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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你睡觉短篇合集(近代现代)——扇葵

时间:2025-03-15 09:06:39  作者:扇葵
  崔金子心脏悬了一会儿,忽然就慢慢放下了。
  他张开唇,轻轻吐出口气,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第二天一早,裴赢的大哥走了,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他们吵了。
  裴赢性子沉闷内敛,在脸上是看不出什么的,他们仍这样过着日子。
  他们的院子像是一片孤岛,没人踏足,见了都会躲避。
  崔金子有时候借着夜色会趴在大门口往外看,看岔道口他们说话。
  他们不再提自己和裴赢,又说回了村东头的李老汉。
  裴赢打好了水,在屋里头洗脚,崔金子跑进来,勤快地关了门,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对面,然后踢掉鞋,把嫩生生的脚踩进热水里,踩在裴赢的脚背上。
  他皱着眉毛跟裴赢比划他刚看见的事。
  “李老汉上个月……结婚了?”
  裴赢低低道:“是吗?我没听说。”
  “昨个……他和婆姨开车去镇上买新衣裳,回来撞死了。”
  裴赢慢慢说:“撞死了?谁撞死了?”
  崔金子雪白的手指在空气中挥了挥,示意他:是李老汉的婆姨撞死了。
  脚盆里的水烫人,把白嫩嫩的脚烫得泛红,裴赢抬手,揉了揉崔金子的卷毛儿,说:“命数该当。”
  崔金子摇头,又低头看了会儿脚盆。
  他两根大脚指在盆子里来回翘了翘,抬头同他说话。
  “李老汉却没事……要赔好多钱,车翻进沟沟里了……”
  “好在他的姑娘已经出嫁了,”裴赢平静地说:“不用背他的债。”
  崔金子发了会儿呆,伸出手摆了摆,嘴里“啊”了两声。
  他说人的命,真是脆。
  “你明白就好了,”裴赢粗糙的手抬起他的白皙下巴,垂眸望着他的眼,低低说:“说不准明天我就要死了,说不准明天你就要死了,说不准我们下辈子见不着了。”
  他盯着崔金子澄澈的目光,慢慢说:“所以在一块儿的日子,你得高高兴兴的,还活着的日子,咱俩一块儿好好过,命还在,咱俩就得笑着走下去。”
  崔金子怔怔望着他,半晌,轻轻弯了弯唇。
  这个男人粗犷沉闷,可他心太细,他知道他心里的难受。
  他抓住裴赢的手,轻轻点了头。
  过了几天,他家院子里的鸡鸭鹅死绝了。
  直挺挺躺在窝里头,眼睛还睁着,蒙着一层混浊的白膜。
  裴赢说大概是村里的那一流子干的,崔金子知道,不是他们,是他大。
  过往,在原来的村子里,大也干过这些事,没人知道,除了家里人。
  他跟裴赢说了,裴赢沉默地把鸡鸭鹅收起来,装进麻袋里,推到村外埋了。
  少了鸡鸭鹅,这院子冷清了不少。
  秋天也到了。
  打谷场又热闹起来,崔金子扒着门往外看了两眼,跑回来,跟着裴赢一块儿碾谷子,谷子平摊在院子里,摊成一个圆,把石磙栓上绳子,由驴拉着,在上面一圈一圈地滚。
  谷子去了壳子,就是黄澄澄的小米。
  裴赢今年多种了两晌地,收成不错,这些谷子是种在院子里的,长得也好。
  崔金子有时候会惦记鸡鸭鹅还有小黑狗,总是往笼子和院子里头张望,却是一片空。
  他想着,得回家一趟了。
  他不能让大再祸害裴赢了。
 
 
第517章 风沙里的甜西瓜
  秋收要开始了,拖拉机的零件儿还差几样,裴赢必须得去镇上一趟。
  他去得早,天还没亮,崔金子还睡着时就走了。
  崔金子醒后,把家里的羊喂了,里里外外忙了一阵,天大亮,他走出了门。
  他很久没回家了,有时候实在想弟妹,他就偷偷跑过去远远看一眼,不敢让大瞧见。
  今天他重新迈进了家门,妈在晒烟叶子,弟妹在院子里帮忙,看见他时,弟妹立刻笑了起来,叫道:“大哥回来了!”
