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姜离没有理他,只是上前了几步,在叶堑跟前蹲下,伸手缓缓撩开叶堑脸上的乱发,露出他已然被毁掉的脸。最后,指尖停留在叶堑脸上那处新的伤痕上。
叶堑整个人抖了一下,随即,他厌恶地将嘴里的血吐在姜离的衣服上。
“……叶叔。”姜离没有管那些,他声音轻的吓人,像是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我记得,边拓当年最是信任你。”
“我与边子濯也曾敬重你……可没想到,你却是这样想我的么?”
姜离说到这里,语气似乎变了变。
叶堑的表情猛的一僵,他大睁着眼睛,似乎从姜离的脸上看到了什么,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将脸上竟然隐约浮现出一丝慌乱来。
赏伯南愣了愣,不由自主想去看看姜离,可他站在姜离的身后,从他这个角度,看不到姜离的表情。
“我问你,北凉城破是你干的罢?那你为什么还活着?”
姜离洁白的指尖缓缓划过叶堑脸上的伤口,然后慢慢地,顺着裂开的皮肉,一点点嵌入进去。
叶堑的瞳孔猛缩,骤然惨叫一声,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可奈何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他在姜离的面前如同拈板上的鱼肉,完全不可逃脱。
血液顺着姜离的指头汩汩流出,染红了他洁白的小臂,然后顺着他的肘弯,一滴滴落在地上。
“所以当年你是假死,那么,是谁救了你?”姜离对他的惨叫声充耳不闻,他目光如炬,如鬼魅般的眸子像是将叶堑死死钉在地上。
指间传来的粘腻感异常清晰,姜离动作不停,已经深入伤口到第二个指节,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令人心惊胆战:“——是曹汀山?”
“啊啊啊——!”叶堑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牢房。
在一旁看着的赏伯南额间不由得落下些冷汗来,他可从没见过姜离这副模样,不由得微微后退一步,转头看向站在牢房内的那个守卫。
“毁容也是曹汀山指使你的吧?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逃掉么?”
“你帮曹汀山做了多少事?”
“说!!!”
姜离突然爆发出一阵怒吼,只见他指尖猛的抽离,带着殷红的手一下子抓住叶堑的头发,拽着他将他整个人“碰”地一声摔在地上,然后伸手死死捏住他的脖子。
“呃啊——!”叶堑惨叫着,一边挣扎一边发疯似地嚎叫:“你们都该死!你们都该死!我的军功哪里不如边拓!凭什么只让我教新兵!定北军那些家伙,一个个都喊我叔,可一个个都看不起我,觉得我活的是个笑话!还有边子濯,那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怎么能懂我!”
“我就是要让你们所有人都后悔,都去死!”叶堑怪叫着,痛的极了,竟然发出一丝笑声:“看到没,北凉城一破,边拓死了,定北军死了,他们都成了风雪里的白骨,可我呢?我还活的好好的!”
姜离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愤怒几乎冲溃他的理智,手上用力,指尖几乎要嵌入叶堑的脖颈之中。
“咳……唔!”叶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你污蔑我。”
姜离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平静而压抑的嗓音里,带着隐忍至极的歇斯底里。
像是多年来的痛苦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这么多年的愤怒、懊悔、无助、孤独……
这么多年,他不被人信任、被所有人抛弃,以至于最爱的人都不相信他。
为什么。
凭什么!
“你凭什么污蔑我!”姜离的声音撕心裂肺。
“凭什么?咳……凭你不是边家人,凭姜回雁需要用你来牵制住边子濯。”叶堑眯着眼睛看着他,咬牙道:“凭你是一个青楼的孽种,竟然敢骑在我头上,让我叫你二少爷?你算什么东西!”
叶堑咬牙盯着姜离,嘲讽道:“算我倒霉,落在你们手上,可你与其在这里质问我,为什么不想想,如果定北军和边子濯真的信任你,就算我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听的,不是吗?”
姜离的动作猛的一僵!
叶堑的笑声愈发大了起来:“哈哈哈!姜离,你从出身就不干净,到了北都你是外人,后来在瞿都你是叛徒,现在又是边子濯讳莫如深的姘头,你苟活到现在,与我又有何分别?”
