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不再流血,谢仞遥暂且松了一口气,雪里虽有空气,但到底闷得人难受。他收回手,又静静歇了片刻后,费力挪开了顾渊峙搭在他腰上的手臂,开始去扒两人身上的雪。
许久之后,谢仞遥觉得身上猛地一轻,随之,就看见了霜白的天空。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从雪地里坐了起来。
压在他们身上的雪有两尺多厚,谢仞遥并不敢多耽误,自己从雪里出来后,又费了好些时间,才将顾渊峙从雪里扒拉出来。他这才来得及去看周围的情况,这似乎是个平原,呼啸的西风夹着雪不断地刮来。谢仞遥累得很了,他在周围转了一圈,没见到游朝岫和卫松云,也没看见沉沤珠一行人。他和顾渊峙似乎被单独领出来,扔进了这冰天雪地里。
谢仞遥回到顾渊峙身边,去看他的后背,呼吸一滞。顾渊峙后背上,一道伤口从左贯穿到右,像是要将他整个人一剑劈成上下两半,似乎再深一寸,就能砍断脊椎了。而他们不知在雪中躺了多长时间,顾渊峙也不知流了多少血。他伤口的两侧,已经没了血色,被冻得发白,像一团死肉。
谢仞遥绷着脸,指尖碰了碰这肉就收了回来,他将拂雪别在腰间,脱下外袍遮住顾渊峙后背的伤口,随即架起顾渊峙的肩膀,将人背到了自己背上,站了起来。顾渊峙比他高许多,两只长腿有一小半拖在雪地里,压得谢仞遥只能弯着腰。他一转头,就瞧见了顾渊峙拖在地上的腿,实在觉得滑稽好笑,谢仞遥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顾渊峙头枕在他肩膀上,安静而沉默地陪着他。风雪交加肆虐,前方尽是小腿深的雪,没有道路可寻,谢仞遥背着比他重很多的顾渊峙,在天地间走得异常艰难。但落琼宗练就了他的耐性,谢仞遥背着顾渊峙,挑了一个方向后,便一步一步走得稳妥。他累了就停下歇片刻,哪怕停的次数越来越多,也从未将顾渊峙放下来过。就这么稳稳当当地背着顾渊峙,谢仞遥从天明走到天黑,才碰到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雪的木屋。木屋里没有人,似乎被废弃了许久,屋中除了凌乱地铺着些稻草外,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屋门都掉了半块。但好歹能供人休息,谢仞遥赶紧背着顾渊峙进了屋,他将顾渊峙放下来,把屋里的稻草拢起来,在最里面铺成了一个床的形状,再把外袍解下来抖干净雪,铺在了稻草上,才让顾渊峙趴在了上面。人躺下后,谢仞遥也没敢停下来,木门是几根柱子捆着一起做成的,他略一思索,将掉了半块的门最粗的柱子取了下来,再用拂雪砍出了一截,然后凿空了中间。他用这个简陋至极的木杯子盛了雪,再放怀里用体温煨化,用这些水给顾渊峙将伤口周围给擦拭了一遍。木杯子能盛得雪极少,谢仞遥一趟又一趟地下来,等顾渊峙伤口周围都已经擦拭过一遍后,天际已然泛起了鱼肚白。
谢仞遥这才在顾渊峙身边坐了下来,他冷得厉害,竟泛了困意。谢仞遥怕顾渊峙半夜醒来,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抱着拂雪,就这么倚着墙壁阖上了眼。等他再睁开眼时,天光大亮,日光照在雪上,反射进屋中,将整个木屋照得纤毫毕现。顾渊峙还没有醒来,谢仞遥浑身没有一点热意,只和顾渊峙握着的手算是温凉。他松开顾渊峙的手,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出了屋子。屋外,雪已经停了,谢仞遥放眼望去,除了一望无际的雪,瞧不见丁点儿其他的东西,连天都是白的,不见云朵。
