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不给我送过来?”姜离兀自不动,沉声道:“我不想看见你。”
“不想见也得见。”边子濯冷哼一声,道:“元昭去查付博的事了,真亏了你说得晚,大理寺的卷宗差点都拖去户部封档了。”
姜离道:“所以我说了我来查。”
“你查?”边子濯语气不善:“姜回雁和谈明本就没有完全信任你,你还准备在她眼皮子底下查?上赶着送死是吧。”
姜离侧过头去,完全不想与他搭话。
边子濯也不理会他,伸手从食盒里掏出一个桂花酥自顾自吃了起来,随即“啧”了一声,嫌太甜,丢了。
“不喜欢吃甜的就别吃。”
姜离皱了皱眉,走了上去,伸手去抢过那食盒,却被边子濯躲开,只见他伸手将一旁的纸和笔铺在桌上,指了指。
姜离动作一顿:“干什么?”
“抄经。”边子濯道:“昨天烧了一半,补回来。”
“神经病!”姜离气的一脚往边子濯身上踹去。
边子濯却像是早就猜到了他的动作一样,伸手轻轻挡住,随即胳膊一带,将姜离反手压制住,拽到自己面前,用那桂花酥抵着姜离的嘴唇,调笑道:“乖一点,抄一篇,吃一口。”
姜离登时火冒三丈,扬声怒喝:“边、子、濯!”
边子濯倾身看着他:“姜离,昨晚的佛经是你自己烧的。”
“那又如何!”姜离喝道:“被禁足昭罪寺的人是你,被罚抄佛经的也是你,我做什么要帮你抄?”
边子濯懒得听他说话,毕竟他俩之间能正常沟通的次数屈指可数,边子濯干脆直接将人摁到了凳子上,言简意赅地说:“抄。”
姜离抬头看向他,嘲讽道:“这是命令吗?世子殿下。”
边子濯则将一块桂花酥堵到了姜离的嘴里:“这是交易。”
第18章 聊以宽慰
一连着好几日,边子濯夜夜都会来姜离的府上,美其名曰是来抄经,但每次抄的都是姜离。用边子濯的话来说,这叫交易,他给他买了桂花酥,他就得抄。
估计又是寻了这个法子来折腾他,边子濯妥妥一副不讲道理的模样,气的姜离将那食盒掀翻了好几次,但每次的结果都无甚变化,要么是被边子濯锁在怀里抄,要么就是让他趴在床上抄。
姜离烦的快疯了,终于轮着了到他执勤,姜离早早去了镇抚司,拿了腰牌便往乾清宫走,心想今晚总算不用见着边子濯,脚下步子都轻快了起来。
听说明德帝这几日读书愈发用功,姜离心下欣慰,方才路上撞见卖糖人的小贩,姜离给他买了好几个,此时正揣在怀里。
乾清宫内地势开阔,阶下正由几个太监打扫着,三九阶梯的正中央,刻着汉白玉上刻着的龙纹迎着朝阳,好似镀上了一层金,栩栩如生地盘着。
但这阶梯是皇上走的,姜离可走不得,他绕到一侧,从侧边走至门前。守在门前的太监见他来了,连忙走上来行礼。
照理来说,守在这里的应是谈明,但可惜明德帝在其位无实权,谈明又带着司礼监的人见风使舵倒向太后,跟着明德帝的太监,官职就更低了,只是个随堂太监,名叫于德瑞。
姜离道:“于公公,皇上可起了?”
于德瑞躬身,笑道:“回指挥使,皇上早就起了,近日来皇上读书用功着呢,太傅大人教的也满意的紧,每每赶着早朝的时候,都要来乾清宫考学,现下正在里面呢。”
姜离听罢愣了一愣,道:“原是太傅大人在里面……那我就不进去了,先在外面守着罢。”
于德瑞一听到姜离这话,这才堪堪反应过来。
虽说乾清宫的人都知道姜离与明德帝要好,但姜离毕竟是太后的人,与太傅,本就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于德瑞抹了把汗,道:“这……指挥使大人,那要不您循边上歇会儿,左右今日不上朝,太傅大人应该等一阵子就回去了。”
姜离笑了笑,道:“多谢于公公。”
哪知两人话音刚落,乾清宫的门便被打了开,管叔伯着一身长袍官服走了出来,他两鬓斑白,一双眸子已经开始混浊,但转过头来看向两人的目光依旧犀利,只见他眉毛压了一压,用苍老浑厚的声音道:“于德瑞,还不进去伺候皇上?”
