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植被丰沛,并不属于山体滑坡的高发地段,每年的例行勘察也未将其纳入高危监控区。
小山坡的垮塌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村民们愣了几秒才开始奔跑和呼救。
搜救队长的吉普车很快到达事故地点附近,专业人员迅速开始勘察,训练有素的村民们也纷纷集合起来。
几分钟后,张茂满头大汗地跑到现场附近,把嘉宾和节目组的人都聚集在一起。
“安乐言呢?还有银心,这两人去哪儿了?”看到少了两个人,张茂心脏病都要犯了,“谁知道他们在哪儿?”
“银心回学校了,”王副导也是一头大汗,“今天中午孩子们回来还要吃饭,聂长星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让银心回去准备午餐了。”
说到午餐,大家不由自主就会想到安乐言,说不定他也回去了?
“但我记得他今天是出来拉网的……”张茂又仔细看看身前的嘉宾们,“你们知道安乐言在哪一队吗?”
“应该就在这边。”穆为皱着眉头。
今早分组的时候,他还遗憾来着,怎么没跟安乐言分在一边,哪怕不在一组,能遥遥看一眼也是好的。
就在这时,一个老乡跑了过来。
“你们那个小伙子回来没有?”老乡半身都是泥,显然刚才距离滑坡的地方不远。
傅识沧的心揪了起来:“哪个小伙子?”
老乡把几位嘉宾都打量一番:“哎呀没回来啊!刚才休息的时候,他说要去大檀树那边看看……”
“大檀树在哪里?”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就在滑坡那里啊!”老乡大惊失色,“那边……”
他颤颤巍巍指着小山坡的方向,现在那里,只剩下一个突兀的断层,仿佛被一个巨人狠狠挖了一锄头,在青翠的山体上,留下一道难看的伤痕。
老乡已经快要站不稳了,但还心存侥幸:“那小伙子看起来挺机灵的,会不会已经回来了,你们不知道?”
“嗡——”无人机的声音响起,嘉宾们扭头看去,傅识沧面色肃然,双手紧紧握着操纵杆,小白冒着大雨,迅速向山体垮塌的地方飞去。
无人机迅速进入了巡航拍摄模式,在被大风吹落之前,传来了山体垮塌处地画面。
泥土和石块在山谷边缘冲出一条宽阔的“道路”,那一路上,无数树木被连根拔起,折断的树枝、碎石和泥土堆在山谷下方,而山体崩塌的碎石则盖住了方圆几十米的山体。
乐言他……在那里吗?
连张茂都傻了,看着和他一样茫然的嘉宾么,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眼前突然晃过个东西。
那是他身边的傅识沧,随手把小白的控制器塞给了他。
傅识沧掏出手机,迅速拨出一个号码。
“识沧?”一个沉稳的男声传来。
“我们这边发生了泥石流,可能有人……”他略微哽了一下,“可能有人被埋,或者被困,你们南城的专业救援队有没有可以穿透泥土和碎石层的红外探测设备?”
“有!”对方十分肯定地回答,“给我你们的坐标,我让他们带着设备先去,我也会尽快赶到。”
“好。”傅识沧简短应答后,挂上了电话。
秦臻看了安德森一眼:“我们去把无人机都带过来,等会儿撒网去找。”
风雨还在,无人机出动的成功率并不高,但两人根本不在乎,一起回头向学校的方向跑去。
这一切不过两三分钟时间,穆为讶然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似乎仍未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看着跑远的秦臻兄弟,一阵恐慌在他心中蓦然浮起,他扭头看了一眼站在他不远处的白景辰,在对方眼里,他同样看到了初生的恐惧。
“我……回学校去找一找。”他结结巴巴地对张茂说。
穆为和白景辰跑回了象谷小学。
红白格子的阳棚此刻变成了雨棚,连日的大雨淋得它有点没精打采。
车窗下有人影闪动。
银心正在准备午餐的食材。
他身体弱,平衡感也很差,出去找人说不定还要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干脆留了下来。
为了孩子们的午餐,聂长星去了附近,找到老乡家的大婶过来帮忙,自己则去了附近乡镇,给搜救人员订购盒饭。
银心和大婶在餐车边做着准备,两人一个洗一个切,正忙碌着。
突然,学校门口人影一闪,穆为闯了进来。
“乐言在不在?”男人的声音慌乱,目光跳跃着,掠过银心,又看向餐车里所有的角落。
“他不是去拉网找人了?”银心惊讶,“他回来了吗?我怎么没看见?”