话音一落,四周登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只留下愤怒的余声在空旷的监狱内回响。
赏伯南嘴唇抖了抖,正欲上前阻止,却见姜离一下子松开钳制住叶堑的手,缓缓站起身来。
“姜……”
还不等他说完,姜离却突然抬起头来,以极快的速度“唰”地一声拔出了站在赏伯南身侧守卫腰上的短剑。
叶堑脸色一白:“你、你要做什么?”
“喂,你做什么,停下——啊啊啊!”
短剑猝然没入叶堑的腹腔,鲜血霎时间喷涌而出,溅在姜离洁白如玉的脸庞上,像是极致盛开的玫瑰,带着血腥的快意。
“等等!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我不是人质吗……呃啊!”
短刃被拔出,然后再度落下,尽数没入叶堑的躯体。
“咳呃呃!疯子、疯子……住手!你不能杀我!”叶堑挣脱不开锁链,慌乱地看向站在姜离身后的赏伯南。
赏伯南面色苍白,却在看到叶堑求助的眼神后,冷冰冰地转开了眸子。
濒临死亡的恐惧如潮水般袭来,皮肉开绽的黏腻伴随着短刃与肋骨的摩擦声,让叶堑发了疯般地挣扎起来,他嘴里的惨叫和求救一刻不停,可姜离早已恨到极致,他双眼通红,手中短刃不断扬起又刺下。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叫嚣着,教他几乎丧失了任何思考的能力。
亲情与背叛。
挚爱与怨恨。
回忆与现实……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刀割一般撕扯着姜离的神经,几乎将他整个人从内到外生生剖开。
——他受够了。
“啊啊啊——”姜离大叫着,一刀又一刀,直到叶堑的躯体被刺的稀烂,直到叶堑瞪着双眼,失去了最后一丝呼吸。
“轰隆”一声惊雷,牢房外不知何时开始风雨交加,闪电划破天际,从小窗口透出惨白的光。
“姜离。”
赏伯南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像是一点点将他唤回神智,他嘴唇贴着姜离的耳根,一字一句道:“姜离,冷静些,已经没事了。”
“嗬……嗬呃……”姜离浑身冷汗,衣衫被鲜血尽数染红,握着刀的手颤抖的厉害,黏腻的血顺着刀尖汩汩流下。
“深呼吸,姜离。”
“呃……嗬……”
“刀放下,慢慢来。”赏伯南柔声重复:“跟着我做,深呼吸。”
“嗬……赏、赏……”
“我在。”赏伯南道,伸手握住他拿着刀的手:“没事了,他已经死了。”
像是溺水的人终于被解救上岸,姜离在听到赏伯南这句话后,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四周安静了许久。
姜离歪倒在赏伯南的怀里,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赏伯南垂眸看着他,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身着守卫服装的男子驻立在赏伯南身后,一双手紧捏成拳,十个指甲已生生嵌入了肉里。
“时间会冲淡一切?”赏伯南苦笑了一声,悠悠道:“看吧,姜离忘不掉的。”
“他需要一个答案。你不能让他背负着这些过一辈子,这才是真正的害他。解决掉所有的事情,把他过往的痛苦都抹除,等到那时,是放手还是如何,你才配让他自己选择。”
赏伯南抬头看向身后之人:“你现在明白了吗?”
“轰隆”一声惊雷,闪电的光再次透过牢房内微小的窗口。
照亮了边子濯隐忍至极的脸。
第100章 红巾掩面
“醒了?”赏伯南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头看向姜离道:“睡的可好?”
姜离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赏伯南转回头去,继续整理着手上的书籍:“心情有稍微好一些吗?”
