了一圈他刚才说的小花园,绿草成荫,八角亭高高矗立,一排绿植都被修剪成娇憨的卡通形状,走过两个穿着睡衣遛狗的居民,一派安稳和谐。
江辄止本来安排的更好,甚至比自己现在住的还要好些,是独栋的别墅区,地方更幽静,安保也更严密,以长远的眼光看更适合江沅,总能让他住的舒心。只是那位不愿意,他也有他的理由,已经麻烦了江辄止许多年,他是不想再欠着一份情。就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也是江沅可以接受的,才把新家安置在了这里。
把车停好,江沅早就不耐烦了,觉得他爸今天怪怪的,怎么做什么事都磨蹭的很。下车的时候也是江辄止来给他解安全带,然后郑重地把他的手握在掌中,牵着他一步步往楼里走。
江沅反手也握紧他爸的手,跟着他一起进电梯,心里汩汩的泛着甜,只是这互相牵着的时间却短,电梯门一开江辄止就松手了,他转而搂住了江沅的肩膀,手也是虚空地悬着,看着亲密,却仅仅只是碰到了衣服。
一层楼有三户,江辄止走向最右侧的那户,他停了一停,最后还是敲响了门。
在第二下敲门声落下的瞬间就开了门,原来他就一直等在门口,敲门声如恩赦,那人是冲过来的,兴冲冲的声音:“来了啊,快进来。”
江沅才踏进这个门就感觉到两道炙热的视线,这绝不是他多心,实在是那股被人注视的感觉太过强烈,如一团火在烧,由不得他不去重视。
这就是爸爸的朋友,江沅看清这个人的时候心口还跳了一下,纯粹是被他的外表给惊到。这是个很高大的男人,站一起跟江辄止也不相上下,但是他比江辄止要更壮一些。板寸头,倒三角的身材,胳膊上的肌肉高高隆起,光站那就给人一种压迫感。这也就算了,尤其他的左边脸上还有一道自眉骨往下的伤疤,像是刀子划的,细长利落地贯穿了半张脸,更觉得戾气横生,着实有些吓人。
江沅咽了口口水,这人谁啊,爸爸的朋友他也认识,却从没听过有这号人物。看得出来他在努力装斯文了,身上穿着纯色的衬衫,下摆别别扭扭地束在裤子里,但已经被拉扯过了,显得皱巴巴的。这一身再仔细看看就知道其实是江辄止的品味,什么不得了的关系,竟然还专门帮人捯饬了一番。
第五章 :生父
江沅秉持着去别人家做客的礼貌,规规矩矩地先叫了一声:“叔叔好。”
这一声“叔叔”叫得两个男人的脸上都有些尴尬,沉默了几秒,还是江辄止先回过神来,只说:“沅沅,这是你……是萧叔叔,你先去客厅坐坐。”
江沅却皱了皱眉,为他突然改口的小名。不管在家里还是外面,江辄止一直都是叫他宝宝的,又不是第一次当着其他人的面,从来也没改过这个亲昵,也不怕别人笑什么。今天为什么突然变了,对着这个萧叔叔,是有什么忌讳吗?
他委委屈屈地看了江辄止一眼,可是江辄止并没有看他,他反而跟姓萧的眼传心,心传口的,显然是有话要说。
房子也不大,江沅随便看两眼就走到客厅里。那位萧叔叔看着吓人,房子倒是收拾的挺干净。客厅里亮亮堂堂,中间摆着一张暖黄色的沙发,玻璃茶几上放着水果饮料,摆得满满当当,一角的花瓶里插着鲜花,鲜艳娇嫩,露珠还挂在花瓣上。江沅凑近了去看花,想着刚才也没看到这家里的女主人,萧叔叔那副模样,倒能把家里整理的挺年轻活力,是他的手笔吗?
他往沙发上坐了一坐,却看沙发的另一边还摆着一个盒子,只看一眼盒子的包装他就认出来了,是一副给小孩玩的模型玩具,江辄止也给他买过的,小时候玩的不亦乐乎,长大了就不知道扔到哪个角落积灰了。所以这家是有小孩的。江沅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了,他不喜欢跟小孩相处,也不知道是多大的孩子,越小越头疼。
江沅赶紧离那玩具远远的,坐到沙发的另一边的去。他正伸长了脖子想看他爸在干什么呢,却看那萧叔叔走了进来。现在变成他坐着,男人站着,视觉上压迫感就更重了。大概是嫌衬衫穿着不舒服,男人把最上面的扣子解开了两个,袖口也解了,随意地捋到腕上。这种随意的态度,再看他脸上的疤痕,猛地给他多添上了种野性。江沅心口突突的,真感觉这不像个好人,活像电影里凶神恶煞的黑帮份子,一股亡命之徒的味道。
高大的人影却径自朝着他过来,开口关切地问他:“沅沅要不要看电视,还是看看书?”眼睛一扫桌上一动没动的水果饮料,却有些急了,“不合你的口味?”
江沅摇摇头,赶紧跟他客套:“不是,刚才爸爸给我买过饮料了,我等会再吃别的。”
他叫“爸爸”,男人的脸色忽然欣喜,可下一秒又忽然紧绷,很是经历了一番情感上的曲折挣扎。然后他弯下腰,字字咬得很重,这么对江沅说:“沅沅,我是萧进,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江沅眉头一皱,心里头莫名其妙的,他瞪圆了眼就想反驳萧进,可他气势才起,就在萧进的注视下失了勇气,没办法,他怕啊。这男人现在离得他更近了,近看才知道那道疤原来是那么狰狞,从额角划下眉骨,划出一道断眉,再从眉骨往下,深深地扎进脸皮里,疤痕周围的皮肤都显得有些扭曲。可以想象伤口当时的惨状,刀再锋利一点,再偏一点,或者再用力一点,也许会把他的眼珠剜去,把他的半张脸皮都削掉。现在这太平盛世,大多数人都在安分守己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他是做了什么,能给自己添上这道疤?