他和顾渊峙从洼地掉下来后,半道就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就是被埋在了雪下。
谢仞遥仰头瞧了瞧天,他们别说如今没有灵力,便是有灵力,从天上掉下来,也早粉身碎骨了。根本不可能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
谢仞遥蹲下来,将手放在雪上,熟悉而又刺骨的冰冷传来,不一会儿,手就没了知觉。收回了手,谢仞遥用指尖勾了点别处干净的雪,放进了嘴里。
和昨夜雪都化成了水不同,这点雪进了谢仞遥嘴里后,并没有化,而是凭空消失不见了。
谢仞遥将指尖上的雪扫干净,心中有了数。他回了屋,这一天都没有再出过木屋。
从这天往后,谢仞遥就没再远离过木屋,表面看去,他每日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木屋里,要么守在顾渊峙身边,要么就把玩腰间王闻清的弟子玉牌。可顾渊峙一直都没醒来过。
他背后的伤口开始发脓,谢仞遥虽有灵药在储物戒里,可他此时没有灵力,有储物戒也没有用。他只能将顾渊峙的脓水一点点挤出来,处理干净,除此之外毫无办法。如此过了七天,谢仞遥面上不见着急,只是愈发沉默。等到第八天的时候,顾渊峙开始发烧,谢仞遥将从衣裳上撕下的布条在雪里浸冰,放在顾渊峙额头上给他退烧。等傍晚时,他将顾渊峙扶着坐起来,侧倚在墙壁上,和前几日一样,给他推拿四肢,让他血液肌肉活泛起来。等按到手腕的时候,顾渊峙指尖颤了一下。
谢仞遥猛地抬起头来,就见顾渊峙还是紧紧闭着眼。谢仞遥喊了一声:“顾渊峙。”
有些喑哑的声音响在木屋里,没有人回答。
谢仞遥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滚烫的一片。
见顾渊峙没有醒,谢仞遥顿了顿,低下头继续给他捏手腕。
便是在这时,门边的光一暗。
谢仞遥侧过身去,看见一个人站在门前。
那人眼中带着笑意,问他:“你竟然不急,我早料到我会来?”谢仞遥放下顾渊峙的手,将他挡在身后,面上没什么意外之色,点了点头:“对。”“怎么猜到的?”那人又问。“我和我师弟若是从天上掉下来,根本不会活着,”谢仞遥声音平缓,“镇子是假的,这里的雪有时会化,有时又不会化,也是假的。我因此推测我和师弟是从一个幻境落入了另一个幻境。”“而我师尊的弟子令牌接近落琼宗宗主令就会亮,我和师弟刚掉进这个幻境的时候,弟子令牌就有微弱的光。落琼宗宗主令在唐豆子身上,我和师弟还在镇上时,第二天去茶馆找唐豆子,弟子令牌的光以至于挡不住,我才把它装进锦袋里,因此而推测唐豆子是素月宗宗主。”谢仞遥这几日几乎没怎么休息,话中不免带出了些疲惫,但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从一个幻境掉进另一个幻境,大多是神识掉进幻觉,肉身有时甚至都不会移动。我和师弟掉进秘境后,我师尊的弟子令牌虽然微弱,但到底在发光。我根据这推测有人在周围。而我们这几日没有遇到危险,说明那人没有想杀我们。”谢仞遥看着她道:“我赌你会出现。但弟子令牌的光没有变亮,说明我们的肉身离洼地并不远,但这个幻境却是你的幻境。”那人就笑了:“你是聪明人。”
“不过是小聪明罢了,不值一提,”谢仞遥道,“现在该我问你了,我师妹他们在哪?沉沤珠他们又在哪?”
