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滢深知自己的身份,断没有敬送臣子离开的道理,踩着吱呀的雪声,缓缓转身。
安生见王爷出来,赶忙迎上前。
顾晨见他头上落了一层雪,道:“冻坏了吧。”
安生抽着鼻子,嘴里呼出哈气,说话都有些不利索,“王爷没出来,奴才就是冻死也要等王爷。”
“知道你最忠心。”
安生咧嘴笑了,道:“王爷,庞将军给奴才带了话,让奴才准备好马车。奴才就命人将王爷的战马送回了王府,又从王府赶了马车来。王爷快上马车吧。马车里放了火盆,暖和着呢。”
“好。回府吧。”
安生转身上马,护在马车旁。马车后跟着一队王府的府兵,向王府而去。
顾晨不想招摇,她若骑马过市必会引起瞩目,树大招风。她在和刘淮去面圣前,嘱咐庞将军安排了马车,就是想尽可能的低调些。不过,她一时倒是忘了,她的马车乃是王爵规制,在大周也是独一份。马车悬挂着灯笼,只要识字的都能看到上书的“瑞王府”。
现在的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也只是“大君”和“君”,所用制式也只能是“大君”和“君”的规格。“君“上为“大君”,“大君”之上才是王爵。
行了一会儿,人声渐渐多了起来,想是进了街市。顾晨掀开车窗帷裳的一角向外看去,街上还算热闹,百姓都挺有精气神。看到街边一个摊子卖的是年节对联,她才反应过来,还有月余就是岁旦了。记得以前这个时候,街上可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筹备着年节所需,比现在热闹得多。
马车晃晃悠悠,一路到了瑞王府前。马车停下,传来了安生的声音,“王爷,到王府了。”
顾晨下了马车,在王府门前站定,看着丧幡在风雪中飘荡并未有过多伤感,父王故去已经两年有余,多少释怀了些。她定定的看着书有“瑞王府”的匾额,深吸了一口气,多年之后终是回家了。
周平得到通报快步迎了出来,道:“王爷回来了。”
顾晨换了声,“周叔。”抬脚向府里走去。
周平跟在身后,道:“王爷,老王爷的棺柩已经安置妥当,府中一切也都按礼制安排好了。”
顾晨看着他红肿的双眼,心中很是感激,道:“周叔,辛苦你了。”
周平哑声回道:“王爷这是哪里的话,这都是奴才该做的。王爷,宫里送来了帝王仪仗,说是陛下赏赐的,你看这……”
顾晨停了步子,道:“周叔,把东西都妥当的收好,不准再拿出来。陛下隆恩浩荡,但是咱们王府可不能真拿出来用。”
周平老怀欣慰,郡主长大了,更是知分寸,晓事理,老爷在天有灵,也应会放心了。
“周叔,弄几辆普通的马车,方便我平时出入,现在的马车太招摇了。”
周平连声应下。
周平原是老王爷的亲卫,在战场上为了保护老王爷,伤了右臂。正常生活不会受太大影响,可提剑杀敌却是不行了。老王爷一直很看重他,知道他家中也没有人了,便留他在府中做了总管。这一做就是二十多年。
顾晨看着他头上的白发,道:“周叔,你下去歇一下,喝口参茶吧。这府里的一应大小事宜,还要靠你操持。千万保重身体。”
周平很是感激,道:“王爷不用担心奴才。几位将军正在崇运殿等着王爷。”
顾晨直奔崇运殿,走至半路突然停了下来,不禁一笑。
周平不解,道:“王爷可是有什么要吩咐?”
顾晨看着府里的回廊假山,道:“我这么些年没有回府,不想这路竟还记得如此清楚。”
周平脸上终是少了一丝愁容,道:“王爷从小生在王府,长在王府。这地上的每一块砖都踩过,那苑里的每一棵树都爬过。无论王爷离开多久,这里始终是王爷的家呀。”
“是啊。”少许感叹后,道:“周叔,你去忙吧。有安生跟着我过去就成了。”
一路上有仆人见到顾晨,马上跪地行礼,等到主子走了才会起身。一切规规矩矩,不见慌乱。
顾晨进了崇运殿,命安生守在外面。几位将军见王爷进来,马上起身行礼。
顾晨摆了摆手,道:“几位叔伯,快坐。”
几人也没有客套,将今日面圣之事分析了一遍,直赞她以退为进,主动请辞做的最是漂亮。顾晨没有解释,默认了下来。说到将士们的安顿,顾晨的意思是秦老将军和庞将军回府歇息,城外的怀朗军就辛苦徐将军和钱将军坐镇,按照圣上旨意,重新驻扎于武神山。
庞将军起身,道:“王爷,将士们未得安置,徐将军和钱将军不能回府,我怎可回府歇息?”
