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公子真是瞎了眼了相信你,你看看这长安街!边子濯,我真是——唔!”
赏伯南还未说完,嘴巴就被身后来的一人捂住了。
边子濯抬眸去看,只见一男子正立于赏伯南身后,身着天雍朝服,身姿挺拔。
那人见边子濯看向自己,冲边子濯微微一笑,缓声道:“陛下。”
边子濯眉毛一挑。
他自然直到这人是谁,天雍最当权的尧王爷,不仅扶持了幼帝登基,还同赏伯南一起,给了姜离不少帮助。当然,他也是赏伯南的姘头,虽然赏伯南从没在自己面前承认过罢了。
“尧王爷,初次见面。”边子濯冲他点了点头。
“看你的态度,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到我吧?”封天尧道:“让我猜猜,应是你放在我府里的暗卫,画了我的画像?”
边子濯微微一笑,没有直面回答,只道:“尧王爷大度。”
“唔!放开……”赏伯南挣扎着,一脚踢在封天尧腿上,但这人武功太差了,踢起来不痛不痒的,封天尧就依旧没放手,继续将他的嘴捂着。
边子濯看了看,心里暗道不愧是一物降一物。
“他气坏了。”封天尧解释道:“气坏了就开始乱说话,陛下可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边子濯顿了顿,道:“抓捕曹汀山失败,炸毁街道,我也有责任。”
“陛下本应继续带人去追,可却选择留下来救人,因此放跑曹汀山,我对陛下不胜感激。”封天尧笑了笑,道:“至于后续处理,我带了人手来帮忙,陛下暂且歇上一歇罢。”
封天尧说完,垂眸用眼神安抚了一下被锁在怀里的赏伯南,又问道:“我已增派人手追捕曹汀山,但陛下想必也知道,曹汀山渗透我天雍朝堂,至今虽已清理掉一些,但毕竟未能完全拔出,若曹汀山此次脱逃成功,不知陛下当如何处理?”
边子濯沉默了一下,转头看向天际,道:“我与曹汀山之间,必有一战。”
封天尧看了看他,忽的开了口道:“陛下说错了,曹汀山这次惹到的可不止您一人。”
边子濯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看了看封天尧,笑道:“多谢。”
“谢什么谢!”赏伯南总算是掰开了封天尧捂着自己的手指,咬牙道:“边子濯,你此番来天雍,欠我的多了去了,除了曹汀山,还有姜……唔!”
赏伯南的嘴巴又被捂住了,这下封天尧也懒得矜持了,直接将赏伯南的脑袋按到自己怀里,不准他再吭声。
“北都是横亘在天雍和大虞两国之间的壁垒,除掉曹汀山,开放北都通商,对两国都是好事。”封天尧笑了笑:“还祝陛下平安回国,我等随时可以配合。”
边子濯道:“多谢尧王爷相助。”
封天尧冲边子濯抱了抱拳,请辞道:“此番陛下着便衣,街上耳目众多,我就不行君臣之礼了,改日定前往大虞拜谒。”
“哦对了,说到姜离。”封天尧话毕,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冲身后什么人打了个响指:“方才来的路上,遇到您的暗卫,说是在帮着找姜离家的小孩。”
“我知道那孩子长什么模样,人手多,便帮着找来了,平安无事。”
两人正说着,身后便走上来一个侍卫,他一手牵着冉修,一手抱着囡囡,囡囡紧紧攥着侍卫的衣领,本来有些局促不安,但在看到边子濯易容后那张熟悉的脸时,面部表情明显松弛下来,豆大的眼泪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囡囡。”边子濯说着,从侍卫手上接过她来,抱在怀里安抚着:“好孩子,没事了。”
封天尧看了看几人,没有说什么,只笑了笑,便拉着赏伯南,冲边子濯告辞了。
边子濯抱着囡囡,伸出手将囡囡灰扑扑的脸蛋擦了干净,道:“小修说你刚刚跑丢了?刚刚房子塌掉被吓到了罢?有没有受伤?”
囡囡泪眼婆娑地看着边子濯,抽噎道:“没、没有……余哥哥……”
“哥哥在。”边子濯从怀里掏出帕子给囡囡拭了泪,扭头又去问冉修:“小修你呢?方才有没有受伤?”
