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皎眼圈一红。
他自小被宠到大,从未和人低过头。
“不要来这一套。”裴玄不为所动,“你已不是观棋府金尊玉贵的二公子了,在这问道学宫无人会惯着你的臭脾气。”
裴皎咬了咬牙,死死忍住眼中的泪水。
裴玄垂眸注视着高傲的半大孩子,低声道:“我现在一无所有,若你再因脾气惹出祸事,我只能……”
裴皎一僵,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凝在眼眶中的泪水唰地落下。
裴玄未出口的话顿住,故作冷意的面容浮现一抹无可奈何,俯下身轻轻擦去他的泪水,轻声说:“……只能给人跪下替你赔罪了。”
裴皎懵了懵,险些哭出声。
他死死抓住裴玄的袖子,呜咽道:“我错了,你……你不要丢下我。”
裴玄终于笑了:“不会的,哪怕我死,也定会护你周全。”
裴皎难过地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小小的少年注视着裴玄手中那好像还泛着桃花香的伞,咬了咬牙。
前几日他在替兄长拿书籍时,无意中听到有人说度崇君,说他美貌成那样,年纪小修为却如此高,每去一个学斋都将那些天之骄子虐得哇哇,指不定是修炼了什么吸取别人天赋提升自己的禁术呢。
否则怎么可能如此厉害?
裴皎害怕自己的兄长也被挖了灵根,还未见度上衡就已心生讨厌。
太不好了。
回想起自己方才对度上衡的态度,裴皎脸一红,心想既然兄长这般推崇崇君,那他还是要找个时间特意去道歉。
***
问道学宫的雪下了三日,小蛇本来还在修行,似乎是因为寒冷竟然开始发僵了。
度上衡搓它,搓半天小蛇都把信子吐出来了,他才后知后觉似乎是因为太冷。
崇君的住处像是冰冷的囚笼,他已寒暑不侵自然不必用什么灵石取暖,思来想去只好将小蛇塞到自己怀中。
小蛇僵硬的身体这才随着体温逐渐恢复正常。
度上衡这才松了口气。
他掐诀坐在玉莲座上,闭眸用借目附在一只雪团似的鸟儿身上,扑闪着翅膀朝着问道学宫的学斋而去。
很快,就寻到了在扫雪的裴玄。
如此冷的天,裴玄只穿着单薄的衣服,脸上被冻得通红,一一细致地扫着问道学宫的积雪。
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沦落到做这些粗活……
度上衡眉头微微蹙起。
很快,其他扫雪的学子溜达着过来,见状吩咐道:“哎,裴少君等会也没事吧,帮我们把剩下那条路的雪也扫了呗。”
裴玄脾气好,也没被那句带着讥讽味道的“少君”激怒,笑着道:“好。”
学子哼了声,扬长而去。
度上衡听到逐渐远去的学子在你一句我一句的讥讽。
“呵,还是少君呢,一朝落魄,不照样和我们这些人混在一起,装什么清高模样啊?”
“他那个弟弟眼高于顶,都这样了还看谁都不顺眼,日后可有苦头吃了。”
两人声音挺大,裴玄许是听到了,但神色没有丝毫异状。
度上衡歪着小鸟脑袋注视着裴玄的身影,觉得很有意思。
明明从高处跌落,却能心志坚定不为任何人的评价所动容,知是非懂对错。
此人,必成大器。
正看着,忽然感觉腰腹处有一团动静。
似乎是那条蛇又在乱动,度上衡没有理,收回借目后,开始继续闭眸打坐修行。
天道所选之人,每一寸经脉似乎就是聚灵阵,哪怕只是打坐,周身无数灵力源源不断好似萤火似的往他身上灌,不必修行就能凝聚灵力。
在化神境停滞太久,还是得尽快破境。
度上衡抱元守一,催动灵力汇入元婴中。
不知修行多久,耳畔似乎有一道呼吸声响起,声音还挺大。
问道学宫的崇君住处外有结界庇护,不可能会有人进入其中,度上衡眉头轻皱,收回灵力。
只是还没睁开眼睛,就感觉怀中似乎抱了个活物。
热的,并不是蛇身常年泛着的冷意。
度上衡轻轻睁开眼睛,垂眸看去。
小蛇已化为人身,模样瞧着似乎十一二岁,正浑身赤裸蜷缩在他怀中,满脸迷茫地仰头和他对视。
度上衡:“……”
度崇君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一睁眼怀里坐着个光溜溜的小少年脸上也没什么神情变化,只垂着眼看他,淡淡道:“果然是条小蛇。”
小蛇懵懵注视着他,似乎还没从化为人形的失控中缓过神来。
他歪着脑袋左看右看半天,神智一寸寸清明,终于记起来此人之前的痛下狠手。
此人有剥皮和妄图将它炖蛇羹之仇!
