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讳的身躯一点点变得透明。
离长生不知怎么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怅然。
还好,不必让封讳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刚想到这儿,时间陡然流逝,一阵寒光呼啸而来,宛如离弦的箭猛地刺入他的心口。
离长生正准备迎接疼痛,视线一晃神,看到本该彻底消失的封讳却朝着他而来。
好似地狱黄泉的清冽气息包裹全身,离长生一怔,正要抬头看他,封讳却将他强行按在怀中,遮挡视线。
身体似乎受伤了,离长生却察觉不到任何痛感。
他靠在封讳怀中,意识逐渐往下沉。
恍惚中,似乎听到封讳在呢喃着低语。
“你若知道我对你做了什么……”
离长生奋力睁开眼睛看向他,意识的最后听到封讳自嘲的笑声,发着抖般在耳畔轻轻响起。
“你会恨我的。”
生死阵外,楼长望已歇斯底里用无数法器破阵,但却如同水滴入海,完全激不起丝毫涟漪。
离无绩似乎还恍惚着,坐在那眼瞳虚无,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楼长望已在骂街的时候,身后的生死阵终于破碎了。
砰的一声脆响,猩红阵法像是琉璃似的当空炸开,散落的灵力中夹杂着寒霜簌簌而落。
楼长望一惊,却不敢往阵法中央看。
他怕见到的只是一具尸身。
离无绩呆滞地抬眸看去,目光落在前方时,淡色的瞳孔轻轻一颤。
雪片比桃花瓣还要大,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好似遮掩住离无绩的视线。
三百年前的归寒城。
一个身着玄衣的青年单膝半跪在一棵桃花树下,怀中是那个一身白金道袍高高在上的仙人。
仙人昏昏沉沉,发间结着无数桃花,连裸露在外的手腕上也像是树枝般长出红艳的桃花瓣,诡异得要命。
男人似乎察觉到视线,倏地侧眸看来,竖瞳带着冷冽的寒意,像是在震慑误入他地盘的野兽。
……就如同现在。
封讳抱着裹着黑袍的离长生半跪在霜雪中,两人衣袍乌发交织,离掌司似乎在昏睡,额间的法器沾了血垂落在衣襟间,露出本来面目。
那是……
离无绩眼眸轻轻睁大。
度上衡的脸。
第60章 那就给你摸两下
离长生很不喜欢死。
他并不知道别人死时会是什么感觉,有孤魂野鬼说像是睡着,离长生却觉得像是身处一片虚无中。
那荒芜之地一眼望不到尽头,没有时间,没有日月,有的只是令人畏惧崩溃的安静。
离长生从有记忆起,第一次真正体验死亡是一次落雨后起了高烧。
他烧得浑浑噩噩,好像记忆中所有的苦痛一同蔓延上四肢百骸,几乎让人承受不住。
直到一声细若的好似蛛丝崩断的声音,一切痛苦离他远去。
离长生那时甚至是解脱的。
不知在那一望无际的虚无中待了多久,似乎是一天,也有可能是十年,久到他都要忘却自己是谁,终于被嫩芽破土声惊得回神。
枯木逢春。
他在春日活了过来。
离长生很厌恶在虚无之地漫无目的等待的感觉,他并不期待活着,却也不想再体验一次死亡。
就如同现在。
四周仍是熟悉的荒芜。
离长生一身白袍孤身站在那,恍惚中他并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下意识寻找出路。
似乎走了很久,片刻还是数百年已分不清楚,那道微弱的声音再次出现。
不同于第一次的细微的破土之声,数次的死亡令那道声音越来越响,到这次终于隐约听到。
那好像是一道人声。
发着抖,悲伤的泣音。
有人在低声呜咽。
离长生已记不得自己是谁,只听到那道哭音心口已本能泛起涟漪。
哭声越来越微弱,直到尾音像是晨雾遇到照样般缓慢消散之际,离长生终于听清“他”在说话。
“……惟愿长生。”
这道话语好似谶语般轰然当头砸下,转瞬间那好似十万八千里之地长出无数纷飞的桃花。
离长生倏地有了意识。
“做噩梦了?”
有人淡淡道。
离长生睁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不记得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怎么了?”徐寂微微蹙眉,俯下身靠近他,“我还没开始骂人,怎么就出神了?回魂了。”
度上衡垂下眼,不吭声,端起徐寂亲手做的糖水小口小口地喝。
“观棋府是什么好相与的吗?”徐寂亲手将师兄养大,自然知晓他现在又在闹脾气,也不生气,轻声道,“你救了裴氏那两兄弟,还将人送入了问道学宫,观棋府的新任宗主恐怕不悦。”
度上衡吃了半碗,忽然说:“我不爱吃这个。”
“对,不爱吃。”徐寂道,“一天三碗哪算爱吃,下次不做了。”
度上衡:“……”
度上衡将碗轻轻放下,漫不经心抚摸袖中分外乖巧的小蛇:“裴宗主好歹是裴玄的叔父,既然得了宗主之位,为何要对亲兄长的遗孤赶尽杀绝?”
