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不想听,以后再说,可以吗”花雅摇了摇头,低声的拒绝道。
那模样,竟给人一种格外脆弱的感觉。
白坼生心疼,可却愈发坚定了心中的决定。
他闭了闭眼,语气艰涩道:“其实我……其实我一直在骗你,我不是摇风,那位千机公子,才是你所认识的摇风!”
“你……你说什么”
白坼生讲出这句话之后,一时心痛如刀割,可是一旦起了头,后面的话,似乎也就没有那么难以开口了——回忆着这十多年来的经历,他一口气将埋藏在心底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当年如积山上,我被雪狼追杀,恰巧碰见他,你那时候被埋在雪下,几乎就剩一口气,可是他只有魂体,压根无法救你,所以我们便做了一个交易——他为我解决掉雪狼,而我要将身体暂借于他。原本说是暂借,可是后来,他为了救治重伤的你,和你那个所谓的师父,占用了我的身体数日,之后他有事要与你暂别,我方才夺回了身体的主控权,因而心中不忿向他质问,他提出十年之内替我化形成人以作补偿,这种话我焉能信他,可谁想他竟当场便要与我立下誓生之咒……后来,我们便做了交易——十年之中,我的身体供他任意驱使,并且替他保守你与他之间的一切,不对外人泄露分毫;而他,则需在十年之中助我渡过雷劫,化形成功,并且答应我一个条件,从那之后,他便借我之身留在了你的身边”
“无梦之狱中,你坠落断魂渊下十年,他下去寻你,遍寻不到,便傻傻的在上面等了你十年。其实最初,我是真的有些无法理解这些行为的,故而总笑他痴愚,说他不值,后来他替我挡下九重雷劫,元灵碎裂,等我醒来时,便看见了你。那样的创伤,我以为他不会活下来了,加上那时你又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我便想着暂且就以他的身份陪伴你一段时间,可谁想,时间一长,我竟然,竟然对你动了心……你问我为何会知道你与他之间的点滴过往,可我与他两魂一体,他做了什么,我又怎会不知呢”
他说的那样详细,甚至由不得花雅去质疑什么。
讲话的心如刀割,听的人亦是昏天暗地。
听到这里,花雅终于忍无可忍,他一把揪住了白坼生胸前的衣襟,颤声质问道:“那既然他后来回来了,你为何不予坦白,还让我误会于他”
白坼生面上全是灰败,他就像是一块破布一般,被花雅拎起来的时候也不反抗:“我又何尝不想坦白,你以为我愿意每日被当成一个替身活着吗可是……可是谁叫你待我那样好呢,好的我都舍不得,也不敢将真相告诉你了,我怕我一说出来,便永远也没有站在你身边的资格,故而在他重新出现时,我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求他不要将真相告知与你。”
第43章
“你,这简直荒唐……摇风他如何会应你”
“为什么,因为誓生之咒啊,他曾答应会为我完成一件事情……”花雅眼底的愤怒与厌恶,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烧的白坼生简直无力招架,言语至此,他终于是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如今就连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难以启齿,这人又会如何想他呢
果然啊,娘亲说的没错——不是自己的东西,是永远都强求不来的!
白坼生停下了话音,但是剩下来的言语却也不言而喻。良久,花雅渐渐松开了抓住他衣襟的手,一字一句道:“他如今去了哪里,他去了哪里”
花雅想起那一日青云峰上,那人摘下炔鳞递给自己时,眼中失望落寞的神情,与那近乎苍凉的笑意,一颗心几乎被那深深的愧疚给淹没。
他分明同自己解释过的,可是自己却不信他,摇风啊,我那时,一定让你难过了吧
白坼生在他松开自己之后,便一屁股跌在了身后的积雪上,良久,他方才寻回自己的声音:“前日我见他从寒殿出来,瞧着很是虚弱,我心下好奇,不由凝神去探,竟是未能从他体内察觉到半丝灵力的波动!”白坼生想到那清雅出尘,高华无双的人,不过短短几日,竟就染上了浑身的暮气,心里也不由唏嘘,而他此时能下了决心坦白一切,不得不说,也是受了那一幕的触动。
若说他原本还不知道对方到底因为什么而成了那般,可是当他看到花雅好端端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就想到,莫约又是那人做了什么。
毕竟那可是浣骨池啊,身为一个狐族之外的修者,置身其中七七四十九日,又如何可能完好无损的走出来呢!
