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荣湛宁可接受自己患有永久性失忆症, 也不愿跟人格障碍扯上关系。
多重人格障碍是一种罕见且难以治愈的精神疾病,患者若是协调不好,后果不堪设想。荣湛比任何人都了解病理, 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其中一员。
不!现在下定论过早, 他不接受。
“上次去平地区, 我有件事一直没跟你说,”偏偏严锵向他透露出更多线索, “跟我交过手的博士,就是黑衣人。”
荣湛的眼里闪过茫然,好像没太听懂。
严锵更直白地讲:“不管是身形还是身高都差不多, 最重要的是你身上的檀香味。”
“是合香。”荣湛纠正道。
“反正不管什么香,我只在你身上闻到过,曾经去你办公室,你介绍过这款合香是一位制香师特意为你调的, 我觉得味道特别又好闻, 所以印象深刻。”
“你确定吗?”
“我确定。”
荣湛的心开始往下沉,不得不打起精神正视自己的问题:“我相信你的判断,或许真的是我,可是这不能说明什么。”
“关于博士的传闻,我想你也听说过, 你觉得像失忆吗?”严锵残忍的提醒, “人格分裂这个猜想,还是你自己说的。”
荣湛的脸庞如一汪静止的湖水,没有丝毫波纹, 心里却海浪翻滚,疯狂地撞击着胸膛。
他略显木讷,受到打击的一种表现, 甚至没给他时间去伪装坚强。
严锵一手落在他的肩膀,厚实的嗓音充满关心:“不管是人格分裂还是失忆症,你身边的人都没有察觉吗?还是说家人为了保护你,一直隐瞒。”
“我和家人早就没什么来往,”荣湛声音很轻,“过节才回去一次,感情很淡。”
“你不是有姐姐吗?可以问她。”
“我姐姐..”荣湛思考一瞬,笃定地摇头,“她应该没有察觉,这件事先不跟她说,免得她担心。”
严锵以警察的直觉分析道:“根据这些线索,你这种情况有段时间了,这么多年相安无事,连你的家人都没察觉,说明你的情况很稳定,或者有人默默帮助你,我觉得至少有一个知情人,不一定是家人,你仔细想想,有谁能胜任这个角色。”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一种消亡。]
这句话从荣湛脑海闪过,他已经知道自己该去找谁了。
他早该想到的。
“你说的对,或许真的有一个人可以给我答案。”荣湛喝光杯子里的水,起身准备离开。
“照片你带走,监控录像我稍后传给你,回去看看,这方面你比我懂,”严锵不放心的嘱咐,“任何情况,随时联系,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谢谢。”荣湛把照片收起来,心里有了一丝安慰,“我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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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天停车场。
荣湛坐在车子里,手中拿着照片,细细打量合照里的两个男人。
片刻,他掏出手机,找到钟商的头像发送信息:[醒了吗?]
钟商回复:[醒了,我看见你留的字条。]
荣湛:[忙不忙,我晚点能见你吗?]
钟商:[我一整天都在产业园,你直接来。]
荣湛:[好,尽量早点。]
他要赶在天黑前,不然他没办法保证是不是现在的自己。
手机提示音“叮叮”两声,钟商连发两个表情包,一个是肥兔子跳来跳去,一个是小熊织毛衣。
荣湛看不太懂,打字询问:[昨晚很抱歉,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钟商秒回:[我很舒服,你道什么歉,我早就想睡你了,能不能大大方方的,成年人睡个觉算事儿么?]
荣湛盯着这条信息,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确定钟商知道多少,或许和他一样搞不清楚状况。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心里更难受。
[晚点见。]
发送完毕,荣湛收了手机。
严锵的监控录像正好上传到笔记本,荣湛打开电脑,一帧一帧地浏览,每个细节都不放过。
当夜里的那个男人抬起头瞥向摄像头时,荣湛猝不及防与他对视,一张脸,呈现出两种感觉。
荣湛不想承认,但他看着监控里的自己,找不到一点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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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教授刚刚结束一场旅行,昨晚才落地市区。
荣湛登门拜访时,教授正在小院里喝茶看书,无比惬意地享受午后阳光。
“老师,下午好。”荣湛在椅子里落座,目光游走在教授的脸上,心脏跳的又慢又重,“您最近还好吗?”
陈教授给他倒茶,笑呵呵道:“我挺好,你呢?”
荣湛直言:“不太好。”
陈教授手里的动作微顿,投去一个探究的眼神:“来找我,是不是有事?”
荣湛心情低迷,垂着眼眸说话:“我查过,我的师哥并不是什么通缉犯,很少有人见过他,在别人眼里,您好像只有我这么一个学生,我很疑惑,我为什么那么笃定自己有一个师哥,这个信息就像代码一样存在我的记忆里,而且我从来没想过去查证。”
陈教授将茶杯推给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荣湛,这个信息是我传达给你的。”
“师哥这个人,真的存在吗?”
