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朔眼睛沉下来,低声吩咐了潘启几句,“更衣,去见见他们。”
“是。”
临华殿里,詹鹏程三人应召。
顾朔走进来,三人齐齐行礼,问顾朔身体。
“无事。”顾朔大马金刀坐下,“什么事?”
詹鹏程问:“敢问陛下,苏景同何在?”
顾朔没回答,反问:“先说你的事。”
詹鹏程义正言辞:“陛下容禀,臣奉旨审理西南谋逆案,审理过程中……”
顾朔按揉太阳穴,听詹鹏程絮絮叨叨说自己的办案过程,怎么从西南王亲信身边下手,怎么得到苏景同和徐幼宜密谋的消息,罗里吧嗦,和江天一样话多。
顾朔一个头两个大,“片面之词,不足为信。”
詹鹏程梗着脖子:“那叫苏景同出来对质,他若是冤枉的,自然能辩个清白。”
中书令文良平轻轻踢了一脚詹鹏程,还说,这呆瓜,没看皇帝过来的时候没带苏景同么。
詹鹏程话锋一转,“叫徐幼宜出来对质也行。”
“徐幼宜心思诡谲谎话连篇,他的话不可信。”顾朔一口回绝。
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还非要个证据,詹鹏程被顾朔搞得一个头两个大。詹鹏程道:“敢问陛下,苏景同是否中毒?”
顾朔定睛:“中毒如何,未中毒又如何?”
“据那亲信说,他们的计划是苏景同在陛下身边策应,徐幼宜来运送毒药,先安排苏景同假意向陛下投诚示弱,表明被西南余党控制,博取陛下同情怜悯,再由徐幼宜传信要给陛下下毒,传信的锦囊中会有一粒迷惑陛下的毒丸,真正的毒会下在密信中,由苏景同拿给陛下看。”
“苏景同提前吃了解药,陛下则中毒。”詹鹏程又一次问:“敢问陛下,苏景同是否中毒?若他未中毒,可证明微臣所言不虚。”
顾朔不置可否。
詹鹏程只好再加证据:“今天凌晨,听闻江大统领在摄政王府抓到了潜藏的徐幼宜。”
“京城之大,徐幼宜躲在哪里不成,偏要躲在摄政王府?”詹鹏程问。
这点江天也和顾朔表示过怀疑,他为了帮苏景同查苏季徵所困的地点,在京城四处找徐幼宜的踪迹,但苏景同从未提及一言半语知晓徐幼宜在哪里。
且徐幼宜确确实实藏在摄政王府的暗室中,徐幼宜是从何处得知摄政王府的暗室具体方位?又如何得知暗室的进入方式?徐幼宜在暗室中要吃要喝,除了摄政王府的家丁,还有谁能给他送?
左正卿只跟江天说苏景同不会害顾朔,但可没说苏景同和徐幼宜不是一伙的。
毒药下在密信上,同样触碰密信的苏景同却没事,这合理吗?
顾朔道:“爱卿说得不无道理。”
詹鹏程心底松了口气,他就怕顾朔什么都听不进去,一门心思袒护苏景同,现在顾朔能听进去就好。
“但,”顾朔转了口风,“朕的毒正是苏景同请民间大夫进宫解的,他若存心想害朕,何必大费周章?”
“这……”詹鹏程道:“他良心未泯,下毒后后悔也未可知。”
詹鹏程急急道:“但他曾有害陛下的心,不可不防啊!”
“只这些证据,不足以认定他有罪。”顾朔道。
广明宫中,苏景同批折子批到中间,贺兰芝突然进来说戏班子昨儿排了新戏,正好康宁侯还没出宫,陛下交代让他们一起看戏。
苏景同被这一出搞得莫名其妙,好好地看什么戏。问贺兰芝皇帝在哪,贺兰芝又推脱有事。
戏班子唱了一出南风戏,编造了个王朝,讲丞相之子和将军之子的相爱相杀。
左正卿捻了一颗干果吃。
苏景同打哈欠:“你不困?”
“还好。”左正卿道。他刚从皇宫回家,潘启就派人把他叫了回来,广明宫外戒备森严,江天亲自在宫外守着,左正卿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满脑子是顾朔毒没清干净又发作了?进门的瞬间,他连怎么稳定朝政平衡局势都想到了。
然后他就被引到广明宫后院的观戏台了。
广明宫原本是没戏台的,宫里听戏一般在摘月堂。摘月堂离广明宫有半个时辰的路程。苏景同来了以后,顾朔嫌路远,时常传歌舞班子和戏班子来广明宫,索性在后院改造了一个观戏台。
苏景同坐在观戏台上,面前摆满瓜果点心,见他来了,热情地招呼:“来了。”
左正卿:?
