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顾晨能接任大将军之职是皇帝的一意孤行,是镇国公和丞相的从旁协助。如果说顾晨能够攻下北齐的半壁江山是怀朗军中几位将军的功绩。此刻,当那些当初敢怒不敢言,硬生生压下反对之意,鄙夷之情的群臣看到顾晨犹如一柄剑立在殿内时,再难掩震撼之情。
顾晨从容不迫,镇静自若,周身气势盖过了一众将军。
皇上看着顾晨,心中一阵激荡,自豪之情,喜悦之情,血脉相连的亲情让这位一向在朝臣面前自持的帝王真情流露。
刘淮看到皇帝的笑容,跟着笑得满脸堆起了褶子。
顾晨率先跪下,朗声道:“臣,定北大将军顾晨,率领定北军将士得胜归来。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将士整齐的跪于其身后,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之声回荡于文和殿内,久久不散。
西间内的顾清滢听得顾晨的声音,心中一荡,一缕喜悦之情浮于心间,同时又间杂着陌生之感。
皇后和八皇子顾昀都仔细听着正殿内的动静。
“诸位将士此番击溃北齐,为大周立下了旷世奇功。你们都是功臣,朕要感谢你们,要代大周的臣民感谢你们。”
顾晨恭顺的回道:“臣等身为陛下的臣子,大周的将士,理应为陛下,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次能够得胜归来,全仰赖陛下的洪福庇佑,英明决策。陛下如此褒奖臣等,臣等愧不敢受。”
往日听得朝臣如此恭维,顾敬只当是风从耳边过。此刻听得顾晨如此说,心中却是十分熨帖,道:“快起来吧。”
“谢陛下。”
众人叩首起身,一众将士站得笔挺,军人之姿威严肃穆。定北军这几年在顾晨的率领下,实行军事化管理。站、立、行均为现代军姿,只是头微微下垂,避免直视圣颜。顾晨上一世出生于军人家庭,她是军校毕业,一直到死都在军队中任职。她对于部队的运作,对军人的理解都十分熟悉和透彻。
殿内众人皆被这整齐的站姿威慑到。刚在宫外站的时间太久,一个个被冻得不成人形,根本没有精力去留意,此时对顾晨,对这些将士不禁多了一丝高看。
顾敬朗声道:“此次攻破北齐,诸位将士功勋卓著,必要论功行赏。”
顾晨躬身执礼,道:“臣代定北军诸将士,谢陛下。”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份奏折,双手置于身前,道:“这是此次征战所统计的将士军功,请陛下御览。”
刘淮忙将奏折取来呈上。
顾敬打开奏折,没有预想中的长篇排列,与其它战事相比,人数并无过多。从中可以看出,顾晨并没有想借此机会大肆封赏自己人,到处安插人手,染指朝堂。这正打消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担忧,顿觉舒畅,咳疾仿佛都好了。
他合上奏折,温和的问道:“此次战事历时五年,乃是我大周立国以来最大的战事。功绩可说是史无前例,怎么只有这么些人报获功赏?”
顾晨躬身答道:“护卫大周乃是怀朗军之本分。战场之上,奋勇杀敌也是将士的本分。怎可将保家卫国,为国效力的应尽之责当成是额外的功绩。此次呈报的将士,均是英勇非凡,战功卓绝之人,望陛下可以略施圣恩,予以嘉奖。其他的将士,按照朝廷之律,论功行赏即可。”
满朝文武听得此言,即便再是挑剔的人,也不得不赞叹这番话说得妙极。
顾敬甚是高兴,一激动又咳嗽了起来。刘淮立马就要过去,被皇上抬手制止了。
顾晨待皇上止住了咳嗽,恭顺的跪下,道:“请陛下保重龙体。”
群臣见状,纷纷跪了下去,道:“请陛下保重龙体。”
顾敬调整了呼吸,缓声道:“无妨,都起来吧。”接着满含体恤之情的道:“此次返京路途遥远,寒冬腊月,甚是艰辛劳累。刘淮,快给瑞王赐座,拿个手炉给瑞王暖手。”
刚刚还在宫门外挨冻的众臣心中是各种滋味。
其他人都起来了,顾晨却依然跪在那里,道:“陛下,臣这里还有一个奏折,请陛下降罪。”
顾敬不解的问道:“瑞王何罪之有?”
