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初救下你,也是因为你看起来跟别人不同,虽然都落魄被俘,你却很不屈,没有他们眼中的迷茫和哀伤,我就喜欢不服输的人。”
阿玖面上安静聆听,心里已泛起波澜。没有旁人眼里的迷茫和哀伤,是因为她把一切都看作是一个局,所有人都是牺牲品。她也没有不服输,只不过是没想过赢,所以什么局面她都淡然处之。她并非宋琼心中有傲骨的女子。
两人面前的围栏里,一只赤色狐狸从树后跳了出来,打断了两人交谈。
“你竟然真的猎到了红狐狸!”
阿玖看见这只赤色皮毛的狐狸,思绪顿时被拉回了狩猎节那天——宋琼扬着下巴问她:“你喜欢什么?”
“当然。”宋琼随之一笑。她一直记得阿玖说的话,于是在展示猎物时,特意把狐狸藏了起来。看见阿玖欣喜模样,宋琼扬唇,得意地把狐狸唤过来,让它翻肚皮嬉笑,讨身边的人开心。
两人逗弄了一会儿狐狸。
“你要养它多久?”阿玖看着这只小狐狸,觉得很可爱,很有趣。宋琼以为她舍不得,便说:“喜欢就一直养着呗。”
阿玖默了一会儿。
“要不还是找时间将它放了吧。”
“为何?你不是喜欢吗?”
阿玖不知道如何解释。难道说她不喜欢因为人的一句话一个决定就使一条本来坎坷的生命余生顺遂,这让她感到不公,因为她从来不是被眷顾的那一个?可是她又不想让宋琼觉得自己这般自私小气,只好胡乱道:“它生于山林,自然也遵守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法则,况且养于深宫,终究比不上游戏山林。”
“这个狐狸呆头呆脑的,放出去肯定活不长,它在这里吃好喝好,也不用担心天敌,不是很好吗?”
“它自有它的命。”这句话脱口而出,阿玖突然感触:“就像你出生就是宋国的嫡公主,养尊处优,若将你禁锢到寺庙或农庄,初时纵觉新奇,但时间久了便会苦不堪言;而让一个出生就行乞的乞丐突然穿金戴银,每日山珍海味伺候,不出三日,他就会暴毙而亡。因为过惯了苦日子,突然的大鱼大肉,身体负荷不了,这就是命。”
“出生决定了一个生命先天成长的环境,而先天环境中塑造出的性格、学到的技能,也决定了后天会处于怎样的环境。是什么样的人,就该过什么样的生活。短暂的光明,救不了身处黑暗的人,甚至可能会把他们推向更可怕的深渊。”
这些话阿玖其实并不是说给宋琼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如果她决心今后要和宋琼在一起,那么就要做好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自己为了私欲违背对刘子晋的承诺,背信弃义,若他日宋琼抛弃了她,那她又该如何自处?
宋琼听她说了一堆什么命啊注定啊,似懂非懂:“玖玖原来信命吗?”不待阿玖回答,她自顾道:“我不信命。”
“我今日是公主,也许明日就不是了。”
“这种话可不兴说。”阿玖要捂她嘴,宋琼摇头,把她的手拿下来:“这个世上,想一步登天的人尚不在少数,何况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穷人憧憬着发家致富平步青云,生来富贵的会竭尽所能获取权势,即使是皇家也会居安思危,说到底,他们都不信命。如果注定失与得共存,为什么你不能是得的那一个呢?”
这番话令阿玖醍醐灌顶。是啊,如果有人得注定有人失的话,那为什么她不能是得的那一个呢?她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的生命一眼望到头,所有事物都犹如沙砾在她生命中不断流失,于是她从不想以后。既然已选择了宋琼,为什么不大胆点,去求一个以后,求一个圆满?
“所谓的富贵命,以及这公主的名号,只不过是一层皮。褪去这层皮,我不过是人人口诛笔伐的乖僻跋扈、任性妄为的坏女人。”
阿玖正听得认真,不由被这峰回路转的“坏女人”逗笑。
“你刚过十八,就要以坏女人自居了?”
宋琼哼声:“十八怎么了,我二姐十七岁就嫁人了。”
宋国的二公主宋瑶,是难产过世的妃子过继给皇后娘娘的,宋琼叛逆有小半因素都是因为她。可惜这位二公主十七岁就嫁到燕国和亲,斩断了与亲人的联系。好在燕国国君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每年会让她回国省亲一次。然而前年到了省亲之时,二公主却突然失踪,杳无音讯。据燕国调查,说是在省亲路上遇到了野兽,随行者无一幸存。燕国也为二公主举行了浩大的葬礼。宋琼始终对此不以为然。
“我二姐厌恶宫廷纷争,更厌恶和亲,肯定是逃走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
不知怎的,阿玖心里没由来发慌,便没听进去后面宋琼说的什么。
“既然玖玖说了,那我过两日就让人把它放归山野,可好?”宋琼把狐狸支开,望向她,笑容依旧明媚。
阿玖点点头:“好。”
入秋后,气温愈发下降,落叶萧瑟,干枯的树叶落了一地,踩起来“嘎吱”响。
宋琼自从开了荤,就像刚学会飞的雏鹰,或初游入海的鱼,好奇心太重,恨不得时时刻刻飞在天上、游在海里。每每缠着阿玖,都要折腾许久才作罢。阿玖也乐得与她亲热,但次数多了难免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偏宋琼精力旺盛,睡一觉起来又活蹦乱跳,带着一众小孩上房揭瓦,翻墙爬树。
“你不累吗?”