因着他俯身下来的姿势,衬衫下更显出他紧实暴突的肌肉,强势地撑着衬衫,浑然一股咄咄逼人的气息。江沅头皮发麻,在他心里无论力量和气势江辄止都是最强的那个,现在突然来了个伯仲之间的,他禁不住开始乱想,要是江辄止跟萧进打一架,这俩人谁能赢?
幸好没有让他想多久,江辄止的声音接着传进来了,“进哥。”他站在客厅入口,看着这一幕复杂地开口,“沅沅,过来坐。”
江沅赶紧站起来往外跑,他才不要跟这个男人独处,待在爸爸身边才舒服。
“爸爸。”江沅叫着他,跑过去就要牵他的手,但是江辄止的身子一偏就躲开了,让江沅的手堪堪抓了个空。
江沅低头努了努嘴,爸爸是觉得因为是在别人家,所以还是注意点的好。
餐厅是靠在厨房边上的,单独地设计出一个空间,头顶悬着一排小吊灯,墙上贴着复古的装饰画,摆着餐桌和吧台,更像是咖啡馆里的包厢,充满了氛围感的一个私密空间,几个人坐下来更适合谈话。
江沅就挨着江辄止坐下,他虽然不饿,但是现在也盼着赶紧吃饭吧,吃完就可以走了。
却又奇怪,是正午了,这个家里却一点烟火味都闻不到,整张桌上就给倒了一杯水,还是萧进自做主给江沅倒的。江沅隐隐地也有些感觉出来了,这个萧叔叔的一举一动,都似乎是在讨好他?
他又想起江辄止说的那句:这个叔叔一直都很喜欢你。
都坐好了,江沅还无聊地喝了几口水。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沉默的会面,不是好朋友吗,怎么坐在一起的气氛能尴尬成这样?这萧叔叔是不是在等他老婆儿子回家,非要一家子在才能打开话匣?
他刚翻出手机玩,却听江辄止说:“沅沅。”
“嗯。”
“沅沅,把手机放下。”
江辄止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江沅只能把手机放下,抬起头示意他知道了。
江沅忽然地一凛,泯紧了唇,一种沉闷感迅速地蔓延全身,把他压得连喘气都难。都因为江辄止现在看他的眼神。今天的江辄止穿的那么肆意舒朗,可现在情绪猛地转变,就像是群狼窥视,他看向江沅的眼里是如此的专注用力,透露出的是十分的珍视,可这种珍视却又是崩离的,是扭曲的,是狠狠抓起,又不得不掰开一根根手指强迫着放下。要是不放下,那大概就是用尽全力去掠夺,不留余地的把人粉身碎骨地捏进指缝。
江沅被他看得心惊肉跳,他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爸,爸爸,你怎么了?”
“沅沅,你以后不能再叫我爸爸。”他咬牙,又一次下定决心,放在桌上的手坚定地移向了萧进,“今天带你过来,就是要你见一见你的亲生父亲。”
萧进的眼里精光暴闪,又是那种如火的目光,这次是更不加掩饰地全部投射到江沅的身上。
江沅却轰然一懵,半天回不了神,只能愣愣地听着江辄止继续说:“你自己也知道,我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你爸爸一直都在,但是他当时被一些事困住了,没办法才把你托付给了我。这些没有告诉你也是你爸爸的意思,他生怕你会因此觉得自卑,也怕莫名地离间了你和我的关系。但是现在不同了,你爸爸已经重新踏入社会,他现在也有能力照顾你,你是他的儿子,你们应该父子团聚。”
江辄止的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的每一个字却都如冷雨冰雹,打得江沅浑身冰冷,颤栗不止。“没有血缘”,“我爱你,我们之间反正没有血缘关系”,这都是江沅绝望求爱时对他喊出的话,他当时还以为那是可以突破禁忌的保命符,现在又折回到他身上了,却又成了刺骨的利器。
“沅沅,你以后就要跟你的亲生父亲一起生活。他真的非常思念你,一直盼着能亲自照顾你。”
这最后一句才重重把他打醒,江沅猛地站起来,惊声大叫:“你说什么,什么亲生的,谁是他亲生的!”
萧进的呼吸一沉,无不心痛地喊他:“沅沅,我是爸爸。”
江沅一把捂住耳朵,不想听“爸爸”这两个字,也不想听他们任何一个说话。他跟江辄止没有血缘关系,这点江辄止从一开始就没有瞒过他,在抱他回来的那一天就告诉过他,可是当时他是怎么说的,他明明说:你爸爸有事,暂时不回来,以后我来照顾你。后来江沅终于亲近他了,他们跟一般的父子也没有什么区别,江辄止又说:你爸爸大概不会回来了,以后你就把我当你的爸爸。江沅那时候其实都没有感觉到一点悲伤,他根本不知道谁是他的亲爸爸,那个男人太遥远了,远到就是连一点模糊的轮廓都没有,甚至那个男人是死是活他也不关心,他从来只有江辄止,他也只会认他。后来他叫起了爸爸,他还跟了他的姓,十几年了,已经是密不可分的两个人,到了今天,到了这一刻了,箭在弦上,突然告诉他,你还有一个亲生父亲。
他正在说:我不要你了,回到你亲生父亲身边去。
江沅恐惧地浑身发抖,他放下手,抖抖索索地去拉江辄止的衣服:“爸爸,爸爸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说那种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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