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担忧,只听殷四娘道:“长顺郡主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她十八岁继承郡主之位,这偌大的同栀郡都在她的管辖中。”宋琼遂放下心。
顷刻,郡主府走出来一人,大步流星,面容英丽,辫发高束,乍看与宋琼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睛稍圆,显得更为可亲。此人正是长顺郡主。
她一见四娘,笑喊一声,提裙跨过门槛,与四娘手挽手,分外亲昵。久别重逢,免不了寒暄一番。四娘笑道:“许久不见郡主,不知郡主近来可好?”长顺郡主满眼笑意,说“我可想娘子得紧呢”才说半句,忽“哼”了一声,埋怨:“娘子都不来看我,我又怎么会好?”
“你这丫头还是惯会冤枉人,纵然我不来,也没见你打听打听我过得如何,现在好意思埋怨我?现在说想我,怕不是想我的酒!”二人又说笑几句,将要进府,殷四娘抬手招宋琼阿玖过来,向长顺郡主介绍道:“这两位可是我的东家,这次特意跟来想见识见识你们燕地风土人情,我四处奔波不便,烦请郡主替我给她们安排一个落脚的地儿。”
说完示意二人:“这位就是长顺郡主。”
郡主向宋琼阿玖颔首致意,道:“既是你带来的人,住我府上便是。斑儿,你带她们去东边的客房。”待身边的丫鬟领着客人走了,她又挽着四娘道:“我们可得好好叙叙旧,喝喝酒。”
四娘本不欲饮酒,奈何拗不过她,只得先应诺下来:“叙旧饮酒之事先欠着,容我回来再行。待我先去把这些货交付了,咱们不醉不休!”
这边尚未说定,那边宋琼与阿玖已随斑儿行至东苑。三人先在东苑逛了一圈。东苑建在菡萏池上,四周尽是亭台水榭,入口处掩有青幔,落于山风水色之间,宛若仙居。
走进去是一方庭院,中置莲花水缸,浮着几朵白莲。碧绿的团叶下藏着几尾红鲤,在清亮的水下时隐时现,活泼自然。院子相对着两间居室,一间叫“菡萏居”,一间叫“芙蕖居”。
斑儿指着菡萏居道:“宋姑娘就住这间罢,里头样样齐全,若有什么缺的,尽管叫小厮些送来。”说完又要带阿玖去芙蕖居。宋琼见状忙叫住斑儿,欲说她和阿玖共住一间,阿玖却率先打断:“有劳斑儿姑娘。”
斑儿便领着阿玖到了对面的一间屋子里。几乎同样的陈设,不过比方才那间稍宽敞一些。斑儿道:“膳房会准时送吃食来,其余时间二位若觉得无聊,可以四处走走。只切记一点,不得擅自去西面的祠堂和郡主书房。这话烦薛姑娘带给宋姑娘。斑儿就先不打扰了,姑娘请自便。”说完出了东苑。
宋琼稍微整理了一下衣物,见斑儿离去,便赶紧溜到芙蕖居来。屋内暂时没有旁人,宋琼一进屋就用背抵着门,气鼓鼓地开始抱怨。
“为何我们要分住两间?”
阿玖正整理床铺,闻言“嘘”了一声,轻道:“我们只是跟随商队而来的两个宋国商人,住一间岂不是惹人怀疑?此在郡主府内,隔墙有耳,不得不小心。”
宋琼过来一边帮忙一边叹道:“这话虽有理有据,可我们现要想说说话都会被人看见,难不成不见面了?既然住一间住两间都会被怀疑,还不如住一间呢。反正我是忍不住的。”
阿玖无奈:“你呀。”说罢继续整理房间去了。宋琼趴在榻上,撑着额角思考如何借兵。她们初来乍到,直接开口未免唐突,可短期内又难以取得郡主信任,既要投其所好又不露痕迹……宋琼深埋下头,说话声音都闷在被子里:“殷四娘既然和长顺郡主是故交,怎么不直接开口相借?总好过我们这样的陌生人。”
阿玖想到殷四娘向她们使眼色,分明是让她们留在郡主府从长计议,便道:“殷四娘只是商人,确实不便为我们开口。况且借兵这样的大事,她不肯牺牲自己与燕国郡主的交情也正常。”
宋琼翻身起来:“可我们又怎么和那郡主熟络起来?”
阿玖想了一想,道:“我刚才进来,看见院子里一间小屋里摆放着许多兵器架,想必这郡主是个喜好武学之人——你照我说的去做。”阿玖附到宋琼耳边说了她的计划。
接下来的几日里,宋琼领着阿玖又拾起了从前的武功教习,只是用木头制成剑的模样,互相切磋,有时一比起来就是几百个回合,动作华丽,精彩纷呈,常引得东苑内外的人探头观看。
这日,长顺郡主去书房的路上屡次听见下人讨论“东苑”,方才想起这两人来,便召斑儿过来询问。斑儿答:“她们每日辰时在院里练武,二人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郡主听了直摇头:“东苑那地儿不是练武的好地方,你邀她们到咱家的武馆去。”
斑儿将此话带到东苑。彼时不见宋琼身影,只阿玖独自站在桥上放纸鸢。听了斑儿的话,阿玖委婉拒绝:“多谢郡主好意,可我们只不过花拳绣腿,使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功夫,怎么好到贵馆去班门弄斧?”