阿玖托着腮,坐在门口看她跟院里的小孩玩掷石子,由衷感叹:年轻真好。正蹲在树下的宋琼闻言,会心一笑,把手里的石子儿全扔给旁边的沈霜,提着裙子跑到阿玖身边坐下。
“还幼卿公主呢,我看,是幼稚公主吧!”阿玖捏着她脸,笑了笑。宋琼哼声,挠她痒:“我马上让你尝尝幼稚公主的厉害!”
阿玖左躲右闪,眼看躲不过了,护着腰轻斥:“别闹。”公主立马听话收手。
“腰还疼么,我给你揉揉。”前日阿玖不小心扭伤了腰,动一下都喊疼。宋琼决意分床睡,阿玖便各种呻唤,公主只好抱着枕被躺到床缘,生怕自己晚上睡着了乱动碰到她,导致一整夜一有风吹草动就醒。
今次用了药酒才好些了。公主把手放到她腰上,悄悄给她揉按。眼看某人殷勤,阿玖翻了个白眼,揪住她衣领扯过来,附到她耳边,一字一顿,吐气若兰。
“今、晚、我、来。”
说罢手一松,假装替宋琼理衣领,然后把轻轻一推,唇边勾起一度春风,起身回了房中。宋琼没抓住她飞扬的披帛,看着门的方向耳根通红,脸上起了层燥意。这时,沈霜捧着一手的小石子,兴冲冲地跑过来想给宋琼展示,却被公主的脸色吸引了注意。
“咦?宋姐姐,你脸怎的红了?”
宋琼尴尬地不停眨眼睛,顾左右而言他:“热,热……”
说着用袖子扇了扇风。
沈霜奇怪地摸摸后脑勺,回头看了看背后一众披着大氅的小伙伴,以及他们在风中哈气跺脚的姿态,正欲反驳公主,一扭头,却不见了她人影。
第32章 绕指温情
本想借此次将宋邺一军,没想到寻英突然认罪,表示下毒是自己一个人所为,并对谋害储君和公主一事供认不讳。而“十九”毒发致幻,不慎坠楼,脸被树枝和假山划得面目全非,已辨别不出原貌。最终刑部判定阿玖死罪可免,但此后不得出入各内殿以及重要会所。
“宋邺倒是摘得干净。”
“这个寻英,为何要替太子隐瞒?她之前不是还想赖着不走吗?”青青捏拳捶掌:“早知就留下她,让她揭发太子,岂不直截了当?”
“不忠之人我不会留在身边。”宋琼冷冷说:“况且宋邺心思缜密,若寻英回了凤阳阁,必死无疑,怎么会让她还有机会去揭发。”
眼看天已大亮,窗外的景色清晰可见,宋琼便出书房要往偏殿去。
“我去看看阿玖。”
榻上的人早起来,正坐在梳妆镜前梳着一头乌发。一层薄薄的纱衣裹着身体,若隐若现,勾勒出曼妙的曲线,颈上如枫落红,更添风情。
宋琼担心她着凉,一进来就立刻把门窗关好,又从床头拿了件外裳披到阿玖身上。
“怎么醒得这般早?”
阿玖看着镜子里的宋琼,问:“你去哪儿了?”
公主抬眉,大有小时候练功偷懒被师父抓包,师父微笑着来一句“刚才哪儿去了?”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令她寒毛竖起。尤其是师父笑里带着一丝狡黠,叫幼时的她不敢不说实话。好在此时阿玖眼里柔情似水,而她也不用骗她。公主笑:“我要早起练功,不忍心吵醒你,练完和青青去打听了一下判决结果。”
接着宋琼把寻英揽罪、十九毁容以及限制她活动区域的事告诉了阿玖。
“可惜……”阿玖叹气,深感惋惜没能把宋邺拉下来,反而打草惊蛇叫他得到了玉佩。为了阻止太子进一步找到玉佩来源,阿玖把玉佩的事告诉了宋琼,并让她把杨公公和青州的线人关起来,不要让太子找到玉佩的来源。
“这个玉佩,到底是什么来历?”
宋琼从背后环住阿玖脖子,贴着她耳朵问。耳鬓厮磨,叫阿玖情不自禁想起一些春水绕指柔的旖旎风光。她放下梳子,咽了下口水,缓缓张唇。
“你知道贤庄贵妃吗?”