“我虽然和唐豆子长得像,却并非唐豆子,我叫唐清如,”唐清如走得近了些,她气质温和,这么贸然走近,却让人没有丝毫地被冒犯,和唐豆子全然不一样,“他们有他们的机缘,你有你的机缘。”眼前的青年狼狈而又漂亮,唐清如喜欢漂亮鲜活的人,语气就更温和了些:“可你在慌。”
“有什么事请直说,别和我打哑谜,”谢仞遥掀了掀眼皮,“我没什么心情在这和你讨论慌不慌。”唐清如还是温温柔柔地笑着:“洼地中央的人是素月宗宗主,我也是素月宗宗主。镇子是她的幻境,这里是我的幻境。我邀请你来,确实是有事相求。”“但我比她有诚意,”唐清如伸出手,掐了一个诀,道,“你师尊是王闻清?当年落琼宗的宗主令,他拜托我保管。我最后不甚让宗主令到了她手上,到底辜负了你师尊,如今旧友不敢称,权算作我和你师尊相识一场。这事办完,你自然也会拿到宗主令。”
“若没灭世之祸,我见了你还应当给礼呢,”唐清如笑了笑,“但现在我不过残魂一抹,你就当我是半个长辈罢。”
她掐过诀,谢仞遥只觉体内识海一动,下一瞬灵力便充满了十二经脉。
指尖一动,储物戒里的灵药就到了谢仞遥手上。
谢仞遥看了会儿手中的灵药,片刻过后,弯腰给唐清如行了一个晚辈礼:“请问前辈有什么交代?”他衣裳撕得破破烂烂,大多给顾渊峙去擦了伤,发也凌乱,站在四处漏风的小木屋里,礼却行得端正,眉眼清润盈盈,瞧着风骨不让屋外白雪皑皑,让人喜欢。唐清如笑了:“我把你师尊的宗主令弄丢了,你就这么信我?”谢仞遥诚实道:“我不信你,我信我师尊。”
唐清如怔了一下,哈哈大笑道:“谁能想王闻清会有你这样的弟子!”
谢仞遥在她的大笑声温和道:“但一切要等我师弟伤好了。”
“好,那我过几日来接你们,”唐清如收了笑,善解人意道,“再给你展示一下我的诚意。“她伸出手,指了指旁边的顾渊峙:“别慌了,他已经醒了。”
不再理会愣在那里的谢仞遥,唐清如笑着出了木屋,下一瞬,她整个人消失不见,与风雪融为了一体。顾渊峙从唐清如说完他醒后,心中便是一惊悸,就觉得完了。
他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要睁眼,片刻后,顾渊峙睁开眼,一瞬就撞进了谢仞遥眼中。
他师兄离他很近,就蹲在他身前,身形单薄,一张脸被冻得没什么血色。但此时眼尾是红的。
谢仞遥就这么看着他,长长的寂静后,开口道:“什么时候醒的?”顾渊峙被他这一眼看得心碎成了千万片,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哄谢仞遥,闻言老实道:“你给我捏手腕的时候。”谢仞遥只觉得脑中嗡嗡一片,他对顾渊峙的担心,对他醒不过来的恐惧,对他伤口恶化而自己没药的无措与愧疚,哽得他说不上来话。
谢仞遥良久后,闭了闭眼,才问了下一句:“怎么不告诉我?”顾渊峙沉默。谢仞遥看着他,眼中没有泪,眼尾却红得厉害:“现在就说,想到什么说什么。”顾渊峙不敢再遮掩,道:“我怕我醒过来,你就不会离我这么近了。”谢仞遥笑了:“这么多年不见,我都不知道你阿谀奉承的本事长了许多。”“二十年前怀山大陆,那夜的事,你知道了对吗?”顾渊峙看着他,微微垂下眼,“我知道你送我离开的原因,我都知道,你的思量和苦心,我都能想明白。我后来也都想明白了,又哪里会怨恨你。”然而,然而。
“可是师兄,”顾渊峙道,“没有办法,我对你心思龌龊。”屋外朔风吹雪,长寒未消,顾渊峙看着他:“我醒来见你为我做这些事……我…我哪里舍得你为我做这些事?但你做了,我心里又不知道如何欢喜。我当时怕一睁眼,就忍不住想亲你,我从二十年前就想亲你了。”“我怕吓到你。我不愿意做让你害怕的事……”顾渊峙说完这些话,看着一动不动的谢仞遥,心才反应过来似的凉了下来。他想碰一碰谢仞遥,手伸出去一寸又收了回来。
他真是睡糊涂了,顾渊峙道:“你别怕,等出了秘境我就走……”
