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从洼地里出来,尸臭味渐渐淡去,谢仞遥往前走去,一直站到了洼地边缘。他们刚刚能看清对面人的五官,但此时哪怕雾气散了些,走得如此近了,谢仞遥还是看不太清洼地中央的那团人影。
不过能略微看清轮廓,就足够谢仞遥他眉心一跳——这东西不知何时似乎转了个面,疑似脸的地方正正好对着他们。它早已发现谢仞遥一行人,并不知注视他们多久了。
谢仞遥感觉到了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略微侧了侧目光,直到似乎与注视他的视线对上了眼,才开口道:“我以为你没发现我们。”
似是听懂了他这话,洼地中央的东西突然蠕动了起来,一阵粘稠的声音过后,返回镇上的人兀地停在了当场。
和从镇上来时一样,所有人转过来了头,一双双漆黑的眼盯向了谢仞遥一行人。
诡异的寂静中,谢仞遥朝池子中央的人行了一个晚辈礼,道:“我该叫您什么?”“唐豆子应当不是您的本名,”谢仞遥道,“您是素月宗的宗主,或许称您一声前辈更为合适?”
第43章
谢仞遥这话声过去良久后,洼地中央传来了一阵嘶哑的笑声。
这声音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那团人影随即动了动,紧接着,有道声音从洼地中央传来:“你是在说她吗?”它说完,脚下的洼地蠕动了几下,像一张大嘴一样吐出了一个人。
洼地托举着她,将闭着眸昏迷不醒的人往谢仞遥一行人跟前送了送,足以让他们瞧清楚这人的模样。正是不知死活唐豆子。
谢仞遥只看了一眼,洼地就托着她回到了人影身边。人影放头的地方似乎挂起了一个笑,语气像含着蜜糖:“她在这里呀。”谢仞遥看着唐豆子被她拖远,抬眸去看它,道:“这镇上的人都不是活的,她也不是活人,对吗?”谢仞遥语气平常,这话却不知怎么刺到了这团人影,只见人影剧烈地波动了几下,愤怒的声音响彻天际:“她是活的!他们都是活的!”随着她的愤怒,那些瞧着谢仞遥一行人的村民,脸上也都露出了凶狠之色。他们中不少人都露出了牙,远远看去,不像是人,倒如一群野兽齐齐亮出了獠牙,全是虎视眈眈的威胁。
卫松云被这些黑漆漆的眼和森白的牙吓得寒毛一竖,往游朝岫和谢仞遥身边凑了凑。“素月宗毁于灭世之祸当中,整个宗门塌陷成了素月秘境,”沉沤珠却是上前一步,眼中丝毫没有惧意,“素月宗宗主和素月宗一道陨落于灭世之祸。你要是素月宗宗主的话,别说这周围的人不是活人。怕是连你都已经死了两千多年了吧。”
沉沤珠抱臂问道:“你到底是什么?素月宗宗主的残魂……还是游荡了两千多年的恶魂?”她这话甚至都没有说完,镇上离她最近的一人就朝她扑了上来。这人宛如一颗人做的肉弹,跑起来绝非是人能跑出的速度,带出了一道残影,只撞向沉沤珠最脆弱的腰腹间。
沉沤珠此时用不了灵力,但她丝毫未退,人转瞬即至她眼前。一霎那间,沉沤珠反应极快地后退了一步,那人还未够到她,就让她以腿作鞭,狠狠地抽到了人的腰间。
沉沤珠脖颈间青筋绷起,直踢得那人在空中滑过了一道极圆的半弧,直冲冲地飞向了……月悟。
“怎么就我在打架,”沉沤珠大笑道,眸中浮现淡淡的红色,若鎏金绕火,“大家一起嘛。”月悟看着腰间皮开肉裂,然而丝毫不觉地径直朝自己扑来的人,认命般地伸出了手。素白腕间檀香佛珠晃动,他无奈道:“我现在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你残忍不残忍?”话虽这么说,他掌心却已抵上了来人的额头。不过轻轻一转,扑来的人力道似乎在这一转内猛然卸尽。月悟天水碧的袈裟大袖微微一晃,掌心里的人像是被拿捏的陀螺,再没方才的势不可当,只剩顺着他手掌的力道原地转圈了。俄顷,四五圈转过,他掌心中的人五窍顿涌出一股鲜血。刹那后,一头栽倒在地,死鱼般抽搐两下后,再也不动了。
“施主早该去轮回,我此举是为超度,不算杀生,”月悟一拂袖,收回了手。他两手拢着佛珠合十,寒月下弯腰垂眸,眉目间都是肃静,轻声道,“阿弥陀佛。”围观的其他人:“……”
“哈,”沉沤珠翻了一个白眼,一个人被她送走,另一个人紧接着朝她扑来。来不及多说什么,沉沤珠一拳将他锤向了玉川子,“接着!”玉川子身旁,贺泉连忙欺身向前:“我师兄近身不行,给我们一个就行了!”