“我没有事。”冉修摇了摇头,他虽这么说,可一只手却仍旧紧紧攥着边子濯的衣摆,一看便是被方才的爆炸吓得不轻。
边子濯只好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水来喂给两个孩子喝,孩子们将水壶喝的精光,却仍旧像没喝够一样,边子濯没法,只好站起身四下看了看,正好看见不远处与裴元一同收拾残局的元昭。
“元昭。”边子濯唤了一声。
已经教赏伯南卸掉了伪装的元昭蓦然抬起头来看向这边。
“再拿些水来。”边子濯说着,可还未等他说完,元昭的眼神忽然看向他身后某处,随即,元昭的神色陡然一僵,猛地低下头去。
边子濯动作顿了顿,很快便反应过来——
“师父!”
“阿离哥哥!”
两个孩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边子濯浑身猛地一僵。
他像是浑身生了锈一般,缓慢的转过身子去。
姜离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身后,眼眸中是边子濯从未见过的神采。
第115章 再也不见(一)
边子濯喉结滚动,嗓子眼里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的眼神与姜离的眼神在半空中相遇,姜离那黯淡无光的眼神像是一把把尖刀,直直戳到边子濯的心里。
……笑出来。
边子濯在内心呼喊。
他现在应该对着姜离,露出属于余易安的笑才对。
“师父!”
“阿离哥哥!”
孩子们跑到姜离的脚边,哭着嚷着让姜离抱,尤其是囡囡,一见到姜离,几乎哭成了泪人。
姜离没有给边子濯太多机会,他垂下眸子,像是直接无视了边子濯的存在,伸出手紧紧抱住两个孩子:“你们两个,有没有事?”
冉修哭着说:“没事……我跟囡囡都好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囡囡,下次不准乱跑了,快把我吓死了!”
囡囡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只一个劲拽着姜离的衣服,冉修只好帮她说:“师父,是余哥哥,还有刚才的那位公子,帮着找到了囡囡。”
姜离听罢,动作顿了顿,他伸手将囡囡和冉修使劲抱了抱,随即冲冉修道:“小修,你先带着妹妹回家吧,师父晚些回去,要跟余公子说几句话。”
冉修抬起头,用还含着泪的眼睛看了看姜离。
姜离努力扯出一个微笑来,伸手揉了揉冉修的头顶,轻声道:“小修,这次能好好保护妹妹吧?”
冉修狠狠点了点头:“嗯!”
姜离笑了笑,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边子濯的方向走去。
边子濯甚至不敢再与姜离对视,他垂着头,直到姜离的鞋尖出现在视野里,他才缓抬起头来,冲姜离艰难地笑了笑:“姜……公子。”
姜离抬眼看向他,双眸之中仿佛泼了墨,瞳孔黝黑而深邃。
他就那么静静看着边子濯,什么话都没有说,却像是什么话都说了。
边子濯的嘴角再也难以支撑住自己那支离破碎的笑容。
他知道,姜离既然在长安街,那刚才发生的一切的一切,他定是什么都看到了。
边子濯浑身开始发起冷汗,心口处留下的伤疤仿佛灼了火,火焰又猛又烈,蚕食筋骨,灼烧血肉。
就在他疼的几乎要溢出声音来的时候,姜离突然开了口:“你找到了囡囡。”
边子濯眼睛蓦然睁大,有些怔愣地看向姜离的脸,奈何后者脸上的表情却淡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余公子,多谢。”
边子濯浑身剧颤。
一股猛烈的情绪骤然撞向边子濯的胸腔,边子濯身子颤抖着,眼眸中,懊悔与庆幸在相互厮杀碰撞,直到最后化成一堆虚无。
姜离,唤自己余公子。
阿离啊,我的阿离。
果然,两人相识了这么多年,他永远是最懂自己的。
边子濯突然想大笑出声。
余易安。
余易安。
这是他一直竭力隐藏而成的身份,是他不想让姜离认出自己的遮羞布,亦是他在暴露后依然固执地不肯撕掉的伪装。
他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可当姜离顺应他的意思,再度唤他余公子的时候,为什么,心脏会如此之痛呢?