“臣在北齐陪都,私自下令,查抄了城内官商,并将所得给了定北军全军。臣在离开安宁城时,未得皇命,将陪都的宫殿查抄了,一应所得都带了回来。这份奏折罗列了臣对将士们的赏赐和从安宁城宫殿所抄的财物。臣未得陛下俯允,擅自做主,请陛下责罚。”
闻言,怀朗军将士都跪在了顾晨的身后。几位将军更是惊出一身冷汗,未曾想到王爷会将此事直白上报。转念一想,王爷如此做,必是有把握,内心稍定。
顾晨是有把握,她打算将罪责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皇上翻开奏折,好家伙,这份奏折可是长得翻不到头。将士的赏赐写得清楚简明,用来抚恤死去将士家里的银钱也注得明白,并未占用过多笔墨。更多的,全是从安宁城宫殿抄出来的财物。
有言官早已得知瑞王私自查抄安宁城之事,本想借此机会参上一本。没成想,她自己先抖落了出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做了。
顾敬看着上面的封赏细则,数目很大,但想到怀朗军的功绩,这些便也不算多。再说,北齐的赔款已是足矣,不差这些。更为重要的是,这些金银与培植党羽相比根本不足为道。顾晨没想用军功裹挟朝廷,用这些银子免去了后面的盘根错节,他很是满意。至于那些查抄之物,他懒得一一去看,但此事确实不体面,有贼匪行径之嫌。他将奏折合上,正想着该如何措辞,便见杨志躬身出列。
“陛下,臣请奏。”
“杨爱卿可畅所欲言。”
“谢陛下。陛下,自古以来每逢大战获胜,必会犒赏三军。瑞王攻下北齐的陪都,此乃名副其实的大胜,犒赏三军并无不妥。”
朝臣知道杨志又来和稀泥了。大胜之后犒赏三军是没有错,可那是要朝廷下旨犒赏,不是私自查抄抢掠。瑞王之举,按律可治罪。杨志这番话是避重就轻。
众人正思量着,杨志竟然转向兵部尚书,道:“赵大人,本官说的可对?”
第23章
众人一愣,杨志自从两年前与赵令在朝堂激烈争辩后就跟他对上了。这两年来,二人一直针锋相对,互不退让。此次事关瑞王的罪责,杨志竟会主动询问赵令,莫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赵令也是一愣,但马上就反应了过来,这杨志哪是按的什么好心,分明是来膈应他的。杨志那话的背后牵连甚广,战事获胜后将士们搜刮一番是惯例,历朝历代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周自然也不例外,这满朝的武将,只要是上过战场的,有哪一个是没有纵容过底下人搜刮的?这事皇上心里也清楚。
赵令看着杨志如鹰般盯着自己,若是自己不赞同,杨志定会当场点出那些和自己穿一条裤子的武将,还会得罪了满朝的武将。惹人记恨,再无盟友,他这个兵部尚书也就快到头了。
大冷的天,赵令被气的头冒热汗。他咬紧后牙槽,下颚紧绷。
正僵持着,就听天子道:“赵令,杨爱卿问你,为何不答?”
皇上发出如此一句,赵令还有什么可僵持的。今天这个事,他想不认都不行。
赵令压下心中的愤恨,躬身出列,回道:“回禀陛下,杨将军所言不虚。”
顾敬颔首,“既如此,此事便无不妥。至于抄查安宁城宫宇之事……”他看了一眼站在下面的户部尚书孙言庆。
孙言庆心领神会,躬身出列,道:“陛下,臣以为瑞王查抄安宁城宫宇,实是为我大周着想呀。臣司掌户部,这几年战事不决,国库空虚,百官两年无俸禄,百姓更是穷困不堪,康京之内都是遍地乞儿。臣原想筹建粥舍,可户部是一两银子也拿不出来呀。”说到这里,他以袖拭眼。
百官看着孙尚书的哀切之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康京之内何时遍地乞儿了?康京毕竟是大周的都城,住的都是大富大贵之人。众人向来知道孙尚书滑得很,清楚他是在顺着皇帝的意思做。不过,他们确实两年没有俸禄了,连官袍都是补丁套补丁。
孙言庆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道:“瑞王仁德,知道朝廷的难处,了解百姓的苦楚,不惜自己的名声受损,千里迢迢从北齐带回应急之财,以解我大周的燃眉之急,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扑通跪倒在地,道:“陛下圣明,瑞王此举乃是功德一件呀。”
顾敬很是满意,点头道:“孙大人所言在理。刘淮,将这份奏折交给孙大人。”
孙言庆起身接过奏折,当场翻开,也不知他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手一抖,奏折散开落地,堆在地上。肉眼可见这奏折到底是有多厚,不难想见上面记录的财物是个多么庞大的数目。孙言庆赶忙将奏折层层叠起,边叠边瞄上面的财物清单,眼睛放光,哪里还有刚才的哀切之态,妥妥的一副守财奴模样。
户部的差,不好当呀。
“瑞王,你也听到了,这是大功一件,快起来吧。”
“谢陛下宽宥。”接着又从怀中拿出一份奏折。
众人在心里直嘀咕,还有什么事,怎么没完没了了。
“此番战事已闭,臣自请辞去大将军之职,肯请陛下俯允。”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就连庞将军等人也是面露惊愕,万没有想到王爷还会有此一请。庞将军转念一想,王爷这是以退为进,妙啊。有他这一想法的不只一人,就连皇上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顾晨是真心想辞去官职。她刚刚有意往自己身上揽罪,就是想借这个错处辞官。
上一世,她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死去,死时才三十多,还没有恣意地享受过人生。今生能投胎再活一世,只想潇洒的过这富贵一生。当上大将军是不得已为之,为父王,为怀朗军,也是为了大周。家国情怀根植在她身为军人的骨子里。现如今一切平定,她多么希望可以回归到轻松的人生。而且,上一世的历史和电视可不是白看的,封建政治的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在她眼中如同蛇蝎。伴君如伴虎,虽然知道辞官一事希望渺茫,但她还是想试一试,远离这一切。
“大将军这是何意呀?”
