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以清滢的手腕不需要她去担心,但顾晨还是想趁着顾煦保有一颗纯善之心,没有变得多疑冷情,替清滢做好打算,以防万一。
顾煦沉默片刻,站起身,掀袍跪在顾晨身前,三指向天,道:“王姐,我以顾氏子孙之名在此起誓,将来不论发生何事,我都会护好皇姐。”低下头,道:“只求王姐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顾晨抬手抚过顾煦的发顶,道:“你能应下王姐,王姐再无忧虑。快起来。”
顾煦缓缓站起身。
顾晨仰头看向他的双眼,道:“煦儿,帝王的心可以狠,但不能变得冷硬。王姐不希望你成为孤家寡人。若是那样,王姐便是……害了你。当年,王姐没有过问你就将你推上了这个位子。你会成为一代名明君,王姐对得起大周和大周的百姓,但王姐没能顾及你的感受,心中有愧。”
顾煦温和的笑了,坐回位子,平视着顾晨,道:“王姐不要如此想。我知道,除非是王姐或皇姐称帝,否则我的日子不会好过,可能早已不在这世上了。王姐和皇姐都没有称帝之心,那这便是我唯一的活路。王姐,再与我下一盘棋吧。”
“好。”
顾煦走后,顾清滢来了,看了看棋盘,道:“你也太狠了,杀得煦儿……惨不忍睹呀。煦儿这次倒是没有退缩,没有迂回设局,而是直面搏杀。但你们这是下棋吗?哪有这样下棋的?煦儿是不是哭着走的?”
顾晨刚要喝口茶,清滢从玲珑手上拿过药,道:“先把药喝了。”
顾晨痛快的把药喝完,道:“煦儿是笑着走的。”
顾清滢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道:“走吧,陪我去库房看看,给云逍和海遥选选嫁妆。”
“清滢啊,我看那些东西就头晕。”
顾清滢眼一瞪,道:“你陪不陪我去?”
“去去!走走!”
顾煦坐在马车里,张开手,里面是一颗白子。是他刚刚,也是他第一次从王姐手上吃掉的白子。打开荷包,将白子小心翼翼的放了进去。
普普通通的一黑一白两颗棋子,被顾煦一直带在身上,珍视了一生,最后陪着大周圣主葬入皇陵。
作者有话说:
明天是最后一章。
第310章
桂儿拿着瑞王派人送来的文书,泪流满面。能够脱了贱籍,她是欢喜的,可一想到雪儿,眼泪怎么都止不住。许久后,推开窗,看着灯笼高挂,车水马龙,深吸了一口气。擦掉眼泪,重新上妆,换上笑容,出去迎来送往。
翌日,桂儿去了一趟王府,亲自向王爷道谢。
顾晨见了桂儿,笑着免了她的礼,言谈之间很亲切。
桂儿没想到王爷头上已有白发,整个人沧桑了许多,心中酸楚。她可是“解语花”,自然知道什么能提,什么不该提,要如何与王爷相处。言行得体,没有拘谨生疏之态。她将含春阁这几年的情况详细禀明,条理清楚。
顾晨认真的听着,却还是走了神。
桂儿了然,心中轻叹。但她当做没看到,继续一项项的说下去。末了,道:“王爷,我能力平庸,只能按照王爷的意思将含春阁料理到现在这般,请王爷指出不足之处。”
顾晨回过神,道:“能做到如此,已是超出了我的预期,甚好。这些年,辛苦你了。”
“王爷千万不要如此说。王爷的大恩,我就是肝脑涂地也难以报答。”
“你能为那些女子找到出路,能为王府赚取这么多的银子,我应当谢你。我想将含春阁送给你。”
桂儿难掩震惊,道:“这如何使得!王爷……”
顾晨温和而笑,道:“咱们也算是老友了。你更是雪儿的挚友,若是雪儿还在,必会希望我将含春阁送给你。你就不要推辞了。”
听到王爷提起雪儿,桂儿瞬间红了眼眶,克制着情绪,说不出话。
顾晨从怀中拿出地契,道:“能有人一直记着雪儿,我很高兴,所以,你也不必小心翼翼的避讳。以后,这含春阁就是你的了。王府还是你的靠山,若是遇到了难事,就来王府。”
桂儿擦掉眼泪,接过地契,道:“王爷……多谢王爷。”
许多话不必再说。还有许多话,说了也是触及伤痛,无从宽慰,不应再说。
“你与海遥交好,海遥必是惦念着你。海遥就要成亲了,我看她这几日恍恍惚惚的,可能是紧张。你去陪她说说话吧,相信能让她缓和不少。”
“海遥姑娘要成亲了?”
“是啊。她成亲后也还是在王府当差,你可以常来找她。”
桂儿真心替海遥高兴,应下后跟着秋泉去找海遥。
顾晨看着桂儿的背影,心里又是一空。
一个白绒绒蹦了进来,顾晨俯身捞起白团子,道:“你是小狐狸派来的细作吗?”