“姜公子……”边子濯几乎是咬着下唇,拼尽全力说出口来:“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姜离淡淡地看了边子濯一眼,没有说话。
四周微风渐起,他看见边子濯站在他的面前,垂着头,双眸里霎时间失去了神采,可嘴角却微微勾着,背脊挺直。
微风吹过边子濯的发梢,带起他脸颊边的碎发,轻轻剐蹭在他的脖颈,可边子濯却恍若未闻,只微笑着看着不知什么地方,他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终于得偿所愿地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
正如边子濯所猜测的,方才发生的一切,姜离在岸上看的清清楚楚。
许多许多故人,像是他过往人生的走马灯。
曹汀山,元昭,拾捌,拾玖,还有那个与他眉眼神似的男人。
聪明如他,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何时走?”姜离突然问。
边子濯屹立在原地,沉默半晌。
“即刻。”边子濯说。
“是吗?”姜离转头看向河面:“余公子的钱庄生意风生水起,想必去了大虞,你我的缘分便到此为止了。”
边子濯依旧沉默。
姜离咬了咬牙,他甚至连最后一个眼神都不曾留给边子濯,扭头便走:“那么,咱们从此,便各不相见罢。”
身后的人儿一动不动,姜离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他只觉得有一团火在胸腔中激烈燃烧着,像是要将他的胸口烧出一个洞来。
愤怒?嘲笑?惋惜?还是什么?
他分不清。
他只知道,他现在有着极度的恨。
恨谁呢?恨边子濯的纠缠,恨过往的一切,恨世事无常,恨命运不公。
古人说,天长地久有时尽,长恨绵绵无绝期。
他与边子濯的缘分终于到此为止,命运在他俩身上开的玩笑与戏谑,将化作尘埃,他将挣脱枷锁,不再被束缚,他将获得真正的自由——
可是,为什么。
眼泪止不住呢?
“姜公子。”
身后那人已经离姜离隔的很远了,可声音却穿透人群,清晰地传到了姜离的耳朵里。
姜离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阿离。”
边子濯似乎笑了,笑得很开心,笑的很绝望:“祝你往后,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下一刻,两行泪珠滚下眼眶,冰冰凉凉地,被风一吹,冷透到了心里去。
他不像在哭。
他亦像身后那人一样,生生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第116章 再也不见(二)
姜离没有往家里走。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往哪里走。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头脑里面的记忆混乱不堪,眼前的景象更是模糊地光怪陆离。
姜离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走着,直到漫无目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些虚实交替的想象。
他在想象,想象伪装成余易安的边子濯,方才说出那些话来的时候,应该是什么表情。
可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因为边子濯说那些话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回头去看边子濯。
姜离想象不出来,但仍旧固执地继续想着、念着,好像除了这件事,他不知道现在自己还应当去做什么。
他的思绪倒入回忆的深海,企图从无数个边子濯的脸上寻找各种各样的痕迹,然后将它们汇集在一起,重新组成一张边子濯的脸。
不对,不对……
边子濯是意气风发的,是胜券在握的,是气势凌人的,他怎么可能会露出这种表情。
很奇怪。
太奇怪了。
可奇怪的到底是脑海里想着的那张脸,还是现在胡思乱想在大街上漫无目的走着的另外一个人,姜离自己都分不清。
恍惚间,他忽然想起来了一些模糊的回忆。
回忆中,他正躺在床上,来自胸口的疼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从内部生生剖开,他不得不攥紧床单,用被褥紧紧将自己裹住,他费力睁开眼,入目全是看不清的人与物,直到帘子被什么人拉开,一根银针刺入了他的人中穴。
“……离……”
“……姜离……”
熟悉的声音。
赏伯南似乎在唤自己。
但姜离耳鸣严重,他只能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声音,他被灌了不少药,也被施了不少针,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三日后。
“明明你来天雍后已经不经常发病了,这次怎的会这般厉害?”赏伯南坐在床边,深色凝重,他看了看姜离,道:“发病前,你在想什么?”
“我……”姜离扶着自己的额头,想了许久:“我烧了纸……”
赏伯南脸色似乎沉了一沉。
姜离看了看赏伯南,沉默了半晌,承认道:“我……我给边拓烧了纸。”
赏伯南看了看他,半晌,突然叹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赏伯南说道:“你想起了边拓,也想起了边子濯,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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