咬之。
小蛇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已变成人,龇着牙做出凶狠模样,“嗷呜”一声弹起来狠狠咬住度上衡的耳垂。
一下就挂在那儿了。
度上衡:“……”
小蛇咬完,不大的脑仁才后知后觉到不对。
怎么咬起来这么容易?之前弹过去得飞半天来着。
身体也不对劲,好像长出了很多多余的东西。
小蛇懵然地眨了眨眼睛,感觉眼前似乎有一扇阴影一闪而过。
睫毛?
蛇怎么会有睫毛?
正在愣怔间,他身下紧贴的地方似乎发出一阵细微的震动,似乎有人在低笑。
小蛇将牙松开,茫然地抬眸看去。
可恶的仇人正带着笑望着他,面容五官也不是放大许多倍的可怕了,好像正常了很多。
度上衡耳垂留下一排红痕,他也不在意,伸手勾了勾小蛇的下颌,笑着道:“我救了你,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
小蛇冲他:“嘶……唔?”
嘶完察觉到不对,他怎么能发出声音了?
摸了摸脖子……
手?
直到这时,小蛇才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人形,多出来的四肢完全不知往哪里放。
度上衡看他四肢不协调,满脸迷茫地缠在一起似乎想把自己盘起来,没忍住轻轻笑了出来。
这蛇看着不大,心气倒是挺高,还以为度上衡在嘲笑他,又想扑上去咬他。
度上衡没再惯着他,直接伸手将人从膝盖上拂下去,又将一件外袍扔他身上,淡淡道:“穿好衣裳。”
小蛇还不会用手脚行走,整个人趴在地上,用蛇形的动作爬了半天,愣是没爬出半丈,只好愤恨地瞪着度上衡。
度上衡不会养蛇,之前待了只有金丹修为的灵鼠回来给小蛇吃,那鼠差点把蛇打得嗷嗷哭。
这回他只寻了些灵液,省的小蛇吃不习惯。
一回头就见那蛇怯生生在衣袍中缩成小小一团,从衣袍底下往外看。
度上衡道:“出来。”
小蛇并不觉得赤身要羞耻,他只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听到这话立刻将衣袍那点缝隙往下一扒拉,不吭声了。
度上衡淡淡道:“不饿吗?”
小蛇正想有骨气得打算躲到下次蜕皮成为大蛇再回来报复一口吞了他,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
他睡了近一个月,滴水未进,正是饥饿的时候。
度上衡道:“我数三声,不出来,之后就没得吃了。”
小蛇眉头紧皱。
他就算饿死,也不受威胁。
度上衡已经开始数了,嘴唇轻轻一碰就数到了三。
小蛇猛地掀开衣袍,在“三”落地前趴在地上,一副倔强的模样,等着吃。
度上衡:“……”
度上衡看他像是死鱼一样,没忍住道:“坐起来。”
小蛇闷闷不乐地试图支配不听话的四肢,半天才做出个扭曲的坐姿,脚都缠到后腰上去了。
度上衡:“……”
也行,他不疼就好。
度上衡将带着浓郁灵力的灵液递过去。
小蛇手脚并用地接过来,将脸埋进去喝,浑身的尖刺终于缓缓柔和下来。
度上衡支着下颌靠在桌案上懒洋洋注视着他,问道:“你有名字吗?”
小蛇不答,埋头喝。
度上衡说:“你不说,我便替你起了。”
小蛇身体一僵,似乎记起来这看起来仙气缥缈的人给一条仙船起名叫“仙人船”的壮举,皱着眉头从碗里抬起头来,警惕地看了度上衡一眼。
度上衡:“嗯?”
好一会,小蛇才道:“晦气。”
度上衡不解:“我?”
小蛇喝饱了,脾气似乎也收敛了些,他摇头,说话颠三倒四,磕磕绊绊的:“我,我晦气。”
度上衡还是不懂。
小蛇蹙眉道:“我叫,名字,我晦气,你聪明吗。“
度上衡这回终于听懂了些:“谁给你起名叫‘晦气’?”