顾清滢走了进来,道:“是啊。”
“你这细作安排得甚好。妙啊!咱们还是建一个兔苑吧,多养些细作,然后送给庞将军,用来刺探敌情。”
顾清滢嗔道:“送给庞将军?你是要给怀朗军的将士们多添一道菜吗?”
顾晨哈哈大笑。
顾清滢握住她的手,道:“建个兔苑吧,我等着你给我做绒领。”
顾晨看着笑得温柔的清滢,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热,心里空了的那一块又被填满。
“好。”
云逍和海遥双双出嫁,赵婉、甄惠、顾漪澜、阿笙、庞如意、钱淳、杨雁、桂儿、甄衡、程柏、孙继善都来了王府,排场大得惊人,不知道的都要以为是瑞王出嫁。
云逍和海遥叩谢两位主子和大长公主殿下,还有甄夫人。不只两位主子给她们备了嫁妆,大长公主殿下和甄夫人也给她们添了不少东西,她们是感激不已。
顾晨和清滢笑着让二人起来,轻声嘱咐了几句。二人红着脸应下。
顾晨见差不多了,让周谷去跟甄衡三人说一下,别太为难靳忠和安生了,差不多就让人进来吧。
程柏正在外面让靳忠和安生作诗,靳忠和安生哪会作诗呀,急得满头大汗。
孙继善笑眯眯的瞧着,正琢磨怎么继续使坏。甄衡得了周谷传来的话,和他说了几句。孙继善这才作罢,出面为二人解围,让他们给看热闹的百姓撒喜钱,让百姓跟着一起说喜庆话,就算过了这关。
二人穿着大红喜袍进了里面,给芜悠芜綠,玲珑灵犀,春棠秋泉和冬儿塞了喜钱,又过一关,终于见到了新娘子。两对新人再次向顾晨和顾清滢下跪,云逍和海遥红了眼。
顾晨道:“你们又不是要离开王府,离开我身边。大喜的日子,快起来吧,别误了时辰。”
四人再次向众人道谢,在一片喜庆中走向王府的大门。在离开王府的时候,云逍和海遥特意向周叔郑重行礼。周平看着如自己亲女般的二人,流下了喜悦的眼泪。
新郎骑上马,新娘坐上轿,鼓乐齐鸣,回府拜堂。
靳忠乃将军,安生是瑞王最信任的亲卫,不少朝廷官员亲赴喜宴。两对儿璧人同日成亲,府宅相邻,热闹非常。
多年后,靳忠作为攻克北齐的功臣之一而封侯,获赏府邸,却没有搬出旧府。两府的孩子还结成良缘,两家成为亲家,成了一段佳话。
快要入夏的时候,甄惠生了。生产之时,众人都去了文昌侯府。
听着里面的痛呼,顾晨和程柏急得来回踱步。二人跟走阵法似的,看得其他人头晕目眩,烦躁不已。顾清滢和文昌侯夫人将二人各自按下,这才让赵婉等人少了些烦躁。
相继传出两个婴儿的啼哭,阿笙最先出来,告知众人甄惠一切安好,生下了两个女婴。赵婉长出了口气,看向放松下来的夫君,欢喜不已。庞如意等人也是高兴非常。文昌侯夫妇,程荣和上官敏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等孩子被抱了出来,程柏匆匆看过一眼后进了屋里,流着泪,握住甄惠的手,道:“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咱们以后不生孩子了,不生了。”
众人跟了进来,听了这话,替惠儿高兴。
甄惠疲惫的抬起手,擦去程柏的眼泪,温柔而笑。
顾晨看着两个女娃娃很是喜欢,悄悄和清滢商量,要偷一个回王府养着。程柏听到了,跟防贼一样防着顾晨。不只是这一日,后面顾晨每次来,程柏都是严防死守。
文昌侯府大摆宴席,只要说上一句喜庆话就能得到赏钱。京中许多人私下说文昌侯府和程柏是怕得罪国公府和瑞王,才对得了两个女娃娃而强颜欢笑。女儿将来要嫁人,就是泼出去的水,成了别家的人,又不能袭爵,继承家业,传宗接代,哪用这般高兴。
文昌侯和程荣抱着两个女娃娃,任由她们揪胡须。为了方便孩子,还把脸主动凑过去。文昌侯夫人和上官敏在旁看着,笑得开怀。程柏日日陪着妻子和女儿,笑到脸僵。
至于外面传的那些话,就是放屁!