徐寂道:“许是做了亏心事。”
“既是作恶,我救人他心生不满只能证明他心胸狭隘。”度上衡倒是有一套自己的道理,语调随意,还带着轻缓的笑意,“我若不救,便是助纣为虐。”
徐寂无声叹了口气:“我只是担心你身处险境。”
度上衡轻声笑了。
他很喜欢在本命剑剑身上轻轻一弹,这回山鬼出去玩了,崇君下意识屈指在腕间盘着的小蛇脑袋弹去。
只是手指还没弹过去,就见那小蛇像是活见了鬼似的,整身鳞片瞬间炸起,“嘶”了一嗓子直接顺着度上衡的衣袖钻了进去。
度上衡:“?”
前几次弹它都没事儿,这回怎么反应这么大?
徐寂也瞥见那条蛇,没什么神情的脸上浮现一抹烦躁:“你对这蛇未免太过纵容了。”
“有吗?”度上衡并不在意,任由那小蛇顺着他的衣袖一路爬到锁骨处,随后瞬间弹起,一口叼住度上衡的耳垂,将整个身体软趴趴地挂在上面,像个别致的耳饰。
度上衡:“……”
好吧,的确有点纵容。
耳垂被咬着没什么感觉,度上衡也没理它,侧头对徐寂道:“不必担忧,我这段时日会去问道学宫教学,不会再外出驱邪,观棋府就算想使绊子也寻不到我。”
徐寂无奈,只好说是。
度上衡估摸着救下裴玄兄弟,许是会让观棋府和雪玉京交恶,师尊应会来询问缘由。
果不其然,不过两日,度景河回了雪玉京。
度上衡和徐寂前去迎接师尊。
度景河常年一身白衣端坐在首位,祸斗四肢着地蹲在那舔爪子,瞧见度上衡和徐寂过来,露出个野性的笑来。
度景河警告地瞥他一眼。
祸斗顿时垂下脑袋,余光却在两人身上继续打转。
度上衡颔首行礼:“恭迎师尊出关。”
徐寂站在身后屈膝:“见过师尊。”
度景河并未看徐寂,冰冷的视线落在度上衡身上终于有了温度。
“来。”
度上衡抬步拾阶而上,道袍曳地将腾起的烟雾拂去两边,仙气缥缈萦绕周身。
“师尊。”度上衡早有准备,温声回禀,“救下观棋府裴玄事出有因,弟子……”
度景河轻轻一抬手,打断他的话:“观棋府不值得上心。”
度上衡眉梢动了动。
不是为观棋府而来?
度景河瞳色偏淡,注视着人时无情无感,宛如淡漠的仙人,视线落在度上衡的手腕上。
小蛇一直盘在度上衡的腕间,不知为何此时却浑身发着抖,注视着度景河的眼瞳全是怨毒的恨意。
空荡荡的内丹处明明已经痊愈,却隐约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它死死瞪着度景河,怨恨似乎冲上并不大的脑仁,逼得它完全无法思考,任凭怒意支配身躯,朝着近在咫尺的仇人狠狠扑了上去。
度上衡没想到这蛇胆子这么大,雪玉京仙君也敢上去用它的小尖牙啃,下意识就要去拦。
度景河却罕见笑了声,身躯灵力化为尖利的线猛地刺穿小蛇的七寸偏下一毫,直直将它钉死在一旁的玉石柱上。
砰地一声细若声响。
度景河的动作太快,度上衡拦截不及,垂着的手轻轻一动。
徐寂眉头一皱。
度上衡极其喜欢那条蛇,走哪儿都带着。
度景河并不怪罪那条蛇想要攻击他,只是收回手,淡淡道:“你太纵容它了。”
度上衡的手腕、耳垂全都带着两个已愈合却因蛇毒还未消散的血点,若无度上衡的宽容,根本无人能近他的身。
度上衡并不畏惧度景河那隐藏在波澜不惊的皮囊下的微弱怒火,垂着眼道:“万物有灵,师尊教导我珍视苍生,它受过重伤,将养这么多日才终于活蹦乱跳,师尊一击它或许会死。”
度景河道:“你很喜欢它?”