顾晨恭敬的道:“臣自知能获任大将军之职,皆因事急从权,仰赖陛下和朝廷信重。臣也是为报父仇,不敢推辞。然,此事不合理法。如今战事毕,臣,理当辞去此职。臣才疏学浅,大将军之职应由能者任之。请陛下俯允。”言毕以头触地,将奏折举于头顶。
皇上抬了一下手,刘淮把奏折取了回来,呈于龙案前。
群臣心思翻涌,眼神交错,渐有浮动之势。
翻开奏折,上面言辞恳切,句句都是请辞。再观顾晨的诚恳之态,竟一时拿不准她是有意为之,还是以退为进。可不论顾晨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奏折决不能批,怀朗军决不能由他人掌控。想到这里,皇上看向魏梃,道:“丞相以为如何?”
魏梃沉稳出列,躬身道:“依臣之见,大将军所请之事,不可。”
此话掷地有声,将众人的心思拉了回来。
“陛下,北境虽然已经平定,但是南疆却一直不甚安宁。要不是南魏诸皇子掀起皇位之争,内乱不断,只怕早就趁着瑞王与北齐大战之时出兵征伐我大周,坐收渔翁之利。南魏的十四皇子于两年前继位,为了能够尽快恢复国力,稳定国势,不得已与我大周重起盟约,恢复了通商。然,南魏一直对我大周虎视眈眈,亡我大周之心不死。此次大将军率军攻破北齐,直取陪都,逼得北齐割地称臣,这对南魏也是极大的震慑,怎可在此时免去大将军之职?若如此,南魏的朝臣必是要奔走相庆,北齐恐怕也会再生不臣之心。”
魏梃停顿两息,继续道:“再者,若免去大将军之职,定北军将士该如何想?大周的将士该如何想?大周的百姓又会如何想?”将身子俯屈更低,语重心长的道:“陛下,恕臣直言,此事虽是大将军所请,但若陛下俯允,难免会让天下人觉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呀。”
这是给在场的群臣扣了一顶大帽子,何人还敢出来言说异语,那岂不是陷天子于不义!
满朝文武神色各异,无人敢有动作。
顾敬点头,道:“丞相所言至臻。刘淮,将这奏折拿回给大将军。”
刘淮躬身将奏折送回去,顾晨却不接,叩首道:“臣复请陛下应允。臣……”
顾敬沉声道:“此事不要再说了。传朕旨意,瑞王率领定北军收复北境,攻破北齐,立下不世之功,赐八蟒玄袍,帝王仪仗。无需诏书,可随意入宫。准其入宫策马,进殿佩剑,见君王不拜。定北军更名回怀朗军,仍由瑞王执掌,驻扎于京郊武神山。”
右都御史刘监藏着身子,低着头,夹着嗓子道:“陛下圣明!”
群臣本能的纷纷跪下,附和道:“陛下圣明!”
顾晨心中一叹,只能接受,道:“臣……领旨谢恩。”将刘淮手中的奏折收了回去。
皇上抬了下手,群臣从地上起来。
刘淮命人搬来了椅子,顾晨却是没有坐,谢过陛下后躬身而立,毫无松懈。
如此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件事,想及此,顾敬心中仍是难过不已。他稳了稳心神,道:“礼部尚书,李礼。”
李礼躬身出列,“臣在。”
“瑞王顾光为我大周战死沙场,以国礼葬之,朝臣百姓服丧三年。”
李礼对此没有异议,刚要领旨,就见顾晨又跪了下来。
“陛下皇恩浩荡。然,慈父已停灵两年有余,在天有灵,定是不愿让朝臣和百姓再服丧三年,累及各位大人和百姓。父王蒙陛下如此惦念,已是无上的身后殊荣。臣,恳请陛下准允,父王停灵七日后,葬入王陵,入土为安。”
顾敬沉默许久,长叹一声,道:“准奏。”说完便长咳不止。
刘淮赶紧上前给皇上拍背顺气,“陛下,您别急。”
顾敬缓过了这阵,道:“朕……无事。”他咳得眼角通红,想着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了,清了清喉咙,道:“今日定北军凯旋归来,朕心甚悦。理应在宫中为诸位将士接风洗尘,咳……咳……待七日后,再择良日,设宴为诸公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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