  妈看见他,脸上却一阵厌恶,她掐着腰呸了口,骂道:“你回来做什么?精神病,赔钱货。”
  崔金子手脚冰凉,他在怕,可脊梁挺得很直。
  他抬起手指了指屋里头。
  大弟立刻说:“大在里头。”
  崔金子进了门。
  大在炕上抽烟卷,头上戴着白羊肚手巾,看他来了,脸上没什么表情。
  崔金子站在门口,抿唇望着他。
  他小时候读过几年书,差不多读到十一岁吧,有了大弟,他就不能读了。
  大总是打他,他自小就练了一个看人嘴唇说话的本领,因为那样,他就可以远远看着大,看他说了什么,心情好坏。
  后来,他聋了哑了,那本事并没丢。
  他害怕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怕,他看过来一眼,崔金子都会胆战心惊。
  “回来了。”
  干瘦的老汉坐在炕上,阳光从天窗投进屋里头,亮堂堂的。
  “姓裴的搞腻了?”
  崔金子抬手,迅速地做了几个手势。
  老汉看懂了,哼笑了声。
  “是我弄死的,先前一个月给我五百块钱,我当你真值钱呢,原来是屁股值钱。”
  五百?县城里打工的文化人一个月能赚上五百吗?
  崔金子脸色苍白,狠狠瞪着他,用力喘息了几下。
  “男人有那么好搞?”快六十了的老汉混浊的眼睛打量他,片刻后,忽然说:“你过来。”
  崔金子没动。
  他用手语跟老汉讲:别再祸害裴赢!
  老汉从炕上下来了。
  门还开着,弟妹在院子里头玩闹,妈也在外面,老汉走到他面前,说:“我不祸害他,你以后就在家里头,别再出门一步。”
  崔金子往后退了一步,一只枯瘦的手忽然摸上了他的屁股,用力掐了一把。
  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崔金子差点吐出来。
  他狠狠推了老汉一把,调转头就奔着窑洞外头跑。
  就算不是亲生的,那也是他大。
  他竟然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屋门口就在眼前了,他的褂子忽然被牢牢扯住。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就有那么一个警钟响了,他要是留下,以后就再也走不了了。
  他十二那年走过一回,被抓回来,打了个半死,然后成了聋哑人。
  那个时候,他顺着黄土塬往前跑,他往哪里跑,眼前都是一样的,黄土塬的外头还是黄土塬,那一道道沟阻拦着他的路,他跑不出去。
  他再也不敢跑了。
  眼眶泛起了红,他撕开扣子,将那褂子给舍了。
  他飞快地往门外冲,妈急急走过来,伸手阻拦他。
  他怕撞坏她,脚步停了停,被她死死抓住了手腕。
  他惊惶地往后看,大刚从屋里头出来,大喊着:“抓住他!”
  弟妹吓着了,呆呆看着他们。
  崔金子咬紧牙根,用力扯自己的手腕,妈到底是个女人,力气不如他大。
  大向几个娃娃怒吼着:“拦住你大哥!耳聋了吗?”
  看他跑过来,崔金子心里涌上了一阵惊恐,用力扯回了自己的手,他转身向外跑。
  几个弟妹站在他前面。
  崔金子张了张嘴,想问问,你们也要拦我吗?
  呆着的大弟扔下烟叶子,向他跑了过来,崔金子的心冷了一瞬,却见他擦着他的身边过去了。
  几个弟妹也跟着跑回来。
  崔金子一口气跑到门口,转头看,见大弟死死抱着大的腰,小妹趴在地上抱着妈的腿,他们粗糙的小脸涨得通红,向他喊:“大哥,快跑!”
  他红着眼,扭过头,大步迈出了门。
  迈出门的一瞬,太阳正好从云彩后边出来,照在了他的身上。
  前边的路透亮耀眼。
  他一路往村口跑,途中遇见了不少村民,脸色古怪地看他。
  秋天了,就要秋收,天冷,他只穿着个漏胳膊的白背心,疯了一样沿着那唯一一条土路往前跑。
  他跑了很久,直至周围没有人了。
  他停在路边边,踮着脚往远处看。
  他等了没多久,他对象就赶着驴车回来了。
  他笑着迎着他跑过去,裴赢动作利落地从车上跳下来,往前迎了两步,接住了扑过来的人。
  他低下头,看着那张笑脸,忽然恍惚了一下。
  他轻声说:“多久没这么笑了?”
  崔金子搂着他的腰,又冲他甜甜笑了一下。
  “当家的……我来接你……回家。”裴赢轻轻说。
  秋收是个重活儿,要起早贪夜地忙,夜里两三点,仍有车在路上往返来回。
  崔金子和裴赢把打好捆的糜子往拖拉机上放,崔金子在上面接,裴赢来扛。
  夜里风大又凉,吹在两个人的身上,车灯勉强照明,饿了就凑在一起啃馍馍,啃完了,接着干。
  装满了车,裴赢在前面开车,崔金子就坐在他旁边的坐上,两个人一起往回赶。
  夜里,拖拉机腾腾地响,路颠簸得牙根酸,崔金子伸手,摘掉裴赢肩上的一个草叶儿,又看向前边的路。
  “累不累?”