斑儿两次劝邀无果,只好道:“二位姑娘既有此等兴致,不如我去回郡主,给你们换个宽敞的住处?”正等阿玖回答,忽听她“哎呀”一声,手中绷直的线垂落下来,原本放得好好的纸鸢被风卷走,胡乱飞出院子。阿玖懊恼去追,奈何纸鸢飞出了水榭,差一尺就要落入池中。
“我的纸鸢!”
惊呼未落,青幔后倏地窜出一人——众目睽睽下,宋琼竟直接从菡萏池面点步过去,足尖轻拂了一下莲叶就能腾空几尺,轻而易举接住了那纸鸢。而莲叶上露珠未散,水面无波,平静非常。宋琼已在阿玖身旁站定,那纸鸢完好无损在她手中。斑儿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却也被此等轻功震惊了半晌。
斑儿把所见所闻告知长顺郡主后,郡主只不信,又叫来了好多东苑的人问,都说确有此事,这才不得不信了。斑儿提及郡主吩咐的事,禀告说:“她们怎么也不肯去,口口声声说‘武功粗浅’,也不知是自谦还是自傲。”
“四娘带来的人,想必不是虚伪作假之流。”长顺郡主正暗自摇头,心头一转,忽然凑上前问:“你觉得她们武功如何?”
斑儿忆起今日所见,信誓旦旦道:“绝对不是花拳绣腿之列,尤其是那位姓宋的姑娘,依我看,她的武艺不在花将军之下。”
“哦?真的?”
花将军花璎乃同栀郡内第一流,即使放在整个燕国也不输几人,那个宋姑娘真有这么厉害?郡主又看了一眼斑儿,见她神情激动仍在描述所见场景,忽生出一个想法:各国武学风格有所差别,这丫头兴许只是看着新鲜才觉得厉害。但听她绘声绘色,郡主也免不了留了心,从柜底摸出一把钥匙递过去,道:“我记得东苑有一间兵器房,这是开兵器房的钥匙,你带她们进去挑两件称手的兵器。待明日我亲自去瞧瞧。”
等到第二天,斑儿拿着钥匙去开了东苑兵器房的门,要去叫宋琼阿玖时,却发现菡萏居和芙蕖居里都空无一人。
打扫院子的小厮说:“二位姑娘今早出门去了,说是要去街上逛逛——大概酉时回来。”
长顺郡主听闻她二人今日外出,愈发来了好奇心:“酉时?无妨,我今日无事,就在书房里坐坐,若她们回来你先来告诉我。”
回到书房,长顺先临了一遍桌上的诗文,又吃了些东西,看看日头,才过午时。正是练功的时候,于是取下悬挂的佩剑。待她练完一整套剑法和枪法,已经酉时末了,可依旧没人来禀告她。一天下来,长顺有些乏了,白天想要和二人比试的心也冷静下来,喟然想,她还从没这么花时间等过谁,何况两个跟她从无交集的陌生女子。自己眼巴巴在这里候着,竟然只是为了想要领略她们的武功?荒谬!
想到这些天所闻众多而未曾亲见一眼,高低且先不论,就是真假也难说。长顺莫名感觉自己被戏弄了。那两人必定不简单。她仰在太师椅上阖目小憩,心里暗道:“如果瑶妹在就好了,她定能一眼看出这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此想着想着竟睡熟了。
不知什么时辰,只听屋外突然呼喊:“有刺客——”原本睡梦中的长顺两脚一蹬冲出去,刚出书房门,迎面对上一个人影。那人站在池塘旁,穿着奇特,五官模糊。
夜色朦胧,水池氤氲着雾气。她看不真切。
长顺极少遇到刺客,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见那人要跑,立马追上去拖住她:“别跑!”
百来回合,竟不分胜负。她难得棋逢对手,使出了九成的功力。二人又来回了百来次,打斗声惊动了护院,很快,墙外一条灯龙朝这边行来。片刻,隐约有人在喊,然而长顺郡主正兴奋之际,全然不闻墙外声动,一心与“刺客”过招。
那“刺客”一招一式分外陌生,上一刻是拳法,下一刻立即换成了掌法,二者运用自如,浑然一体,腿脚配合拳掌,攻守兼备,叫长顺找不出一点破绽。身手间颇有几分快意恩仇的“侠气”,显然是个混江湖的老手。同栀郡内几乎没有这样的江湖高手。
“喂,你是从哪儿来的,同栀郡里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功夫招式。”长顺只稍顿了这一瞬,对面已一记不知名的掌法破风攻来,她赶忙回一招“鹤唳九霄”过去。谁知此时,面前人忽然唤声“郡主?”而后就收了招式。长顺见状也忙卸去掌中劲力,只来不及收手,掌心拍在了那人心口,逼退她几步。
“刺客”站定身子后,低身作揖:“夜色浓重,宋琼未及时辨别出郡主,误以为是刺客,莽然出手,还请郡主恕罪。”
阿玖方才躲在竹影之间观察二人打斗,此时见双方已经暴露,便现身走到宋琼身边,仔细检查她是否受伤。宋琼握住她手,摇摇头:“没事。”
护院军冲进来将三人围住。长顺称自己没事,只是发生了一些误会,让护院军退下。随后十分地客气把宋琼和阿玖请进偏厅,让人烫了酒端来。
“更深露重,二位饮口热酒暖暖身子,早听人说二位身手不凡,今夜一见果真没错,我素日没什么爱好,也只对武学感兴趣,喜欢收集各路武功秘籍。但宋姑娘的一招一式我都未曾见过,不知姑娘师承何家?”