徐将军道:“你赶紧回去吧。老太太和大侄女还在家里盼着你呐。”
“不妥不妥。已经到门口了,还差这么几天吗?不能只让你们二人回军值守?”
“得啦,你赶紧回去吧。老徐的儿子在军营里,回军值守正好。”钱将军笑着继续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个鳏夫,又无高堂,没什么可急着回府的。”
钱将军早年丧妻,留下一儿一女。儿子钱进,年二十二,为人忠厚踏实,办事妥帖,在御前天元卫任副统领。女儿钱淳,年十七,是京城有名的“憨姐”,性子憨实,说话慢慢悠悠,就算天塌下来也能不紧不慢的吃茶。这么些年,钱将军也没有续弦的想法,常年南征北战,能有这一儿一女很是知足了。
庞将军当即道:“你是鳏夫,那老徐呢?想来嫂子正一个人在家盼着呐。”
徐将军走到他近前,道:“夫人一人在家也不差这几日。家母早已仙逝多年,不必盼儿归呀。你就听王爷的安排吧,老太太肯定等着见你。等过几日,我去你府上看望老太太。”
徐将军如此说,庞将军也不好再坚持,双手抱拳谢过二人。
徐将军转身对秦老将军道:“秦老,你年事已高……”
秦老将军摆手,道:“老夫不和你们争,老夫回府。”
几人听完,哈哈大笑。
笑过后,庞将军说回正事,道:“王爷,依你看,朝廷对咱们怀朗军……”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秦老将军双眼微眯,抚着胡须,眼睛扫过在场几人。
徐将军才舒展的眉眼又皱到了一起。
顾晨烤着火盆,搓了搓手,平静的道:“不会。该封的封,该赏的赏。”
听王爷如此说,几人相互看过,这心总算是安稳了。
秦老将军站起身,躬身道:“王爷还要忙于府中事宜,我等就按王爷的吩咐安排下去。我等先行告退,明日再来祭奠老王爷。”
顾晨要起身相送,被几位将军拦了下来。她没有坚持,唤来安生,送几位将军出府。”
众人离开,偌大崇运殿安静无声,只火盆里偶有噼啪碎响。
常年的征战,回京的颠簸,面圣的紧绷,都让顾晨很是疲惫。此番请辞不成,今后必会被卷入更加凶险诡谲的朝局之中。
父王啊父王……
火盆已经毫无温度,顾晨才僵硬的起身。起先几步走的艰难不稳,虽穿鞋着袜,仍觉寒冷刺骨。几步之后,僵硬的身体终是缓和了过来,步履逐渐坚定的一步一步走至门前。站定,双臂抬起,一把拉开了殿门。
风雪倏然涌入,让人无从躲避。
顾晨没有动,任由风雪加身,冰霜覆面。
第26章
云逍得知王爷回府了,赶到了崇运殿外。看了下主子的神色,识趣的没有上前,垂首候着。
“云逍,回房更衣吧。”
顾晨推开闺房的门,里面的摆设一切如旧,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人欣喜。她细细的看过里面的每一样东西,不时抬手抚过喜欢的书和物件,心中无限感慨。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十几个婢女腰系孝布,手中托着衣服,拿着食盒,踩着碎步,快速又不失仪态的赶了过来。在门口站定后又立即跪了下去,为首的婢女恭敬的道:“奴婢们给主子请安。”
只见她头梳双螺髻,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顾晨试探的唤道:“海遥?”
海遥抬起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哽咽着道:“主子,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还记着奴婢!”
顾晨把她扶了起来,抬手给她擦了下眼泪,道:“小丫头,莫哭了。”
海遥边擦眼泪边埋怨,“主子只带着云逍姐姐,一走就是五六年,留奴婢一个人在府里。奴婢哪里不好,主子莫不是不要奴婢伺候了?”
顾晨缓声哄道:“莫哭了,都成领事的一等婢女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她轻拍了一下海遥的头,道:“我随父王出征时你还不到十二岁,那么小,怎能带着你呀。”
海遥撇嘴,道:“十一岁怎么就小了?主子那时不也就十五吗?奴婢八岁就跟在主子身边了,十一岁更能伺候好主子。”
“好好。都是我的不是。可好?”
海遥娇憨的点头,“嗯。嗯。”
顾晨一直将海遥当成小妹妹,无奈的笑了。
云逍上前给她擦干眼泪,道:“你呀,仗着主子自小就疼你,才敢这么跟主子说话。行了,别哭了。你干什么来了?”