  裴赢转头问他。
  男人灰头土脸的,看起来很狼狈,但崔金子仍觉得他俊。
  他弯起眼睛,摇了摇头。
  三点多,只洗了把脸,两个人就躺在炕上睡了。
  一直忙了十几天,地里的事终于料理好了。
  最后一车粮食拉回来,院子里已经堆了满满一院子。
  他在地里特意割了草,拿回来准备喂羊的。
  他跳下车,往驴圈里头走,却只见着了一头驴。
  羊没了影子。
  他心里涌上一股子害怕,捡起地上的绳子,那绳子断截儿整齐,不是松了,是被割断了。
  他脸色惨白,抓着绳子跑向裴赢。
  看见绳子的那一刻,裴赢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他脸色沉着,转身从车上抄起锋利的镰刀,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崔金子小跑着跟上,裴赢停步,说:“我去把羊找回来,你在家里做饭。”
  崔金子就听话地停了步。
  他想着,怕是找不回来了,那只被他们从小喂大的倔羊。
  小黑狗被人下药,裴赢没管,鸡鸭鹅死了,裴赢也没去找。
  他忍着、再忍着。
  他以为忍忍,就没人留意他们了,他们还能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可如今,他忍不下去了,他握着镰刀,往西走,路过的人被他骇人的气势惊着,纷纷回头看。
  看他进了崔田的院子。
  崔金子烧了热水,勤快地倒进盆子里,想着等裴赢回来好洗洗身上。
  他拾掇着屋里的东西,忽然就看见了角落里落灰的奶嘴。
  他心脏被拧了一下,疼得他抽了口气。
  他想起那个小羊羔,被用牛奶喂大的羊,脾气不好,可崔金子真喜欢它。
  它养大的小黑狗死了,如今,他养大的小羊羔也丢了。
  他一个人把车卸了,太阳渐渐西斜。
  他坐在门口,望着门外。
  他知道裴赢会回来,因为自己在等着他。
  这一等,等到了天色擦黑,太阳落山了。
  裴赢回来了。
  崔金子站起身,看向他的怀里。
  羊的脑袋软绵绵耷了下来,脖子上的血蹭了裴赢满身。
  “对不起……”裴赢望着他,唇角掀动:“我把它带回来了。”
  崔金子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羊脑袋。
  那羊再也不会撞他了。
  它也只有当初刚生下来被自己抱回家那一路上才这么安静过。
  他轻轻摸了摸它的眼睛,闭着的眼睛,心里想着,它这样的小羊羔,也不知道会不会记恨他。
  他给它割了草,它都没吃上。
  “是村里头那群人偷的。”裴赢在地上挖着坑,就挖在小黑狗旁边。
  “是我没护住它,我没用。”裴赢闷头说。
  崔金子没看他,他摸着羊,不舍得把它埋了。
  他觉得生死这件事好像只隔了黄土一抔,他心里,羊没有死,狗也没有死,它们俩还能做伴,只不过是在黄土上面和黄土下面的区别。
  他把小羊羔放进了土坑里,把那个奶嘴也放里面了。
  裴赢把它埋了。
  回家时,院子外围了许多人,崔田也在。
  崔金子站在裴赢身边,看着一个年轻男人捂着自己满是血的胳膊,向他们嚷嚷。
  一群人看过来,村长走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本来很欣赏裴赢的,关系也不差,可变成了现在这样。
  “你把人给砍了?”他开口道。
  裴赢走到门口,打开大门,把崔金子轻轻推进去,转身看着他们,说:“他们偷了我的羊,要杀了吃肉。”
  “我偷你的羊怎么了?”那二流子捂着腿,横道:“你是个精神病,我这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了。”
  放羊的张老汉叼着烟,他听不过去,说了句:“你偷人东西还有理了?”
  “那他砍我就有理吗?”
  一群人七嘴八舌吵了起来,崔金子望着眼前高大挺拔的背影,觉得风都刮不到他面前。
  “赔钱!”那二流子的家里人嚷嚷起来:“今天不赔钱,我们去派出所报案。”
  村长犹犹豫豫道:“裴赢,你看这……”
  “报案,”裴赢眯起锐利的眼,盯向那一群人,对村长说:“现在打电话吧,警察来了,咱们一桩一桩地说。”
  砰!
  一个鸡蛋从人群里砸出来,直奔着裴赢的脑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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