很快,程柏不仅是京中第一妻奴,还成了京中第一女儿奴。
转眼到了秋日,顾晨带着清滢去了菩提山。出府时天清气爽,此时却乌云密布。
顾晨在林中找到那棵她靠了几日的树,看向那不敢面对的地方,缓缓走了过去。
顾清滢从芜悠和芜綠手上接过纸钱等物,一一摆在顾晨身前。
顾晨坐在地上,弓着背,默默将纸钱和谷草放进火盆,点点燃尽。
许久后,顾晨缓缓道来。
“我心里有怨,有恨,有后悔。当年我杀了那么多人,心里却没有好受一点。”
“我恨顾昀,直到现在都恨。我怨你,怨你没能兑现承诺。我怨婉太妃……”
顾清滢安静的听着。
“我后悔将雪儿一个人留在京中,更后悔当初遇到雪儿。如果我没有遇到雪儿,也许雪儿的一生都会不同,康氏或许就不会将雪儿送去含春阁。我要是没有对雪儿动心,将雪儿好生安置,也许雪儿会过上相夫教子的平淡日子。即便雪儿的一生可能不会过得顺遂,但至少……不会死。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顾清滢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开口。
“我最恨的是我自己。”
“我恨我一直想逃,想逃离王府,逃离朝局,逃离你。我明知顾昀心胸狭窄,是个阴险小人,却因为我想逃,让他登上了帝位。若我当初没有一味逃避,而是拥立顾煦,一切都会不同。我是会被困在朝中,不得自由,但所有人都会安好。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致使忠臣被杀,雪儿身死,朝局动荡。”
“之后,我又逃了。将一个烂摊子留给了你,将所有的责任都压在你的身上,将所有的怨恨都推卸给你。我逃了,连外祖和外祖母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我逃了,不愿去直面你的情。”
“可我不敢不逃,我无法面对处处都有雪儿身影的王府。我无法承认我的心里一直有你,那是对雪儿的不忠,是对雪儿的不公。”
“我就是个烂人,想将一颗心都给雪儿,心里却一直藏着你。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一个人的心里怎能同时有两个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应该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啊。我对雪儿不忠,对雪儿不公,对你……同样不公。我愧对雪儿,也愧对你。”
“现在想想,雪儿离开后的几年,我的深情就像个笑话,像是在做戏一般,做戏给自己看。呵呵呵,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是在做什么?我到底……”
顾清滢一手捂住顾晨的眼睛,一手捂住她的嘴,道:“我曾说过,你想说什么,我都会听你说。但现在,不要再说了。”
顾清滢的手心被泪水沾湿,微微用力,让顾晨靠在自己的身上。
“顾晨,我知道你从不想被束缚,从不想涉足朝堂,只想逍遥度日。这是你想要的,你没有错。当年,是我错了,一瞬的犹豫,让顾昀登上了帝位。你是在帮我,帮父皇和母后。是我们利用了你重情义,利用了你的忠孝,利用了你的心软。我更是算计了你。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你能拥立顾昀,最大的原因在我。你是为了护住我,为了让我达成心愿。”
“顾昀给我下毒,你踩断了他的腿,却留下了他的命,保住了他的帝位。因为我是她的亲姐,和他流着同样的血。你猜到了我是故意中毒,利用你清理了丞相。你清楚我对顾昀还保有一丝期望,若是我没有心怀侥幸,若是我在那时就彻底放弃顾昀,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所以,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顾清滢闭了下眼,道:“我知道你对宋雪的情是真。即便我与你成亲,即便我对你声声质问,即便我将一切点破,你都没有逾矩之举,反而疏远我。你没有对宋雪不忠。你和宋雪在一起时,将一切都给了她,你的一颗心都在她的身上。你没有对宋雪不公。直到现在,你的心里都有她,那是我永远都占不去的。”
“我知道宋雪从没有后悔遇到你。正相反,你是她此生的欢喜。这些,不应由我来说。”
顾清滢缓了下,道:“至于我……我怨过你,怨过宋雪,但我从没有恨过你,也没有恨过她。你没有对我不公,因为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你不喜的地方,甚至是难以接受。我们之间一直有一条线,即便没有她,我想,你也不会跨过那条线。是我一直不肯放手,是我一直纠缠你,是我一直算计你的心,才得到了你。”
“清滢……”
“听我说完。你之前心里有我,但也只是有我而已。顾晨,我算计了你一辈子,我也后悔过,可为了能得到你,我不后悔。这就是我。现在,我已经得到了我最想要的,足够了。那日,你生气的去了厢房,只因我说想让你释怀。你没有让我将话说完。现在,听我说完那日我想说的话。
“我只是想让你释怀,而不是想让你忘记宋雪。”
顾清滢松开手,拿出一个荷包,道:“这就是我一直在绣的东西。我知道你的荷包里放着你和宋雪合而成结的发。若是你愿意,可以放进这个荷包里。”
荷包上绣着并蒂莲。
顾清滢道:“这并蒂莲可以是你和她,也可以是我和你。但我希望是我和你,里面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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