身后那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赏伯南笑了一声,道:“刚刚虽然已经给你喂了些药,但那边桌子上的药丸你还是带回去,记得这几日,每日都要服一颗。”
姜离将那瓶药拿到手上看了看,道:“好。”
屋外突然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姜离扭头看了看天,有些欲言又止。
“太阳快要落山了。”赏伯南收拾好书,走到姜离面前,道:“快些回去吧,你那徒弟昨天一晚上没找到你,现在怕是担心的很。”
“赏伯南,我……”姜离垂了垂头,犹豫道:“你……之前让我留叶堑一命,现在他死了,我……”
“不重要的人,死就死了。”赏伯南哼了一声,道:“我赏伯南想要做什么,倒不用非要个人质去换。”
姜离看了看他,忽地笑了。
“谢谢你,赏伯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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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斜,昨日的雨早已停了,姜离一个人在官道上慢慢走着,因为走的有些恍惚,他的裤腿被地上剩下的水洼惹湿了边角。
从赏伯南府上回家本用不了多久,但姜离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选择了相反的方向,因为他知道,他还需要再冷静冷静,这么回去,会吓到家里的人。
但他没有什么去处,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走,很快便已不知身在何处。
“叮铃铃——”
略高些的地方,忽然传来些风铃的声音。姜离抬头去看,只见他不知何时竟走到了一株高大的古榕树下,许是因为古树时间久远,三人合抱的树根边,被人为柱了栏杆围起来,古榕树茂密的枝条上,还挂了不少的红色绸带和风铃,正随着微风,在半空中摇曳。
姜离微微睁大眼睛。
那一瞬间,多年前的记忆仿佛与现实重叠,他仿佛看到自己一跃跃上瞿都城隍庙的古樱树,小心翼翼地挂上那个香囊……
“哎哟……”身侧突然传来些声音,一个少女正对着一个成年的男子道谢,有些泛红的脸上满是羞涩与局促:“多谢公子,若不是你帮忙,这许愿的绸带,小女子还真挂不上去。”
那男子身着朴素,举手投足间却风度翩翩。只见他冲着少女礼貌笑了笑,道:“姑娘客气了。”
姜离转头看了看,心想又是什么男才女貌的相遇。
他没什么兴趣,转身欲走,不想那男子却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没来由的在半空中撞在了一起。
姜离只觉得心脏猛的跳动了一下,男子的眸子黝黑又明亮,他不由得紧紧盯着那男子,目光在男子陌生的脸庞上打量了许久,一股子奇怪而又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让姜离一瞬间有些呼吸不过来。
男子似乎感受到了姜离的视线,只见他与那少女笑着到了别,抬头朝姜离走来,并在他身前站定。
“这位公子……?”
陌生的嗓音。
姜离眸子闪了闪,脑海里各种各样的胡思乱想被他迅速摒除,他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冲男子抱拳道:“抱歉……方才肆意打量了公子,是在下冒犯了。”
男子愣了愣,笑道:“无妨,在下余易安,公子幸会。”
姜离回礼道:“姜离。幸会。”
“姜公子可是来这里许愿的?”余易安问道。
姜离抬头看了看满树的红绸,勾了勾唇道:“并不是。”
“喔,那有些可惜。”余易安似乎是个很喜欢搭话的人:“在这里许愿的人都跟我说,这里许愿很灵呢?”
姜离抿了抿唇,看着满目飘扬的红色绸带,苦笑了一声:“呵,区区一条红绸,又能实现什么愿望……”
余易安愣了愣,笑道:“没有哦,你瞧,这么多人挂着呢。”
姜离不想与他多做解释,在这里站的越久,他便越容易会想起不好的事。于是他闭了闭眼,准备请辞。
不想在这时,余易安却突然道:“既然这样,多挂几条不久好了?”
姜离一愣:“嗯……?”
只见余易安几步走到一旁的小摊边,指着姜离道:“老板,给这位公子来十条红绦子。”
姜离被他整的莫名其妙,连忙跟上去阻止道:“余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余易安扭头看向他:“姜公子不是说,一条红绸不够么?”
“我不是这意思。”姜离沉声道:“余公子未免太过多管闲事,我俩刚认识不过一盏茶时间吧?”
余易安对着姜离眨了眨眼睛,道:“可是姜公子看起来,很需要找些寄托的样子。”
“什……”姜离听罢,浑身震了震,登时僵硬在原地。
正在此时,老板将红绸子递给了余易安,余易安接了过来,手上拿着笔想了想,道:“不知道写些什么呢,姜公子,你有什么想法呢?”
姜离愣愣地看着那摞红绸,整个人有些恍惚。
脑海中恍然间,又浮现出那年边子濯的脸——
“怎么了?不睬我。”边子濯笑,仰头看向满载着希冀的古樱树:“那香囊呢?挂在哪了?”
“随便挂了。”他听见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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