左正卿沉默地坐在苏景同旁,观看这场据说是新编的戏。顾朔让他看戏是什么意思?
这戏里有东西要暗示他?
左正卿看到将军之子和丞相之子在一起,戏中的老太君苦口婆心劝两人分手,左正卿心想,顾朔难道是想敲打他不要喜欢江天?
戏文又演到将军拥兵自重。左正卿踌躇,皇帝难道希望他交出巡防营的兵权?
戏文唱到丞相被儿子断袖气病,左正卿终于确定这就是场普通戏。
“所以,”左正卿问:“十万火急把我喊回来,就为了跟你看戏?”
苏景同往嘴里扔了颗栗子,“估计有人正跟他在临华殿告我状呢。”
“嗯?”
苏景同笑笑,“徐幼宜下毒是虚晃一枪,害我才是真的。”
“哦。”左正卿想起来,徐幼宜他爹是被苏景同查出贪污处斩的。徐幼宜留在京城不走,此前他们只想着徐幼宜为了辅佐西南王幼子顾悯,现在看来,或许徐幼宜更想找苏景同报仇。
临华殿里,詹鹏程把嘴皮子都磨破了,条条举证,试图证明苏景同图谋不轨居心不良,顾朔一直未点头,只挑几个关键地方反驳,詹鹏程急出一身汗,皇帝怎么油盐不进呢,事实都摆在眼前了。
中书令文良平忍无可忍,又在衣摆下方轻轻踢了一脚詹鹏程:呆瓜,别说了!
詹鹏程焦急,这怎么能不说呢,危险人物放在皇帝身边,这还得了!
尚书宴语堂趁詹鹏程没说话的这一个短暂的空隙,当机立断道:“陛下说得有理,是臣等思虑不周,险些误中奸人诡计。”
詹鹏程:???
你在说什么?
文良平道:“宴大人说得对,是臣等思虑不周。臣等回去定仔细拷问奸人,还苏公子清白。”
詹鹏程:??怎么又成苏公子了?
宴语堂和文良平一左一右拖住詹鹏程,齐声道:“微臣告退。”
詹鹏程:等会儿,我还不想退!
宴语堂和文良平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时间,拖着他往出走。
“等……”
文良平踩了他一脚。
“嗷——”詹鹏程叫出声。
“不是,我……”
宴语堂踩了他一脚。
“嗷——”
“你俩——”
宴语堂和文良平快速将他拖走。
等出了临华殿,詹鹏程终于逮着说话的机会了,“干嘛啊你俩,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文良平瞥他:“快别说了,没看陛下不想听吗?”
“良药苦口利于病,”詹鹏程吹胡子:“忠言逆耳利于行!”
“陛下只是还没想明白其中利害,被小人蒙蔽了双眼!”詹鹏程道:“等我细细为他分辨完,他就明白了。”
宴语堂道:“咱们进宫后在临华殿偏殿等了小半个时辰,你知道那半个时辰陛下在干什么吗?”
詹鹏程愣住,他怎么会知道皇帝在干什么。
文良平接话,“你没瞧见康宁侯府的车去了广明宫方向么?”
从临华殿偏殿的窗户望出去,正好是宫中的大路,进宫后往广明宫走的话,会经过临华殿。
康宁侯府的车没什么特色,和普通侯爷的一样,但宫里只有康宁侯不用在宫门口就下车,马车可以进宫。
“去广明宫干什么?”詹鹏程没想明白。
“还能干什么。”文良平说:“你那耳朵是做什么用的,没听到广明宫那边唱戏么?”
“……啊?”
唱戏?
这时候唱什么戏?
宴语堂道:“这些日子,广明宫隔三差五传戏班子、歌舞班子,陛下从来不好这些,你说传给谁听?”
詹鹏程无语,传给苏景同听呗,还能有谁。
文良平语重心长,“你这边急吼吼要当着陛下的面审苏景同,可陛下压根儿就没让苏景同出来的意思,你还看不出来么?”
“陛下觉得咱们都不配审不能审苏景同,能传康宁侯进来陪他看戏,都不肯叫他来。”文良平拍拍詹鹏程的肩膀:“别说咱们拿不到证据证明苏景同下毒,就算他真下毒了,陛下也不想让人知道。你又何必非要和陛下拧着干。”
詹鹏程:……
不是。
这是他太监还是他祖宗?
顾朔摆平了三个大人,他毒还没排干净,身体发虚,出了一身汗,又不耐烦坐轿辇,慢慢往广明宫走。
江天在广明宫外尽职尽责守卫,顾朔摆摆手示意他回去。
戏班子唱完戏已经散了,左正卿在偏殿休息——他昨天没睡好被江天拖起来,今天又陪了苏景同半天,熬不住,原想着去长乐宫休息,但看顾朔意思不想让他出广明宫,只好在偏殿歇了。
顾朔进屋,苏景同正美美午睡,睡得超级香。
顾朔服了,他在临华殿给苏景同收拾烂摊子,苏景同没心没肺一点不担心,还睡得挺美。
顾朔坐在床边,手欠地用手戳苏景同的脸,人怎么能心大成苏景同这样?