海遥抽了抽鼻子,敛去了刚才的娇憨,道:“主子面圣回来后一直在崇运殿与几位将军议事,奴婢想着主子可能还没吃饭,定会饿坏了,便准备了吃食。刚见安生送几位将军出府,赶忙给主子送来。”她示意几个婢女将食盒打开,亲手将饭菜一一摆上,道:“主子快些吃吧,奴婢们在府中找了一圈才找到这里。菜都要凉了。”
桌上只有青菜豆腐,米饭汤羹,虽不见荤腥,做法却是顾晨喜欢的。
云逍道:“主子还穿着盔甲,要先更衣再用膳呀。”
“准备了,准备了。都怪我,哭的一时忘了章法。”她换了一声,冬儿带着婢女摆好两个火盆,屋里登时暖和许多。
海遥道:“主子,前面有周叔他们顾着,你安心歇息一会吧。”
顾晨想了想,同意了。
云逍道:“刚还怪主子不要你了。你看,主子最是疼你,只有你说的,主子才能听进去。”
顾晨无奈,道:“云逍,你这是变着法子的说我不听你的话呀。”
云逍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道:“主子,奴婢为你更衣吧。”
主仆之间打趣,这才是熟悉的日子。
春棠和秋泉捧着更换的衣裳进来,伺候着洗漱更衣,然后退了出去,只留下云逍和海遥服侍用饭。
吃过饭,顾晨确实乏了,脑袋昏昏沉沉,眼睛都有些睁不开。正准备休息,突然想起宫里,唤来周叔,让他遣人将从北齐带回来一些药材送入宫中。
“王爷放心,奴才一定安排稳妥。”见没有其他吩咐,周平道:“老奴有一事要请示王爷。王爷,你现在是王爷了,理应住在主屋……”
顾晨摸了摸拇指上的玉扳指,少顷,道:“等父王入土为安后再说吧。”
“是。”
向云逍交代清楚药材的事情,就让她和周叔去办了。顾晨和海遥说了会话,问了问外祖是否安好,外祖母是否安好,舅母是否安好,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翌日,天方亮,京中三品以上官员陆续赶来王府祭奠。按照礼制,不是谁都有资格来祭奠王爷。
顾晨对前来祭奠的官员一一还礼。这种场合,避免了交谈周旋。
巳时,听得通传,“大公主殿下、二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八皇子殿下、九皇子殿下,到!”
人随言到,众人赶忙跪下。
顾清滢走上前,亲手扶起躬身行礼的顾晨,道:“王姐请起。父皇龙体不适,母后陪侍宫中,不能亲自前来祭奠王叔,命我等前来代为祭奠。”
顾晨冲着皇宫的方向跪下,叩首,道:“臣叩谢皇帝陛下,皇后娘娘隆恩。”起身后向公主和几位皇子行平礼,道:“几位殿下亲至,臣不胜惶恐,感激涕零。”
三皇子顾晟道:“王叔故去,我等理应前来,一家人切莫说两家话。”
五皇子顾曙道:“二哥说的极是,都是一家人。”
灵堂之上,公主皇子按礼制祭拜,八岁的九皇子顾煦做得周全无误。只有二皇子顾项略显焦躁,行事不若其他几人尽心。
顾项心中极是不满。他与王叔虽不算多亲近,还是心怀敬佩。可昨晚父皇传来圣旨,命他与几位皇子和清滢今日一同前来,这本也没什么,但是,圣旨上写的是安国公主代皇帝和皇后,协诸皇子同往。父皇平日里偏爱清滢也就罢了,如今连此等昭示群臣的事情都以她为主,这让他这个长子颜面尽失。老三老五和那个嫡出的老八该如何看自己?朝臣该如何估量?他恼了一个晚上,现下当着众多权臣的面,更觉脸上无光。
群臣眼神扫过几个皇子,心中各有思量。
顾晨作为主家一一还礼,礼毕,恭敬的引着几位殿下去了偏厅。
待几人坐下,三皇子顾晟率先开口,道:“王妹,王叔仙去,我也是悲痛万分,忧伤不已。王妹要保重身体,切莫操劳。若是府中缺人手,我可立即遣府上的人过来帮忙操持。”
二皇子顾项听他开口就是“王妹”,讨好之意明显,不禁斜眼看他,心中极是不耻。
五皇子顾曙面色温和。
八皇子顾昀见长姐垂首饮茶不语,便也端起茶盏。
顾晨被那一句“王妹”给恶心到了。几个皇子是什么样,她是清楚的。毕竟是活了两世的人,了解的历史是这个世界现存的两倍。自己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比他们多得多,怎会不清楚他们想要什么。尤其是这个顾晟,看似贤良宽厚,实则奸猾狡诈,又胆小无能,还一直打着她的主意,很是膈应。
对方是皇子,顾晨还是要应付一下,道:“多谢三殿下关心。臣的府中一切都好,照应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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