他身旁的大婶插话:“没有吧,我一直看着门口呐,一早上都没人进来。”
穆为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白景辰此刻也气喘吁吁地赶到:“怎么样?他在这边吗?”
穆为摇了摇头。
“万,万一在呢?”白景辰的声音颤抖起来,“我去楼上找找。”
看着他拔腿奔向宿舍楼,穆为只觉得一阵腿软,不由自主地靠在车壁上。
他其实很明白,这个时候,安乐言在这里的几率根本接近于零。
他是最关心大家,也最善解人意的的安乐言,怎么可能在这么紧张的时刻躲起来欺骗大家?
可万一呢?万一只是个恶作剧,万一他只是累了,在哪里睡着了?
心里疼得像刀割一样,从出生到现在,从没有一个人,在他心里有这么沉重的分量,没有了他,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崩塌。
他鼻头突然一酸,坐倒在餐车边。
“穆为……”银心似乎也有了预感,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乐言,乐言怎么了?”
“山体滑坡,”穆为哽咽着,“刚才有老乡说,滑坡的时候,他就在那儿……”
他求助地抬头看银心:“银心,你说他会不会……?”
“不会!”银心斩钉截铁。
他可是安乐言呢!
突然,穆为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连忙接起。
“穆为,”傅识沧冷肃的声音传来,“你家在南城有项目,我给你救援队的号码,他们需要的工程器械由你调配,能做到吗?”
“能……能!”穆为的目光从颓然慢慢变得坚定,他一骨碌爬了起来,“我马上去办!”
银心有信心,傅识沧不放弃,他又怎么能服软?
那,可是安乐言啊!
第45章
安乐言靠着岩壁坐着, 手里还拿着那张葱油饼。
饼是今天早餐的时候从餐桌上拿的。
他清晨时被闹钟叫醒,迷迷糊糊间去看下铺,傅识沧的床上空空如也, 他似乎都没回去睡过。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起来洗漱,跟着其他嘉宾去食堂吃早餐的时候,也没看见他。
“可能是去调试无人机了,应该也在搜人的那边, ”安乐言的跟拍小李说,“昨天听他们说了,雨一旦小一些,就要开始用无人机搜寻, 那比人工效率高多了。”
于是他临走时就带了点早餐, 用保鲜袋装着,贴身放在雨衣里。
刚才逃命的时候,雨衣后摆被灌木的尖刺撕成了条条, 这张葱油饼居然没有失落, 还真是奇迹。
男孩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脚尖踢到了他的小腿。
“好了, 别动。”安乐言收回脚,把装着葱油饼的保鲜袋放在膝盖上,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手电, 按下按钮。
一道不太强的电光在岩洞中亮起, 又很快熄灭。
光照亮了陈坚的脚下和四周, 也照亮了安乐言苍白的脸。
陈坚捂了一下眼睛,凭着那一闪的印象,摸着石壁坐在安乐言身边,抱怨道:“你这不是有手电吗?干嘛不用, 还让我摸黑去探路。”
刚才他走向洞口的时候,脚趾不止一次地踢到地上的石子,疼得他直吸气。
安乐言轻声笑了一下,把葱油饼递过去:“那当然是因为我已经探查过一遍了,没必要再浪费电。”
听到男孩忿忿啃食葱油饼的声音,他温和地解释:“手电是旧的,昨晚为了找你已经用了三个多小时,现在光已经弱了,我不知道它还能用多久,当然要省着点。”
“那你刚才那一下不也是浪费?”男孩嘴里含着葱油饼,说话含糊,却不忘记顶撞。
青春期的孩子,总是想着要独立表达自己的想法,遇事不怼一下,似乎都不正常。
安乐言又笑了一下:“嗯,是挺浪费的,那我们出去之前都不开了。”
陈坚咬着葱油饼点点头,又皱了皱眉,这话听着顺,怎么总感觉不太对呢?
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出去之前都不开,那要手电有什么用?