下一瞬,顾渊峙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
他唇上印上了一处柔软。
谢仞遥伸手,勾着他的下巴,让他微微仰头,俯身亲了上去。他身影纤长,落进顾渊峙怀中,像掉进去的一只蝶,发轻巧地撒了他半身,但唇瓣柔软。
顾渊峙倚的屋子是假的,屋外大雪纷纷,北风紧催是假的。他所处所感,不过是依幻境而生,天崩地裂都作不得数。只谢仞遥,在这方不可信的世界里,给了他一个真真切切的吻,任长风万里。
第45章
这个吻很轻很柔,谢仞遥冰凉指尖勾着顾渊峙下巴,用自己的唇轻轻碰了碰顾渊峙的唇,随即离开。他离得这么近,顾渊峙仰头与他对视,能清清楚楚看见他垂眸时轻颤的纤浓眼睫。这是一个带着垂怜意味的姿势,谢仞遥低下头来,用自己来回答他刚才的那些话。不过一个呼吸的纠缠,谢仞遥就稍稍往后,发从他身上离开,轻声道:“说得这么可怜,亲了,还想要什么?”谢仞遥亲上他的那瞬,顾渊峙只觉得一阵酥麻从脊椎直冲头顶,直炸得他头皮发麻。
谢仞遥没有等来顾渊峙的回答,顾渊峙极黑的瞳孔盯着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下一瞬,谢仞遥的手腕就被他握住了。顾渊峙一拉,将他重新带进自己怀中,伸出手臂扣着他的腰,就又亲了上去。他动作大,背上又有伤,仗着谢仞遥不舍得推他这个原因,顾渊峙无赖到了极致。他扣着谢仞遥的腰,不止于浅尝辄止,而是急切地向他索要一切。他坐在那里,谢仞遥跪坐在他身上,顾渊峙长腿一弯,谢仞遥双腿就被他顶开,直接跨坐在了他身上。
这是个亲密契合到没有一丝缝隙的姿势,顾渊峙这才露出了点真面目,以至于像一只野兽在占有。
谢仞遥哪里受得住他这样肆无忌惮,顾渊峙掌心拖着他后背,他向后仰去,半个身子就倚在顾渊峙手臂上。他躲不开,被顾渊峙的舌尖磨得发软,许久才被放开。顾渊峙松开他的唇,转头就去亲他脸颊,带着湿意的唇一点点厮磨过谢仞遥脸颊,又低声呵出热气:“师兄…”谢仞遥低低嗯了一声,转头去看他,气都没有喘匀,就又被他欺身亲了上来。
顾渊峙从前听钟鼎宗的弟子道什么软香温玉抱满怀是神仙滋味,他当时对这话没感觉,此时才算真切地明白。他怀里谢仞遥双腿被分开,夹在他腰间,整个人亲密地贴着他。顾渊峙满怀盈盈的香,掌心中尽是单薄衣衫下温软的白腻。他甚至手都不敢下重手,怕一揉弄坏了师兄。
谢仞遥最后实在受不住,他两只手腕都被顾渊峙握着扣在身后,只能拿膝盖去顶他的腰,这才被放开。他被顾渊峙弄得鬓边都是薄汗,被松开后,下巴枕着他肩膀,好一会儿才喘匀气。顾渊峙侧头,还要去亲他红得厉害的耳尖,但下一刻,就被谢仞遥低头咬住了肩膀。
顾渊峙被咬着,还是要去亲他的耳尖。谢仞遥不理他,下狠劲咬了一下后,发现都是硬邦邦的肌肉,觉得没意思,这才松开了口。避开凑到自己耳边的唇,谢仞遥绷着脸去看顾渊峙。他这是生气的模样,顾渊峙却一瞬都不放过地去看他,他师兄唇上都是水泽,唇是红的,眼尾带着脸颊都是红的。这红衬得他整个人盈润中多了道不明的妩色。他这么坐在顾渊峙怀里,让顾渊峙觉得这是一颗他捧在手心里,可以被他用胭脂揉红了的白珍珠。但他方才没太克制住,此时见谢仞遥生气,不敢再去惹他。顾渊峙老老实实指了指自己的侧颈,很有自知之明地道:“师兄咬这里,咬这里疼。”
谢仞遥被他这耍赖样子给气笑了,他耳垂红得要滴血,尽量从容地顾渊峙身上下来,低头在储物戒里找药,声音平静:“先把你那玩意儿弄下去再跟我说话,没出息的样子。”
顾渊峙怔了一下,才明白谢仞遥说的是什么。一碰你就会这样,这话顾渊峙哪敢说出来,他只能诚实道:“我也控制不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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