却已然不是沉沤珠说了算了。
洼地中央人影蠕动,下一瞬,周遭所有人一道扑向了他们。
谢仞遥抬剑,拂雪剑未出鞘,连带着剑鞘一道狠狠劈向了一个到他跟前的男人。剑鞘劈到这人最脆弱的腰间,谢仞遥只觉劈上了一块岩石,一时间竟发出了铿然之声。只劈不行,谢仞遥抵着人的力道,掌心用力,拂雪转了半圈,笔直地立在了他与男人中间,挡住了男人朝他袭来的拳头。他另一只手握着剑柄,拂雪剑怆然出鞘,行云流水般地滑到了男人脖颈间。这是落琼宗给外门弟子强身健体用的最基础剑法,不过一拔一割,谢仞遥此时拿来应急正好。他手下用力,男人的脖颈碰到拂雪剑剑刃,像是一张薄脆的宣纸,霎时间涌出大股的血来。
“这玩意并非无薄弱之处,攻他们脖颈。”谢仞遥扬声提醒众人,他抬臂将溅到脸颊上的血蹭掉,眼见着又有两人一同来到了他跟前。这些镇上的人动作死板又反应迟钝,不过一味地靠蛮力,谢仞遥一扬腿,踢上左边那人的腰腹,将那人踢得向后倒去。谢仞遥便没再管这人,因为他后颈被一只手给攥住了。
和谢仞遥用剑法杀人不同,顾渊峙杀起人来就干脆了许多。
他足够的高,人被他捉着后颈,像是一只被提着的鸡崽子,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顾渊峙另一只手摁住了头顶。也像是杀死一只鸡那样,咔嚓一声脆响,手里人的头就被他扭得转了一圈。顾渊峙微微低着头,随意将不动的人扔掉,月光照不见的地方,他的双眼比镇上的人更加漆黑。扔了手上的人后,顾渊峙抬起眼,看到谢仞遥的那瞬,他眼中霎时间充满了笑意,道:“我负责杀人,师兄都踢给我。”洼地中央又传来了声音,淬着残忍的笑意:“你们身为修者,这是在杀人呀。”谢仞遥并未理会这道声音,也没都让顾渊峙去杀。这些人虽已死了,但能跑能动,看上去与活人无异,杀多了对道心未必没有影响。
但一个人虽好杀,但若是源源不断地朝他袭来,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后,谢仞遥已经解决了不知多少人。眼前扑向他的人势头却并未减少,而他手腕已有了酸意。
放眼过去,沉沤珠和月悟面上也都没了笑意,贺泉最为狼狈,玉川子是器修,此时没了灵力,只能靠他护着。“这样不行,”游朝岫躲开踢向她的脚,“师兄,你有没有发现过来的人越来越难对付了?”
