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昭听罢,立刻挣扎地更厉害了,大骂道:“赏伯南!你不仁不义!这些年你想促成两国通商,皇上对你的支持难道不够?你们天雍卖去大虞的米和木材,哪一个不是皇上首肯的!”
赏伯南皱了皱眉,蹲下身与元昭平视,道:“这些话,不是边子濯叫你说给我听的罢?”
元昭咬牙瞪着他,瞳孔里冒出的火几乎要将赏伯南的身体洞穿。
“小元昭,跟着边子濯那么久,怎么就光学了他那最没用的脾气?”赏伯南叹了口气,叫人将元昭放开了:“通商是对两国都有益的,我跟边子濯心照不宣且有君子协定,国事家事,从没混作一谈。”
元昭抿了抿唇,咬牙道:“那二少爷和皇上的事,也轮不到你插手。”
“姜离是我朋友,也是我的病人。”赏伯南横眉:“我废了那么大劲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未必又把他扔给边子濯嚯嚯?他想的美。”
“皇上只是想知道二少爷的情况!”元昭道。
“然后呢?”赏伯南站起身:“我不信边子濯能忍住就在一旁看着不去打扰他。最后无非是想方设法把人带回去,再重复几年前的事而已。”
“皇上不会那样了!!!”
元昭听罢,猛的大喝一声。这些年积攒着的情绪像是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汹涌的冒了出来。
他与边子濯一样,从来没跟姜离分开过这么久的时间,他本来一直觉得,姜离一定会与边子濯好好的,他们会再度回到像在北都那样,几个人一直在一起,幸福地过一辈子。
可这个幻想被打破了,姜离的决然和边子濯的崩溃让元昭再也看不到希望。他不像边子濯那样,可以做到将国事和家事分得清,每每在皇极殿内看到边子濯刚批完有关于天雍的奏折,元昭的心都会痛上一痛。
他知道,边子濯在愧疚,在自责。
张哲曾对他说,边子濯的心病,根本治不好,因为对姜离的思念已经深入他的骨髓,而元昭也不止一次在深夜中看到边子濯独自去到姜离曾经住过的府邸,站在两人曾经睡过的床边,一站就是一晚上。
元昭知道,边子濯其实在害怕。
害怕再次见到姜离,害怕再次伤害姜离。
但是思念无解——边子濯思念至深,挑灯写给赏伯南的一封封私信,自始至终都换不回来任何一封回信。
这么多年,他与边子濯甚至只能知道姜离还在天雍好好地活着之外,任何事情,赏伯南都没有告诉他们!
一想到这里,这个常年冷冰冰的暗卫首领终于落下泪来:“皇上当年是大错特错,他这些年也没有一刻不在追悔莫及,可他爱二少爷,他只是想默默知道二少爷过得好不好,在做什么而已,你为什么不告诉他!还说什么重复之前的事……你根本不知道皇上这些年是怎么过的,你压根就没有看他写给你的信罢!”
元昭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完这通话语,一说完,他脑袋便又垂了下去,兀自哽咽起来。
本来还压着人的裴元一看自家公子给人整哭了,一下子手足无措,求助般的看向赏伯南。
赏伯南沉默了半晌,冲裴元道:“叫其他人先出去,扶他去坐着罢。”
裴元连忙点头,将一屋子侍卫唤出去,然后拉着元昭落了座,还给他准备了一碗热茶。
元昭坐在凳子上,呆愣地盯着那碗茶,两行眼泪一刻不停地流着,看起来委屈极了。
赏伯南也走了过来,坐在元昭面前。他看了看低着头的元昭,悠悠叹了口气,从怀里扯出一块方巾递给他道:“外貌成熟了许多,性格怎么还是那么呆。之前我就觉得了,他俩的事,对你就那么重要?他还没来我这哭诉,你倒先哭上了。”
元昭本就哭的双眼通红,听罢更是一个眼刀杀过去,恨不得把赏伯南掐死。
赏伯南不理他,伸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谁说我没看那家伙给我写的信?”赏伯南道:“今天留下来睡一晚吧,我会写封信给你。有些事情,想必边子濯是愿意知道的。”
第91章 梦魇缠身
屋外北风呼啸,边子濯蓦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端坐在定北侯府的正厅里,四周的装潢皆是记忆中的模样。
边拓正坐在他的对面,垂眸看着手上被擦的锃亮的长枪,一点点抚摸着,脸上表情变化万千,似乎有许多话要说。
父子俩心照不宣的沉默将四周的寒冷无限放大,似乎屋内燃再多炭火,都驱散不掉。
“濯儿。”好久好久,边拓终于开了口。那声音像是从他喉咙里生生挤出来一般:“他现在是你弟弟,你要对他好。”
啊。
原来当时,父亲是用这样的表情说的。
可他一直以来,从没有关注到这一点。
那么,当父亲说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是如何想的呢?当父亲亲手将姜离放到父子俩面前的砧板上时,他又是如何想的呢?