于德瑞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应了是,抬头看了一眼姜离,小跑着进了殿内。
姜离兀自站在原地,管叔伯看了看他,一掀袍子,向他走来。
看来此番已然躲不过,姜离只好微微弯下身,冲管叔伯恭敬行了一礼,道:“太傅大人。”
管叔伯在姜离身前站定,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嘲讽道:“你连升三级跳到指挥使一位,只怕不日便能顶替老臣来做这个太傅,老臣可受不起你这一拜。”
姜离道:“太傅大人说笑了,微臣能到这位置,都是得了太后赏识,运气比较好罢了。”
“太后确实对你有恩。”管叔伯沉声:“一个妓女生的孩子,捧到这么高的位置,也不怕史官笔墨,也不怕后人评说。”
姜离知道他在拿着自己说姜回雁,便开口道:“太傅大人多虑,史书罢了,对太后来说,不算得什么事。”
“是么?老夫倒是觉得,你的身世,倒是非常浓墨重彩呢。”管叔伯斜眸盯着他。
姜离愣了愣,抬头看向管叔伯,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没想到太傅大人公务繁忙,还有空来调查微臣。”
“皇上身边的人,老臣自然是要查明。”管叔伯摸了摸胡须,道:“你娘曾作为瞿都名妓,被那么多世家子弟捧着,却偏生歹意要去巴结姜家,以为有个孩子就能进姜家的门,从此荣华富贵。结果呢?被赶出青楼,日夜讨食为生,最后在北都活活冻死。”
姜离站在原地,这些刺耳的话,他年少时分明已经听了许多,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在意,但当再次从别人口中听到时,胸口处却依旧闷痛不已。
“你娘认不清自己的站位,你也认不清。”管叔伯道,用看渣滓的眼神瞥了一眼姜离,道:“皇上的身边,不需要你这种贱种,我大虞的史书,更不会因为你而有什么改变!”
管叔伯说罢冷哼一声,甩袖子走人。
姜离独自一人在原地站了半晌,起身往乾清宫内走。
于德瑞在殿门口处听了全程,连忙迎了上来,缓声劝道:“指挥使,太傅大人今日怕是上了脾气,您别往心里去……”
“无妨。”姜离道。
这种话,他一点也不在意,只是听的多了,心里会有些不舒服罢了,但他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他要做的事,绝不会因为谁说了什么而改变。
姜离冲于德瑞点了点头,挥手让他先出去,自己则走到室内。
正在读书的明德帝见他来了,眼睛亮了亮,双手撑着书桌从凳子上站起身,兴奋道:“离哥哥!你过来啦!”
姜离走过去,行礼道:“微臣,见过皇上。”
“快快起来。”明德帝跳下凳子,小跑到姜离的面前,道:“离哥哥,你与朕不必行这些虚礼。”
“皇上,礼不可废。”姜离笑了一声。
“好好。”明德帝无心应了,将姜离扶了起来。
姜离缓缓站起身,从怀里掏出那几个糖人,笑道:“微臣给皇上带了东西,瞧。”
“啊!糖人。”明德帝接了过来,拿在手上看了又看,伸手拽住姜离的衣角,道:“嘿嘿,离哥哥对蕴儿最好了。”
“最好了!最好了!对蕴儿最好了!”屋子的另一边,那只白毛鹦鹉扑腾了几下翅膀,学着明德帝的口吻重复了一遍。
明德帝脸一红,转头冲着那鹦鹉道:“小畜生,就你话多!”
白毛鹦鹉又跳了几下,用爪子抓了抓足上新打的玉环:“就你话多!就你话多!”
“你——哼!”明德帝抓了姜离的手,道:“离哥哥,走,我们去一旁说,不理这只臭鸟。”
“好。”
姜离不由得被逗得笑,明德帝的手小小的,还没长开,孩子的体温总是比成年人高,用手裹起来热乎乎,软糯糯的,像是捧着一颗汤圆。
姜离忍不住轻轻牵住他的手,嘴角不经意地扬起,心里的暖流一阵接着一阵。
他陪着明德帝待了一整日,陪他读书,陪他射箭,直到将这孩子哄睡,直到太阳重新从地平线上出来,姜离这才离开了乾清宫。
路过太和门,姜离远远看到冯柒站在官道上,在自己踏出城门的时候,冯柒远远地,冲他点了点头。
“老萧。”姜离将身上的腰牌放于镇抚司内,道:“这几日将我这腰牌重新漆一下,有些磨损了。”
萧秀明应了一声,接过腰牌瞧了瞧道:“是磨损有些重,指挥使先拿个替的腰牌罢,送去漆回来且要个几日呢。”
姜离摇了摇头,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应该会离开瞿都一阵子。”
正在收拾腰牌的萧秀明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姜离:“离开?”他话语戛然而止,瞪着眼睛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人才继续说道:“指挥使,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姜离失笑道:“没什么事。老萧,不用担心我。”
他抚了抚那个腰牌,沉声道:“只是我这一走怕是要些时日,从明日开始,明德帝那边的执勤都由你来负责,务必做到吃穿用度都要过你的手,可明白了?”