万一他信了詹鹏程的话呢?
万一他中了徐幼宜的奸计呢?
詹鹏程说得没错啊,都碰了毒药,怎么苏景同没事,他中毒了。
苏景同就不担心他信了詹鹏程的话么?怎么睡这么香。
顾朔越想越觉得来气,手没轻没重地戳他脸蛋。
苏景同无意识用手打掉他的手,嘟嘟囔囔道:“干嘛呀。”
苏景同迷迷糊糊睁开一条缝,看见顾朔模模糊糊的影子,习惯性地往床里面滚了滚,给他留出半张床。
顾朔捏住苏景同的鼻子。
“嗯嗯嗯——”苏景同转脑袋,终于睁开眼:“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顾朔双臂抱胸:“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苏景同咕哝:“担心什么?”
苏景同拍拍床:“上来睡觉啦。”
第49章 现实-蛊
苏景同不理他了,滚到床里面抱着毛绒毯子睡觉。
顾朔在床边盯了他一会儿,苏景同只留个圆圆的后脑勺给他。
顾朔看了半天,突然把自己看笑了,詹鹏程来状告苏景同下毒,苏景同怎么会紧张,就算詹鹏程把证据摆得再天衣无缝,苏景同也坚信自己不可能信的。
白瞎他找戏班子和左正卿来陪他了。
顾朔笑笑,上床抱着苏景同睡觉。挺好的,他们在重新建立信任。苏景同也在慢慢恢复以前的自信骄傲。
什么时候能把苏景同养回原先的模样,什么时候算大功告成。
苏景同转过来滚顾朔怀里,抱着顾朔的腰睡觉。
顾朔低头亲亲他眉心:午安,没心没肺的小骗子。
下午起床,苏景同自觉去批折子,让顾朔接着睡。
顾朔闲不住,说自己要和左正卿去湖边转转,转头拎着左正卿去了长乐宫,把江天、赵宁和镇西侯传进来。
原本想找机会问苏景同,他为什么没中毒,他手腕怎么回事。
现在顾朔改了主意。
他最初对中毒事件的认知是:徐幼宜想尽办法下毒,想害死他。苏景同只是出于某种他不愿意告诉自己的原因,没中毒,又恰好他手中有人能解毒,救了自己。
但詹鹏程等人的到来,改变了顾朔的想法。
徐幼宜凌晨被江天抓走,詹鹏程等人白天才查到徐幼宜专门差人留下的线索——“苏景同蓄意给皇帝下毒,他提前吃了解药,所以他没事,皇帝中毒”。
这说明在徐幼宜的计划中,苏景同本来就是没事的。
这件事最可能的原貌是:
徐幼宜从来没有指望过苏景同能给他当线人。他确定苏景同会在第一时间找顾朔说清楚,两个人合起伙来对付徐幼宜。
于是徐幼宜一边用苏季徵要挟苏景同,假装要苏景同给他下毒,苏景同自然不同意。苏季徵在西南余党手中,苏景同投鼠忌器,他和顾朔商量后,最可能的做法是先让顾朔假装中毒,麻痹徐幼宜,然后等徐幼宜的后手——看看朝中谁在响应帮徐幼宜扰乱局势,一并抓出来处理了。
假装中毒需要找太医看毒药丸的功效,需要封锁宫殿,一边说不要外传中毒一边悄悄外传。
徐幼宜给苏景同的毒药丸和在密信上洒的毒粉虽然不是同一种东西,但功效一样,都会让人高烧不退,后慢慢衰竭至死。
等顾朔中毒,症状和徐幼宜给的毒药丸一模一样,太医很可能按照之前看到的毒药丸来医治,治疗无效。
徐幼宜确定苏景同有办法让自己不中毒,也有办法解开顾朔的毒。所以才从容地安排人向御史台“揭发”苏景同“下毒”。
徐幼宜的目的是为了报复苏景同杀他爹、流放徐家全族。
但这里面有几点是说不通的。
第一,苏景同为什么没中毒?徐幼宜为什么会知道他不会中毒?
第二,徐幼宜的下毒计划确实成功了,但他既然能把毒下到顾朔和苏景同都中招了,为什么不干脆下点狠药?下苏景同解决不了的毒,下发作很快的毒,下来不及医治的毒,直接弄死顾朔和苏景同不是更好么?他俩一死,朝廷必乱。徐幼宜不仅能报仇,还能给西南余党争取到喘息的时间,谋求东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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