小蛇小小的身体裹着度上衡过分宽松的长袍,捧着碗舔了舔里面残存的灵液,闷声说:“不喜欢我,我咬人,很晦气。”
度上衡摸了摸右手腕上还没消除的两个红痣,赞同地点头:“的确咬人。”
小蛇瞪他。
度上衡被他这个眼神看得笑了出来,伸手戳了戳少年的眉心,道:“没人会用‘晦气’做姓名。”
“可喜欢。”小蛇和他唱反调,“我晦气,他们怕我,晦气好。”
度上衡也不和他争辩,道:“你既然已化为人身,便要像个人类一样有名有姓,你既然喜欢‘晦气’,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小蛇一僵,开始咬碗。
明显不会。
度上衡伸手在茶盏中沾了点冷透的茶水,在桌案上一笔一划写了“晦”字。
小蛇眉头越皱越紧,似乎嫌弃比划多,难学。
他用蛇身时,尾巴尖在地上划拉个线,就是他的姓名了。
少年还不会隐藏表情,想什么全写在脸上。
度上衡挑眉,又写了一个字,“讳”。
小蛇明显眉眼舒展不少。
度上衡笑着哄他:“这个字念‘晦’,气字少见人名,我为你寻一姓,唔,你喜欢风吗?”
小蛇蹙眉。
度上衡顺着小蛇的思维哄他:“风四处都在,能吹着晦气遍布三界,这样所有人都畏惧你的晦气了。”
小蛇顿时高兴了,点头:“风好,好风。”
度上衡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名字。
封讳。
第63章 归寒宗离庸黑锅
小封讳不太聪明,蘸着水划拉好久都没学会自己的名字,他耐心又不足,学到最后用爪子划拉个蛇形模样的线,歪头瞪着度上衡。
度上衡并不生气,笑着安抚道:“无碍,别的人也和你一样,学个十几次也学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封讳:“……”
封讳心智似乎不太健全,哪里听得这话,当即气势汹汹地用五个手指蘸着水奋力写自己的名字。
这次歪歪扭扭但勉强能看出形状。
度上衡说:“我就说你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好聪明啊。”
封讳眼眸下意识一弯,完全没发现度上衡话语中的前后矛盾,蛇尾尖下意识甩起来,但他已化为人身,只能瞧见两只脚左右摇晃,看起来被夸得要飞起来了。
这可恶的人类似乎也有可取之处的。
小蛇勉为其难原谅他剥皮的事儿了。
度上衡很少如此接近一个活物,正想再教他几个字,忽的察觉到住处之外有人靠近。
神识悄然横扫出去。
瞧见外面门口等候着的人是谁,度上衡眉梢轻挑,有些意外。
竟然是裴皎。
上次见面,那孩子看起来浑身都是尖刺,气势汹汹地躲在裴玄背后看起来想咬人,这回不知什么缘由,手中握着伞,满脸为难地在住处外来回转圈。
度上衡一抬手。
大门倏地被一道风卷开,吓了裴皎一跳,瞪大眼睛看向空无一人的院子。
度上衡的声音轻柔传来:“进来吧。”
裴皎一咬牙,犹豫再三抬步走进去。
裴皎一路上都在措辞要如何道歉致谢,本来背得词很流畅,可一进去脑子唰地一片空白,完全忘却了要说什么。
裴皎额角泛起冷汗,他从小到大被宠得无法无天,还是头一回低下头对人道谢……
果然没有裴玄,他只能当个废物吗?
裴皎狠狠咬了下舌尖,疼痛让他的意识清明许多,壮着胆子抬步走进去。
崇君在问道学宫的住处虽然比不上云屏境,却也是整个学宫地段风水最好的别院,灵力馥郁,院中每一颗皆是价值千金的灵草,奢靡到了极点。
裴皎进入内室,他怕自己胆怯,刚站定就敛袍跪下,规规矩矩行了大礼:“裴皎见过崇君。”
耳畔传来珠帘撩开的声音,随后一个人影白金衣袍曳地,轻缓雍容走到连榻边坐下。
一道视线从上到下飘来,温柔的声音笑着道:“起来吧。”
裴皎直起身却没站起来,保持着跪姿抬头直视度上衡,将刚想起来的道歉的话说出口:“崇君,前些日……”
话音戛然而止。
裴皎愣在原地。
上次匆匆一见,裴皎并未仔细瞧度上衡的脸——就算瞧了也被法器遮掩着看不清楚,只能疑人窃斧,从自己那肤浅的第一印象断定此人绝非好人。
今日度上衡穿着不像平日外出时一层又一层、一丝不苟矜贵自持,他只穿着雪白宽松的长袍,宽袖衣摆好似流云般轻拂缓动,胸前衣襟似乎被人揉皱,隐约露出一字锁骨,皮肤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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