宋琼自然而然把手中盛着热酒的盏递给阿玖,自己再另倒一杯,道:“江湖杂派的功夫罢了,郡主若感兴趣,我明日教你就是。”
长顺本性豪气直接,见宋琼也是不拘小节之人,不由笑逐颜开,当即相邀:“可巧我明日要在营中去督观演武大会,二位不妨一同前去?”
宋琼想着前两次阿玖都使了“欲擒故纵”的法子,正要继续吊着,阿玖抢先答应下来:“郡主美意岂能辜负?我二人必定前往。”罢了跟宋琼眼神示意:“差不多了,此去正好可以看看她手下兵力如何。”
第64章 燕国郡主·中
同栀郡一年一度的演武大会,设在南山脚。郡主府特设酒宴,招待来观赛的人员。随着激昂的鼓角声,士兵纷纷着短衫长裤,披软甲,戴银盔,有条不紊入场。最后入场的是骑兵的方队,身骑膘马,背负长弓,英武非常。
比赛项目不多,只蹴鞠、近战、骑射三类。
宋琼因和阿玖约定,独自跟着长顺早早先到南山入宴。看完蹴鞠,迟迟不见阿玖,便已无心观看演武大会,对于长顺的搭话也是搪塞敷衍过去。目光时不时瞟向入口,心急如焚,几次想要离席,但想到阿玖嘱咐她“切忌浮躁,擅自离开”,又只得坐下。
“今日能到演武大会的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士卒,那边是男兵,这边是女兵,一会儿的骑射大赛,两边打乱排序,分为十组同时进行,每组胜者前二晋级。经三轮选拔,最后决出前三。”
“好!”燕国有个习俗,但凡赛事,一定要为场上的参赛者呐喊,一来避免场子冷,二来也给赛场上的人给予激情。同栀郡亦如此,观赛人群中无不为自己支持的参赛者呐喊助威。
一时,场子沸腾起来。
第一轮不动靶……
第二轮移动靶……
第三轮骑射对战……
演武大会已经进行到最后的骑射比赛时,阿玖姗姗来迟。众人都专心注视着场上的赛事,只有宋琼一眼捉到这个单薄身影,朝她挥了挥手臂。
阿玖走过来。宋琼忙挪了挪腾出一个空位,阿玖并不入座,只是悄悄凑到她身边:“你骑射如何?”宋琼见她面带笑容、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不明所以,回道:“在宋国勉强够得上宫中第一流。”
阿玖颔首:“够用了。我买通了一个小卒,一会儿她会找个由头退赛,你届时顶上,只要能压过那场的所有人就好。”
宋琼一听也悟了,笑:“原来你今日让我先走是去干这个了……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
“总得留个人在郡主旁边呀,我现在还是不挨着你坐了,免得被看出来。”说着阿玖去了后一个座位,留下宋琼一脸郁闷。
适时队伍入场,开始第二轮移动靶的赛事。
长顺一眼瞥见整齐的队伍缺了一角,不满蹙眉,唤来监官询问:“那人怎么跑了?”
监官答:“郡主,她方才热身时不慎扭伤了腰,实在上不了马。”
“能上场的都是相对出类拔萃的人,怎么会这紧要关头扭伤……罢了,你让她去帐里歇着,再叫个医师瞧瞧去。”看着场上突然空了一个位置,长顺心里仍有些不满,小声嘟囔:“这好好的赛阵缺了一角,叫人看得多不舒服。”
这句嘟囔精准被宋琼的耳朵捕捉到了。宋琼利落起身,请道:“郡主,我对骑射也略有涉猎,不如由我去补上缺位,无论结果好坏,也好让这演武大会能圆满结束。”
长顺登时眉开眼笑,走到宋琼身边敬她一杯,允道:“宋姑娘既然有意,那便去罢——来人,牵我的宝马来!”
见长顺郡主的马进入赛场,场下观众以为郡主要亲自上场,一阵欢呼:“是郡主的马!是郡主的马!”然而当人们看见上马的不是郡主而是一个陌生的面孔时,欢呼声渐渐弱下去。
“这是谁?”
“不认识啊,是咱郡城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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