这个人,怎么和别的大人一样坏?
要不是你救了我……
他又愣了一下,是啊,他救了我呢,从那么恐怖的泥石流里救了我的命。
想起刚才山体垮塌的那一幕,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冷?”身旁的人显然是感觉到了他的动静,一阵窸窣声后,一件破破烂烂的雨衣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又没下雨,我穿雨衣干什么?”陈坚扭着肩膀。
“雨衣保暖,”安乐言按住他的肩,“你身上都是湿的,我们又不能生火,把雨衣穿上,用体温把衣服烘干。”
雨衣上还带着他的温度,陈坚被按了两下,突然静了下来。
“安……安哥,”他的声音有些颓然,“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怎么会呢?”安乐言的声音清晰而自信,“我的那些同伴可都是厉害的人,他们会救我们出去的。”
“哦。”男孩的情绪依然不高,他紧了紧身上的雨衣,默默把葱油饼吃完。
“吃完再睡一会儿,”安乐言说,“节省体力,说不准什么时候用得上。”
陈坚听话地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就靠着岩壁睡着了。
安乐言轻轻搓了搓手臂。
刚才在山上的感觉又翻涌上来,也比之前更为强烈。
头一阵一阵眩晕着,他侧向一边干呕了两下,却吐不出东西来。
大概是因为前世死的时候摔得太狠了?
本是仇恨走到了终点,当时只觉得快意,没想到重活一世,居然还能带来隔世PTSD,倒也真是离谱了。
他苦笑两声,轻轻控制着呼吸,闭上眼睛养神。
陈坚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又没人了,洞口方向有微弱的光。
“我们能出去了?”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惊讶地问。
“我倒是也想,”安乐言转过身看了他一眼,把贴在岩壁上的布料揭下,拿着那个小小的手电筒,慢慢走了回来。
“你在干嘛?”陈坚问。
“口渴,想弄点水喝。”
听他这么一说,陈坚也觉得口渴了:“那儿有水?给我一点好吗?”
微弱的光线里,安乐言走到他身前蹲下,点了点他的肩膀,“仰头,张嘴。”
陈坚不由自主地照做,淅淅沥沥的水流从半空中落入他的口中,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这什么啊,”陈坚差点呛到,“好难喝,还有沙子。”
安乐言的声音很淡:“这里没有水源,只能从岩缝里吸一点水,不想喝尿的话,就将就一下吧。”
陈坚有点绝望,这水也太难喝了。
不过他也知道,能用衣服从岩缝里吸出这么多水来已经不错了,如果外面天晴了,他们等会儿连这种水都可能喝不上。
安乐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刚又去试了试洞口,凭人力是不可能推开的,所以……我们还是坐着保命好了。”
或许是被“保命”这个词刺激到了某根神经,陈坚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突然嗤笑道:“什么保命,我一个乌啉病人,哪儿还有命?”
“怎么没命了?又不是绝症。”
“喂,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啊,”陈坚急了,“你知道乌啉病发作时的痛苦吗,那种疼没人能忍受的好不好?”
“嗯……”安乐言低低应了一声,“先是头疼,脑袋上像是被钉进来一根钉子,绕着那根钉子,一圈一圈地疼。”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别的什么事情。
“然后,如果没有药物干预,疼痛会顺着后脑勺到颈椎,继续向下,整条脊椎就成了疼痛的储藏所,一边疼,一边把这种感觉横向输出到每一个脏器,每一寸皮肤……”
陈坚愣住了。
他还没有见过谁,能把乌啉病发作时的情形说得那么详细,那么真切。
仿佛曾经历过千遍万遍,只要他想,就能完整地模拟出疼痛的走向。
可谁又愿意去回忆呢?
他忍不住扭头,虽然一点光线都没有,他却似乎看到了少年苍白的脸。
“你……也得过啊?”他试探着问。
“嗯,出生就有,三岁后几乎两到三个月就会发作一次,一直到十一岁。”
陈坚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他不过是才发作了四五回,就差点想要从山崖上跳下去了,而身边的这个人,八年啊,每隔两三个月就要疼一回,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曾看到过的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很苦,凭什么就你扛不住?【1】
原来,我并不是最倒霉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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