花雅自然也想到了,他凝神,又重新感知了一番体内那庞大而陌生的灵气波动,一颗心便是越沉越深。
却原来,根本不是什么运气好,是他……用一身修为,救了自己吗
与摇风相处的点点滴滴,犹如走马灯一般在花雅脑海中一一掠过。
安然无忧时,他陪着自己一起嬉闹;遇到危险时,他总要冲在自己面前;多少次他为自己治疗伤痛;多少个凄冷的夜里,纵容着自己拥他取暖……
想的越多,心里的愧疚与心疼也就愈发浓重,接二连三的打击,终于让花雅脑海里那根紧绷的弦一下断掉了。
“啊——”他双手抱着脑袋,膝盖一弯跪进了雪地里,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
那般悲恸的模样,简直恍若一头失侣的野兽,让看见的人不由心惊。
白坼生起初有些呆,等见他抱着脑袋不要命的往身后坚硬冰冷的白木上撞,一时心下大骇,手忙脚乱的上去拉人:“衍归……你,你怎么了,你这是干什么……停下,快停下啊!”
白坼生拉了几下,反倒被对方一挥手甩出老远,等他再爬起来的时候,花雅竟是一个用力,将那百年一枯荣的老树,撞的连根拔起了,而那白净的额头,已然是血肉模糊。
白坼生见状,顿时心如刀绞,他心知自己拦不住对方,干脆一咬牙,拖着残破的身体往内宫跑去。
在他带着归无梦赶来时,远远看见树林上空一股银光大盛,冲击的宫中结界都摇摇欲坠。
可等他们靠近了,却只见那原本癫狂的人,已经昏迷了过去。
花雅仰躺着身体,半个身子都淹在积雪里,一头青丝凌乱如杂草,胡乱的遮盖在脸上,露出来的肌肤血肉淋漓,几乎瞧不出本来面貌,身上衣服也破破烂烂的,看起来狼狈至极。
白坼生惊叫了一声,匆忙的跑过去查看,谁知他手刚一伸出去,就被一把攥在了半空。
那看似沉睡的人,倏地睁开了双眼,眼底寒芒如剑,一双清冷的瞳仁,竟是恍若月光般的银白!
摄人心魄,又冷艳无双。
“衍……你,你没事吧”想到这人先前不让他唤自己“衍归”的话,白坼生匆忙改了口。
花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而后厌恶的将人甩开,从地上站了起来。
花雅抬眸,那深邃幽冷的目光,落在归无梦的身上。
“归无梦”无波无澜的一声轻唤,恍若跨越了千年的沉钟,敲在这雪原之主的心头上,竟是让她浑身都为之一阵颤栗。
“这声音,还有这双银眸……”归无梦愣了半晌,随即面色骤变,竟是蹭的一声,双膝落地跪了下来, “堕天龙尊!”
白坼生看着眼前一幕,简直不敢置信,那句“堕天龙尊”在脑海里回荡了许久,方才分解出其中所包含的真意。
“堕天龙尊,堕天龙尊……这个女人叫衍归堕天龙尊!”
花雅一步一步,朝着女人走去,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恍如一个俯瞰着苍生蝼蚁的天神,而后缓缓抬手,落在了对方的发顶。
不见他如何用力,地上的人已经面色大变,疼到浑身都开始痉挛。
数千年的漫长生命里,她是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这样的近。
方才那一阵强烈的银光,红莲也看见了,她带着一帮宫侍急匆匆赶来,却不想一靠近,竟然看见她们高高在上的宫主,匍匐在地,跪在了区区一个小辈的脚前。
再靠近些,她便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看着女子痛苦到近乎狰狞的面色,红莲心下一惊,想也不想,拔出发间的玉簪便飞了上去。
花雅甚至连头也没回,之一个挥袖,便将对方震出了十米开外。
红莲伤及肺腑,落地时喷出一口鲜血,可下一秒,却不顾自身安危,再一次爬了过来,她靠近了一些,跪在地上连连的磕头,嘴里不停的求饶道:“仙长手下留情,放了宫主,放了宫主吧,您要打要杀,都尽管冲红莲来!”
眼前这人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憨实少年,红莲不知道他是谁,可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所爆发出来的无可匹敌的灵力,知道他若执意要取宫主性命,这里定然无人可阻。
花雅听着女子苦苦的哀求,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上动作竟果真停了一下,半晌,他冷哼一声,收回了手。
归无梦顿时浑身一软,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本座暂且留你一命,不过……”花雅顿了顿,淡淡扫过这飞雪玉树,如梦似幻的绝美仙宫, “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本座定将你这飞雪宫夷为平地,让你三千子民为他陪葬。”
话音落下,高挑的男子化作一道银色流光,于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红莲见他走了,匆忙爬过去,将瘫在地上的归无梦抱入怀中:“宫主,宫主你还好吗”
归无梦缓缓睁开双眼:“死不了。”
红莲道:“这是怎么会事,那小公子,他……”
方才那命玄一线的感觉,至今还让归无梦心有余悸:“他是堕天龙尊的转世,他的元灵觉醒了。”其实早在当日得知花雅的真实身份时,归无梦就有些迟疑了,可一来苍衍曾经救过她的命,二来她又想着花雅前尘尽忘,对自己造不成什么威胁,可谁能想到,他竟在这个时候,突然被唤醒了记忆呢!