边子濯突然很想知道这一点,但他却没有这个机会,只能听见自己稚嫩又天真的回答。
“好的父亲。我记下了。”
“子濯哥哥!”
突然的一声呼唤,边子濯再度睁开眼,他骑在马上,正与姜离打马路过北凉城的城隍庙。
“快过年了,庙里好热闹。”他看见了姜离眼中想要隐藏,却依旧溢出的期待:“我们……你想不想去看看?”
“不去。”
他又听见自己说话了,声音不咸不淡。
马儿嘶吼一声,被他策动,朝远处奔去,他在马背上回头,看到姜离骑在马上的身影——小小的少年依旧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身后的庙宇,背影被飘扬的雪花晃的稀碎。
他一瞬间很想去看看姜离的表情。可姜离背对着他,侧着头,边子濯看不见。
也是那几日深夜,他偷偷跟在姜离的身后,再度来到了这里。
庙里烛火稀疏,僧侣早已歇下。偌大的姻缘佛前,姜离的身影被微弱的烛火拉的老长,单薄的好似一吹就散了。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君相思意。”
边子濯蹲坐在房梁之上,静静看着下面对着佛像虔诚叩首的姜离,嘴角浮现出一层笑意。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时间太久远了,边子濯不记得,只觉得手心疼的要死,低头一看才发现,四个指甲已经生生将掌心的皮肉割开,汩汩鲜血从掌心流出,滴落在姜离光洁的胸膛上。
姜离不声不响地躺在床上,凌乱的发丝遮住他的眉眼,整个人毫无声息地躺着,背部在被揉的凌乱的被褥上摩擦,随着自己的动作上下挪动,凶狠又恶劣。
床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边子濯垂眸,只见深埋之处,猩红的血液裹挟着白,正不断地被涌出、拍打,随即再次没入。
边子濯目眦欲裂,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为什么不说话?”他听见有人开了口,一只手从眼前伸出,抚开姜离的发丝,露出他空洞的眼眸。
他压着姜离的头,报复性地将他的眉眼与画像上鸿景帝的眉眼抵在一起。
不——!
边子濯几乎痛叫出声。
不要说出那句话——
“瞧,你与他长得多像。”
不!阿离!不要听!边子濯不顾一切地奔向姜离,伸手的刹那,一切都化为泡影,他手上一个抓空,足下一个趔趄,跌到了雪地里,胸口湿了一大片,是他自己的血。
“边子濯,我不爱你了。”
耳边,北风萧萧,边子濯呼吸一窒,他像是个老朽的木头般缓缓抬头,正对上姜离决然的眼。
“阿……”
姜离垂眸看着他,随即粲然一笑,转身隐入马车之中。
“阿离!你别走!阿离——!!!”
边子濯霎时间觉得心都要碎了,他撕心裂肺地呼喊,但马车却越行越远,直到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直到大雪之中,只剩下他一人。
“边子濯。”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边子濯蓦然回首,看到姜离正站在自己身后。
边子濯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他嘴唇颤抖,慢慢站起身来,轻声唤:“阿离?你回来了?”
可姜离却没有回答,他看着边子濯的眼,咧嘴轻笑:“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后悔吗?”
“阿离!!!”眼泪登时如决堤般涌出,边子濯不顾一切地奔向他,伸手将姜离抱入怀里。
他抱得那么紧,恨不得将姜离就这般融入自己的骨血里。
“阿离,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求求你……”
“我就是个混蛋,我欺负你、折磨你,我该死……”
“阿离,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怀里的人僵硬地像是一块石头,不论他说什么,都不会有任何动作。
“阿离……你理理我。”边子濯的眼泪一滴滴砸在地上,他不死心,想要去牵姜离的手,可姜离的手攥得紧紧的,由不得他牵,更由不得他插一根手指进去。
“你说句话好不好,阿离,你说句话……求你了……”
“打我骂我都好,不要不理我,阿离。”边子濯将脑袋埋在姜离的颈窝,他浑身颤抖,却仍旧不肯放开姜离,直到被后者缓缓推开。
“……阿离?”