涌向他们的人,已经不能像刚开始那样,一剑就可以干脆地解决一个了。
谢仞遥拂雪剑刺向一人脖颈时,那人竟然一侧身子躲了过去。
谢仞遥眉心一跳,正要追上去,余光却瞥见了似有灵力波动。便是所有人都朝他袭来,谢仞遥都没有此刻震惊。
他猛地转过去头,就见灵力就在他不远处,用灵力的是镇上一个人。他站在沈沤珠身前,随着手臂扬起,所过之处凭空燃起了熊熊大火。随即,他整个小臂都探入了火种,大火在黑夜里烧出了一股极为绚丽的亮,这亮跟随着他小臂的移动,随着他小臂从火力出来,男人手中竟泛起了一阵鎏金的光。炙热的火在他手中竟变成了一片极为坚硬的金,这金似他身体延伸出的一部分,无比灵活地割向了沉沤珠。鎏金所过处火光点点,而沉沤珠却怔在了当场。
“沉沤珠!”玉川子一声怒喝,让她回过了神,可到底来不及了,沉沤珠只能抬臂一挡,那金片瞬间割破了她的手臂,伤口处却像是被火灼烧一样,霎时焦黑一片。沉沤珠眉头都没皱一下,她顺着这力道后退了几步后,再抬眼时,眼神冰冷。“是火鎏金诀,”顾渊峙来到谢仞遥跟前,“这是金屏山的当家法诀,非内门弟子不能习,沉沤珠是被惊住了。”
“我好像明白这阵法是干什么的了!”游朝岫听到顾渊峙的话后眼睛一亮,“师兄,我知道素月宗宗主为何要引我们来此了。”谢仞遥还看着能挡他剑法的那人,语速亦是极快:“他让我们来,设此局杀我们,就是要我们身上有的,他们身上没有的东西。”“灵力,”顾渊峙沉声道,“我们有的,他们没有的,就是灵力。”
“而这个阵法,就是将我们的灵力,甚至是剑法和法诀,一并挪转到这镇上的人身上去。”谢仞遥撑到此时,额上都是薄汗,他用拂雪指了指不远处,“我们哪是杀人,是在给人喂招。”顺着他指的力道看去,就见刚刚被月悟杀了的那人,此时竟缓慢地爬了起来。他转眼又朝月悟扑去,竟也是先伸掌,动作亦不知灵活了多少倍。
“呀!”卫松云的声音传来,谢仞遥看去,就见卫松云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他脚下躺着一具尸体。卫松云仰起头来,愣愣地道,“师兄,是矜伐剑法。”谢仞遥不再硬碰,而是躲避着袭来的一个个人:“我们越在此纠缠,只会被我们亲手'教'出来的人用我们的招式一个个磨死。”“刚刚它只是生气,连个命令都没有下,这些人就扑了上来,”贺泉带着玉川子来到他们跟前,他身上钟鼎宗的宗袍早已破烂,语气急促,“我怀疑这些人不过是她的工具,与其说'教'他们,不是说是在'教'素月宗的宗主。”谢仞遥并没有过多的犹豫:“阵法在此,唯有破阵。”
“怎么破?”沉沤珠的声音传来,她双眸如火,“我抗头。”月悟也朝他们这边赶来,游朝岫甩了甩手,只道:“去阵心,阵心就是那个素月宗宗主,只要杀了它,阵自然能破。”
她看向谢仞遥:“师兄…”
矜伐剑法一道上,他们三人,游朝岫是个阵修,卫松云一身懒骨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唯有谢仞遥从不松懈,颇有造诣。
但游朝岫心中亦明白,这个阵法和她们以往历练遇见的阵法完全不同。
她并不想让师兄去冒险,话到嘴边,面上泛起难色,便愈发踌躇。
谢仞遥听她叫自己,顺便明白了游朝岫未说出的意思,他点点头,道:“你跟在我后头。”
卫松云刚解决掉一人,闻言连忙道:“你们别忘了我啊!”