虽然花雅方才所言不乏为怒极之下的狠话,可若是他真要血洗飞雪宫,那这世上,也的确无人可阻。
万年以上的修者,就算没有肉身修为加持,仅是那强大的元灵,便足以毁天灭地了。
白坼生在一旁听了她的话,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他竟然,竟然是传说中的万兽之尊,而自己,竟……
归无梦淡淡撇了白坼生一眼,对红莲道:“将他送出去吧。”
红莲轻应了一声,然后吩咐了两个宫侍,将白坼生送到了宫门口处。
这结界本就是花雅设下,所以他自然不会被其制约,一路出了飞雪宫,他顺着血契的指引,回到了堕天峰上。
及至飞湍洞外,他捏了一个诀,踏过水帘,穿过结界,一路都畅通无阻,不想刚站定身子,却突然蹿出一个身穿青色布衫的少年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你,你是怎么进来的”月枢警惕的看着花雅,拔高了声音问道。
脑海里的记忆量太过庞大,以至于花雅费了好一番时间,才想起对方是谁,他缓了几分面色,问道:“摇风呢,他可还好”
月枢一听这话,突然就红了眼眶,当即也顾不上去想这人到究竟是如何得知公子下落,又是如何进入此境的。
他杵在那里满脸的哀色,半晌才磕磕绊绊的说:“公子他,他不好……很不好!”
花雅闻言,心下顿时一沉,当即懒得在与对方纠缠,身形一晃,便往秘境深处掠去。
蓝天白云下,身着白衣的男子,身形虚弱的倚靠在一株扶桑木下,他微微低垂着脑袋,从花雅的角度看去,那身子单薄的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散似的。
一缕干枯灰白的长发从肩头滑落,挡住了他半张脸,让人瞧不清那面上的神情,他一只手放在胸前,一只手落在青葱的草地上,有几只小兔子围绕在他的身侧,不停的用小。舌。舔。舐着他那纤细而苍白的指尖,但是坐在那里的男子,却从始至终的无动于衷,仿佛就连动一动手指,掀一掀眼皮的力气也没有。
花雅看的心下发紧,半晌,方才一步一步的朝着他走过去,只是张了张口,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长,靠在树下的男子终于有了反应:“月枢啊,有什么事情吗”
摇风开口,声音轻的像是一阵风。
“……是我!”花雅的心,一时抽痛的厉害,他开口,声音也不自觉压的很低,仿佛害怕自己一大声,就会将这脆弱的身躯荡碎了一般。
熟悉而又陌生的嗓音,让摇风浑身一震,但是很快,他又平静了下来,甚至连头都不曾抬起。
花雅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恍若叹息般的轻哂,心下一时有些迟疑,想了想,他掀了身上布衫的衣摆,单膝跪在地上,然后用一只手,缓缓抬起了男子的脸。
当那张脸暴露在阳光下时,花雅终于看清了。
原本清隽温文的面容,双颊微微凹陷下去,一双眼睛暗淡无神,再配上那苍白到几乎看不见半分血色的皮肤与一头斑驳银发,简直憔悴的让人心惊。
摇风也不知道反抗,甚至带了几分顺从,头顶灼灼的骄阳照进他眼睛里,刺的他眸中瞬间泛起了层生理性的水雾。
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过一会儿方才睁开,当他看见花雅额头斑驳的血迹时候,没有波澜的一张脸上,终于产生了几许裂纹。
他动作凝滞的抬起一只手,想要触碰花雅的额头,却又似乎怕弄疼了他,故而最后只是不尴不尬的悬在半空,问道, “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弄的”
“本座无碍。”花雅一把握住他的手,然后用另一手去擦他眼角低落的泪花。
摇风眸中含着担心,但在接触到花雅眼里的温柔与心疼时,却是忍不住露出一抹眷恋而满足的笑意。
花雅看见那笑容,顿觉心中一阵苦涩难言:“你在笑什么”
摇风痴痴的看着他,半晌悠悠说道:“好真实的梦,真想,真想再也不要醒来了,若能一直这般下去……就好了!”
花雅恍惚意识到什么,落在他清瘦面容之上的手为之一顿,而后定定道:“这不是梦,本座就在你的身边。”难怪,难怪他看见自己时,会表现的那般平静,却原来是以为自己只是在做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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