“边子濯。”姜离的声音轻轻的,只见他身上的衣服一瞬间化成雪花掉落,露出他胸口那处狰狞的刀疤:“我问你,这处伤能好吗?”
边子濯浑身一震,往后微微退了一步。
姜离冷笑一声,声音是边子濯从未听过的疏离:“边子濯,既然不爱我,就放我走。”
“不不,阿离,我爱你,我爱的是你,是我猪油糊了眼,辩不清真实,认错了人……”边子濯慌乱如斯,他嘴里胡乱解释,手忙脚乱地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证明一般,突然,他垂眸看到自己正在流血的胸口,脑子里恍然掠过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他停顿半晌,随即双眼一凛,“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伸手就顺着自己胸口的伤口探了进去。
“……阿离,我说过,倘若我不爱你,便剖开这颗心给你看。”边子濯红了眼,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的心脏捧到姜离的面前,声音泣血:“只要你想,我可以给你证明,我……”
“我已经受够了你的惺惺作态,边子濯。”姜离突然说,他眼神轻蔑地看了一眼那颗跳动的心脏:“感动自己好玩吗?”
“啪嗒”一声,鲜红的心脏掉落在地,血液溅了起来,染红了姜离洁白的衣角。
姜离甚至看都不曾看上一眼,转身翩然离去。
“阿离?阿离——!!!”
-
-
“嗬!呜呜……阿离……”
“张太医!快点!皇上醒了!”
“让开让开,我来施针!端盆热水来!”
耳边嘈杂不已,边子濯只觉得呼吸困难,双眼发黑,直到张哲在他眉间连续扎了好几针,眼前才能勉强视物。
“皇上?您好些没有?”大太监孟纪连忙奔来床头,一把鼻涕一把泪道:“皇上啊!您心系公务也要有个度,连着几日夜夜批奏折到凌晨,这身体可怎么吃得消!”
“朕没事……”边子濯猛地咳嗽了几声,撑着身子便要从床上坐起来。
“皇上,您快再躺会儿,别急着起来……张太医,您快劝劝皇上呀。”
张哲在一旁叹了口气,缓缓收回针,因为嫌孟纪哭,丢了个方子给他,教他赶紧去熬了给皇上送过来。
“张哲。”等到孟纪拿着方子跑出去,边子濯唤了一声。
张哲看了边子濯一眼,道:“你自己选的大太监,婆妈的像个老妈子,也亏你受得了。”
“他心细,也足够忠心。”边子濯还是坐了起来,靠在床上,声音有气无力。
“是,亏他心细,再晚一点发现,我就要去找阎王爷要人了。”张哲声音带着愠怒。
边子濯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张哲看了看他,叹了口气,问道:“刚刚,梦到什么了?”
边子濯抿了抿唇,半晌后,他轻声道:“……你明明知道。”
是了,他们都知道,边子濯的梦魇,自始至终都是那个人,以至于他宁愿用公务不断地麻痹自己,也不愿意沉入梦乡。
正说到这里,门口再次传来孟纪的声音:“皇上,太傅求见。”
边子濯和张哲对视一眼,道:“请管老进来。”
话音刚落,管叔伯便推门而入,张哲连忙对着管叔伯行了一个礼,默默退到了一侧。
“管老不必多礼,请坐。”
一听到边子濯虚弱的声音,管叔伯胡子翘了翘,也不客气,找了凳子便坐下。
“张太医,这是陛下这个月第几次了?”
管叔伯叱咤官场多年,只一个眼神便叫张哲浑身一抖,压根不敢掺半句虚假地说道:“这……回太傅,第三次了。”
管叔伯听罢,横眉道:“好一个第三次!你身为太医院之首,连皇上的身子都照顾不好,我看你这太医的位置也别坐了!”
张哲登时脸色刷白,直愣愣站在原地,不敢吭声。
“好了管老,这不关张哲的事。”边子濯咳嗽了一声,连忙为张哲开脱道:“是朕不爱惜身子。”
“皇上这时候知道自己不爱惜身子了。”管叔伯年逾古稀,德高望重,又是新帝的肱骨之臣,教训起来更是言辞犀利:“皇极殿夜夜灯火通明,百官上疏都不管用,偏要老臣这半身入土的耄耋老翁来监督皇上是么?”
61/85 首页 上一页 59 60 61 62 63 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