姜离的语气异常认真,萧秀明微微一愣,看了看他,点头道:“好,我明白了,指挥使放心。”
至于其他的事,姜离继续与萧秀明做了交接,一切准备妥当后,姜离这才带着刀,赶回了自己的府上。
果不其然,边子濯又在屋里。
雪见春的茶香浸了整个卧房,这可是隔壁天雍国每年上供的上品茶,仅一斤便要十两银子,一般人别说喝了,连见都没见过,也不知边子濯从哪搞来的。
姜离抬头去看,只见边子濯正沐浴着茶香,坐在窗边的桌前独自下棋,听到自己回来的声音,抬头看了看,语气不善道:“去执勤了?”
“嗯。”姜离应了一声,也不继续说什么,径直走到屏风后,将飞鱼服脱了,换上了便装。
“执的什么勤,要在宫里待上整整两日?”边子濯道:“伺候小皇帝,你倒积极得很。”
姜离不答。
“看着那小皇帝整日里跟在你身后哥哥长哥哥短,就那么有乐趣?”
边子濯的话越说越难听,姜离换好衣服,“哗”的一声推开屏风,瞪着不知何时走到近前的边子濯道:“世子大人还是消停点罢,不是谁都跟你一样,有养狗的乐趣。”
姜离说完绕过他,走到桌前自己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如此名贵的茶被他当做水润嗓子,他才不心疼,反正是边子濯弄来的。
“是去见了谁?”边子濯也走过去靠在桌边,双手抱胸看着姜离,道:“说。”
姜离转头看向边子濯:“见了管叔伯。”
边子濯动作微微僵了僵,他脸上忽地有些不忿,语气微微缓了些:“他可有说什么?”
姜离冷淡地勾了勾唇,用带着嗤笑的语气说道:“无非讽刺说我是娼妓之子。教我离明德帝远一点。怎么,世子大人既然这般好奇,不如我重复一次与你听?”
都说读书人因循守旧、墨守成规,作为文官一脉的管叔伯则更甚,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而姜离的这种彘子身份,本就容易遭他诟病,更别说,姜离还是姜回雁的人。
这两人一遇上,边子濯几乎都能想象管叔伯会如何说。
边子濯看了看他,侧过头去。
姜离也懒得再理会他,兀自给自己倒茶。
屋内再度陷入沉默,就当姜离以为这次的沉默也会像之前的每天一样继续持续下去的时候,边子濯却忽的开了口。
“你不用理会管老说了些什么。”他说:“这天下有几个娼妓之子能策马,能杀敌?更何况,我父亲也不会教出来一个废物。”
姜离听罢顿了顿,微微瞪大眼睛:“边子濯,你……”
“咚咚咚!”两人被这突兀的敲门声一惊,双双扭头。
谈明的声音从紧闭的大门外传来:“宣,锦衣卫指挥使,姜离接旨——”
第19章 下调两浙
“钦奉嘉诚寰康太后懿旨:
闻司礼监奏请,兹两浙巡盐御史王进海,德行不慎、行事兹多。
今国家时艰,两浙盐政混乱,至倭寇海患屡犯,民不聊生。
特封冯柒浙江盐运司总管太监,与锦衣卫指挥使姜离,即日前往查验,务当各抒忠志,攘纪正纲。
钦此。”
姜离行跪拜礼,道:“微臣领旨,恭请太后圣安!”
谈明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那懿旨对折好递给姜离,走到他身前道:“姜指挥使快请起,太后可信任指挥使着呐,这机会难得,指挥使可得要牢牢抓住了。”
姜离抱拳,感激道:“微臣明白,此之一事,还未谢过谈公公。”
谈明笑了笑,压低声道:“好说,等这件事办妥,咱们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姜离听罢更是感动,与谈明又寒暄了好一番,这才将谈明送了走。
大门一关,姜离长舒一口气,身边轻微一动,边子濯已不知从哪冒了出来,靠在门边盯着他。
“什么时候走?”
姜离揉了揉笑的僵硬的脸,道:“明日一早,你方才不是听见了么?”
边子濯看了看他,没吭声,转头看向院内,也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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