度上衡道:“只是不想看着它死。”
不远处的徐寂呼吸一顿,担忧地看向度上衡。
度景河不知为何好似要故意将度上衡养成无欲无求之人,心中只怀有苍生,众生平等下,有情也是无情。
自小到大,但凡度上衡偏爱的东西或人,除了徐寂之外,不到第二日就会在度上衡身边消失得无影无踪。
久而久之,度上衡很少会像其他人表达喜爱,只将情绪深深压在内心深处,从不泄露分毫。
在度景河面前说出这句话,这条蛇恐怕没有活路了。
出乎意料的是,度景河并未动怒,反而低笑了出来。
“好,带着你的蛇,回吧。”
度上衡颔首:“是。”
徐寂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常年寄人篱下,早已学会察言观色,度景河并非是轻易松口之人,却容忍一条对他心怀着怨毒的蛇留在度上衡身边。
为何?
难道这蛇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蛇特不特别度上衡不知道,将那软绵绵一条救下时,蛇已经有进的气没出的气了,蛇信子都耷拉在外面收不回去。
度上衡伸手将指腹在小蛇的尖牙上轻轻一蹭,一滴血沁出来,转瞬被小蛇吞入腹中。
仙人血携带着天道赐予的气运进入小蛇的身体中,飞快愈合它的伤口。
小蛇似乎嗅到熟悉的味道,勉强睁开眼睛。
隐约恢复意识,它做出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脑袋一歪,誓死不吃这坏人的血。
死了得了。
度上衡垂眼淡淡道:“你不想一直活着吗?”
小蛇眼泪哗啦啦往下流,几乎要将它小小的身体淹没了,它誓死不肯吃,一幅“别当好人!”的愤怒气势,狠狠用后脑勺痛恨度上衡。
度上衡:“……”
这么小一只,脾气倒是挺大。
度上衡似乎闷笑了声,以灵力逼出指尖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小蛇脑袋上。
小蛇本来就不大,盘在一圈都没掌心大,很快就被仙人血淹没,被迫咕嘟嘟吞了好几口。
察觉到可恶人类的血被迫进入它的身体,将它濒死的伤势治愈,它气得尾巴尖啪啪啪地拍着桌子,恨不得呕出来还回去。
度上衡脾气好,见它在那“崴”半天也没吐出来什么,伸手戳了戳它的脑袋,哄他:“别生气了,好吗?”
小蛇满脸是斗大的“不!好!”
只是它的气焰并未维持太久——毕竟蛇尾巴那么一点,愤怒敲了几下桌子就被震得生疼,只好变成甩尾巴。
看着倒像是小狗。
度上衡问它:“你和师尊有什么仇怨吗?”
一听“师尊”,小蛇刚消的怒火又蹭地冒出来,龇着牙要吞他。
度上衡见它咬着袖口吞半天吞不进去,反而噎得自己一阵阵干呕,无可奈何地道:“好吧,不问了便是。”
这蛇是师尊所赠,就按照它的爆裂脾气,想来捕它时的手段不怎么温和。
度上衡将小蛇身上的血擦拭干净,指腹漫不经心抚摸着小蛇脑袋。
刚才他那番试探,明显看出师尊对这条小蛇的态度极其奇怪,好像不光是看它有化龙的潜力。
小蛇不喜欢别人摸他脑袋,气势汹汹地就要甩开他。
可视线落在度上衡留着一条伤口的指腹,动作一顿。
对度上衡来说,只是指腹破了一点,但在手指粗的小蛇看来,那伤势被放大无数倍,都比它眼睛大了,瞧着极其骇人。
是……为了救他吗?
小蛇盯着那可怕的伤口半天,等到度上衡一边思考一边随手抚摸它时竟然没有再挣扎。
算了。
小蛇不情不愿地想。
反正也不是他伤的自己,看在他舍身相救的份上,就摸两下吧。
第61章 我来帮你蜕皮吧
一直桀骜不驯总想咬人的小蛇难得这么配合,度上衡摸了很久,久到小蛇脑袋发痒,脑壳似乎都要会被撸掉一块皮,一扭头不让碰了。
度上衡收回手。
小蛇伤得不轻,蛄蛹着钻到度上衡袖中修养。
不知是不是真的被撸破脑袋了,盘着睡了不久小蛇就感觉浑身难受,好像浑身的鳞片正在被什么东西一寸寸活剥。
身躯中泛起一股疼痛的燥热,将它硬生生疼醒。
已是深夜,度上衡盘膝坐在玉莲座上闭眸修行。
小蛇疼得要命,神志不清地从袖中爬了出来,啪嗒一声摔在玉座上。
63/119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