没什么战术可言,无非是上前,杀掉这个所谓的素月宗宗主。落琼宗一行人不再非要杀掉袭来的人,边躲避边往洼地边去。但比谢仞遥速度更快的是沉沤珠。
她一身红裙,像穿梭在漆黑夜色里的一只蝶,快到谁都碰不到她的衣摆。
等所有人回过来神时,她已经从洼地边跃进了洼地中。
洼地里还残存着大量粘稠的液体,沉沤珠丝毫不惧,一脚踏了进去。可等着她的,并非像是镇上人的尸骨分离。谢仞遥眼睁睁瞧着,沉沤珠踏进洼地的那瞬,她脚下粘稠的液体猛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像是一张开合的鱼嘴,瞬间将沉沤珠吃了进去。在沈沤珠消失的那瞬,洼地边,一道天水碧的身影也跟着跳了进去。月悟拽着沉沤珠的衣摆,两人转瞬之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洼地中央传来一阵愉快的轻笑,粘稠的液体起起伏伏,折射着银白月光,像是一道邀请,又仿佛是挑衅,在问他们敢不敢来。谢仞遥握着拂雪剑的手紧了紧,少顷后,落琼宗一行人就到了洼地边缘。“一起进去,”谢仞遥轻声道,“既然它邀请,我们就去看看。”
周遭的镇民步步紧逼,听他这么说,游朝岫拉着卫松云,道:“师兄跟着我们。”两人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谢仞遥来不及想这么多,拽着顾渊峙的袖子,知道:“跳。”踩进洼地的第一脚,谢仞遥只觉得踩进去了一片沼泽,游朝岫和卫松云的身影即将消失,但谢仞遥脚下的地却一动不动。他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另一张脸。唐豆子爬在他不远处,身子被粘稠的液体吞噬了大半。她似乎很痛苦,对谢仞遥伸出手来,要去拽他的衣摆。
“我是活的,”她一张嘴就是血沫,声音嘶哑,“他们都不是人,我是,所以才看出你们是外来的,才让你们来这。”“因为我们是一类人,我从素月秘境外面来。”
她就爬在谢仞遥脚边,说得那么可怜,眼中都是泪水。她的话这让谢仞遥愣了一下。
便是这一愣之中,唐豆子一手撑地,利落地起身,右手在液体的遮掩下,竟握着一把剑。她扬起手臂,剑尖在半空中划过了一道极圆的半弧。
灵力乍起肆虐,纷纷绞向谢仞遥。
矜伐剑法第三势,风禾尽起。
这是谢仞遥练习过无数次的剑法,他清楚地知道这道这道剑法会带给人怎样的伤害。
可两人离得太近,谢仞遥避无可避。
风禾尽起并未劈到他身上。
谢仞遥睁大了眼,眼见着属于他的剑法,毫不留情地,落到了顾渊峙背上。顾渊峙抱着他,一同往下倒去,两人身下液体分开,裂开了一道裂缝,将他们吞噬至尽。无尽的下坠中,顾渊峙身上渐出的血长久地印在了谢仞遥瞳孔中。
他们不知要下坠到什么地方,像是当时在万州秘境中,他们一起跌进镜子湖中那样。不过这次身份调转,顾渊峙紧紧地将他抱在了怀中。拂雪剑搁在两人中间,谢仞遥额前又都是汗,顾渊峙伸手去碰,终于如愿碰到他脸颊,于是在坠落间隙笑问道:“发什么呆?”“从前在你身边像个废物,”他喟叹道,“现在能帮你挡一挡暗剑。”
“师兄,我好高兴。”
第44章
谢仞遥只感觉到一阵冷,等他再睁眼时,顿时是一阵眩晕,眩晕过后,他眼中所见,都是刺目的白。
过了片刻,谢仞遥缓过了神,才明白自己周身都是厚厚的雪。
他整个人正被压在雪堆之下。
不知在雪堆里躺了多长时间,他左手被冻得没有知觉,右手却是温热。
谢仞遥艰难地往右侧了侧头,就看见了顾渊峙近在咫尺的脸。
顾渊峙紧紧地拥着他,谢仞遥右半边身子都在他怀里,被煨得温热。他此时还没有醒,一条胳膊扣在谢仞遥腰间。顾渊峙扣得紧,谢仞遥艰难地挪了半分,右手绕到他后背,摩挲了片刻,碰到了伤口。
谢仞遥手没什么知觉,摸了一会儿,才摸清楚伤口已经不在流血。这个姿势很不舒服,顾渊峙长得肩宽体壮,谢仞遥下巴艰难地搭在他肩颈上,手绕到他背后去碰伤口还是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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