“你是说宋邺的生母?她是父皇多年前微服私访带回来的,最初只是一个答应,后来生下宋邺后,便逐步升到了贵妃,但极少抛头露面……我四五岁时她就过世了,所以对她了解不多。”宋琼想了想,说:“只记得她很喜欢做手串,给每个出生的皇子皇女都送了一个。”
阿玖低头瞥眼她的手。
“怎么不见你戴?”
“我不喜欢戴手串,给母后了。”宋琼举起两人十指交叉的手,向阿玖展示自己的护腕,末了忽然想到贵妃是从外地来的,却从没回去省亲过,心里顿时有了一个念头。
“这玉佩跟她有关系?”
阿玖点头:“你们宋国的这位太子,其实是姜国丞相刘子晋和贤庄贵妃在入宫之前的儿子。”
“刘子晋有妻却爱上别的女子,以一对鸳鸯佩作为信物,后来金屋藏娇被原配发现,这位女子便离开了姜国,不想却已有了身孕……这些是在云州时,南北酒肆的老板娘告诉我的。”
“南北酒肆的老板娘?”宋琼默念,思忖道:“她说你便信?”
阿玖道:“本来我也怀疑,可是本该是刘子晋情人的玉佩,却出现在了太子宋邺身上,且看他珍惜程度不像普通的玉佩,而且我向陈家打听过,这枚玉佩正是当年贤庄贵妃持有的,证据确凿,不得不信。”
原来是个野种。宋琼暗自窃喜。亏她费尽心思找太子的茬,为此连命都赌上,她要是把这个事捅出去,宋邺还有什么资格坐在东宫里头?
正想着,白竹突然敲开门进来。
“公主,安王殿下邀您去武德殿共尝烤鹿肉。”
“我知道了。”宋琼假意在替阿玖绾发,淡淡回复,白竹一走,立马软了骨头重新把头埋进她颈间。
“玖玖,跟我一起去吗?”
阿玖无奈笑:“陛下刚传的旨令你就不记得了?”
“你乔装打扮一番,旁人看不出来的。”
“算了,我还想再睡会儿。”阿玖侧过脸颊,嘴唇擦过公主耳垂,惹得某人缩了缩脖子,直起身来。
“那我快些回来。”
“嗯,我在意欢殿等你。”阿玖送她出门。二人既色授魂与,彼此眼神间都多了些缠绵。一步三回头,足足走了一炷香才离开意欢殿。
白竹看在眼里,偷偷乐在心里。感觉天气都暖和了起来,照得人红光满面。
“哟,公主殿下今日春风得意的,这几日干什么了?”
身为皇兄,宋怀瑾自然也发现了妹妹的异常之处,一脸八卦地揶揄她。宋琼瞪他一眼,把一块鹿肉塞到他嘴里:“嘴用来吃就行了!”
“母后最欣慰的,莫过于你兄妹二人感情好,以后也能互相依靠,我便放心了。”
两人同时抬头,随即起身,一同行礼。
“母后。”
皇后娘娘一身轻装,微微颔首,笑着坐到两人面前。让随行宫女把食盒放到桌上。
“琼儿,母后特意给你备了桂花糕,你爱吃的。”
宋琼笑靥如花:“谢谢母后。”
“瑜儿,你不喜甜食,这坛桂花酿你尝尝,听闻这家酒肆驰名中外,味道极好,不过最好温一温再喝。”宫女随之呈上桂花酿,宋怀瑾抱手低头:“谢母后。”
寒暄过后,宋琼决定向母后打听一下有关贤庄贵妃的事,便悄声道:“母后,孩儿有事想问您。”
皇后闻言会意,抬手遣散宫人,只留下宋怀瑾的心腹何丰在一旁烤肉,然后示意宋琼开口。
“贤庄贵妃是哪儿来的,您还记得吗?”
宋怀瑾不明所以,小声问:“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宋琼同样压低声音,凑过去:“我一会儿再跟你说。”
“贤庄贵妃……”皇后听着觉得耳熟,念了几遍,总算在脑海里搜寻出信息。
“这事太过久远,母后也记不清了,当年你父皇一心朝政,后宫寡淡无后,直到有一年巡游回宫,后宫便多了一位佳丽,期年,诞下第一位皇嗣,是宋国的大喜之事,你父皇他初为人父,自也大喜过望,给孩子取名邺,希望他能承大业,又因抓周时邺儿抓住龙袍就不松手,于是当即立他为了太子。母凭子贵,只是贤庄贵妃家籍不详,不能为后。”
“她后来怎么死的?”
宋怀瑾瞥她一眼,示意她话别说得这么直接。宋琼后知后觉,微抿唇,瞟了眼座上的母后,好在她没什么反应,仍在回忆。
“当时邺儿才九岁,正天真活泼的年纪,太傅夸他天资聪颖,能成大事。和瑜儿一起参加诗文会得了奖赏,来我殿里坐了好一会儿,说这是第一次获得奖赏,要回去告诉母妃,说罢高高兴兴回寝殿,一开门,迎接的却是贤庄贵妃的一袭白绫,太子吓得当场晕厥,发烧卧床了数日,此后性情大变,沉默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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