“存在,只是和常人理解的不同。”
“他和我是什么关系。”
“暂时没办法回答你,大概是二元对立,或者密不可分。”
荣湛盯住老师的眼睛,想到一个可能:“我试了那么多次都没有找回失踪两年的记忆,老师,请你告诉我,是不是那段记忆原本就不属于我。”
他说请,不到万不得已他很少请求别人。
陈教授感到心痛,知道这天早晚会来,不禁长叹一口气:“没错,不属于你。”
仅存的一线希望破灭。
荣湛闭上眼睛,感觉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刚好砸在他的头上。
“为什么..”他有点接受不了,“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陈教授转动轮椅,来到他身前,皱巴巴的手落在他的手背上,温声细语的安抚:“因为时机不够成熟,你还没有准备好迎接变故,你一直以来都很稳重,但还不够,你需要更强的承受能力。”
荣湛抽回自己的手,语气决绝:“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是,”陈教授点头,“可不是现在,我希望你继续沉淀,不要一口气吞下所有,你会承受不住的。”
“如果你是我,察觉到自己可能患有精神疾病,你会怎么做,”荣湛发出锐利又不失礼貌的质问,“你会选择沉淀吗?还有那么多耐心去等待别人给结果吗?”
陈教授无言以对,眼底浮现愧疚和担忧。
“您是我的恩师,我一直敬重你,信任你,”荣湛不免有些伤心,“我现在不知道该信谁了。”
“抱歉,我们本来可以换一种方式的。”
“我改天再来看您。”
说罢,荣湛不顾挽留,站起身快步走出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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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商能察觉出荣湛最近的变化,就像荣湛能感到他的变化一样。
在他看来,他们之间打破某种壁垒上床,尽管有过无数次,昨晚不一样,荣湛带着记忆,他们一觉睡到天明。
他不确定荣湛怎么看待这件事,当做一夜情还是可持续发展,无论结果如何,他反而变得轻松,好像把选择题抛给别人,不需要自己费心思琢磨。
天色刚刚有点变暗,钟商便驱散了会馆的员工。
四周一片静谧,别墅庭院的灯光提前点亮。
钟商准备了上等红酒,他想跟荣湛心平气和的聊聊。
他决定以循环渐进的方式来揭露两人多年的关系,理想状态是白天的荣湛能够接受他的爱意,等火候到位,他就像送惊喜一样跟对方摊牌。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计划还未开始就宣布失败。
傍晚六点前,荣湛抵达产业园。
此时夕阳的光辉最耀眼,照得整座城市金灿灿。
然而荣湛的眼里布满乌云,一场精神上的狂风暴雨已经悄然展开。
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别墅庭院。同样的位置,钟商从落地窗探出身子和他打招呼。
“你来了。”钟商挥手,一身浅色休闲装扮,头发随意落在额前,看起来就像未毕业的大学生。
“嗯,”荣湛脑子里闪回两人拥抱的场面,温暖中夹杂着一抹忧愁,“钟先生,你吃过晚饭了吗?”
钟商说:“我晚上不怎么吃东西,你饿了?”
荣湛勉强露笑,无声地摇了摇头,他迈上台阶进屋,钟商走到房间门口迎接他。
“我准备了酒,”钟商开心地晃了晃酒瓶,“不需要醒,我知道你喝不了太多,陪我一杯可以吧。”
“钟先生..”荣湛的手里拿着一样东西,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力,“我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还有一些疑问想问你。”
相对他急于求证的态度,钟商显得特别悠闲,而且心情很好,站在酒水车前开红酒,轻松又活泼的语调:“你先等等,急什么,昨晚跟我在一起,不会不好意思吧。”
荣湛没再做声,安静地等待。
钟商很快搞定红酒,端着两支高脚杯转过身,刚想说点活跃气氛的话,对上荣湛的眼睛,神色一凝:“怎么了,你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不会后悔跟我上床吧,我告诉你,晚了。”
荣湛确实和平时不一样。
他的脸有点苍白,明明不瘦,站在炽白灯光下却显得单薄,假如来一阵夜风,估计能把他掀翻,他的心很乱,摇摆不定,他自己还未消化突如其来的变故,就要迫不及待地向别人吐露。
这让他感到窒息,而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他抬起手腕,将手里的东西展示在钟商眼前:“我看过视频,很久以前的视频。”
钟商低眸,认出是自己的录像机。
本以为被阿姨当做垃圾收走了,没想到会落在荣湛手里。
显然,他们都看过里面的内容。
沉默突然来访,空气犹如凝固。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相望,都想从对方眼中获得自己追寻的答案。
荣湛把录像机放在一旁,他朝钟商看去,眼底情绪翻滚不息:“钟商,我强迫你了吗?”
钟商掀起眼帘,意外的脸上不见波动,只是目不转睛地和他对视,好像听见了无法翻译的外国语。
“我有没有对你使用过暴力,”荣湛把能想到的最糟糕的可能盘点一遍,“或者是威胁,恐吓,利用,不顾你的意愿强行和你发生关系,一次也算,有过吗?”
钟商可算听明白了,他放下两支杯子,平静地回道:“没有,从来没有过。”
荣湛那破碎的眼神稍稍凝聚,可没有因为钟商的回答而感到安心,他像失了魂一样站在那里,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钟商等待片刻,见他没有要说话的迹象,好奇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看了视频,”荣湛有点生气,“你才十八岁,不应该那么做,我真是不理解。”
“既然你看过,就该明白这种事是你情我愿,”钟商态度很端正,语气里夹杂着某种不悦,“你别大男子主义,好像我啥也不懂一样,我只比你小一岁。”
荣湛恍若无闻,找个地方坐下,出神地盯着房间一角。
钟商头一次见他这么沮丧,印象里的荣湛永远挺拔坚毅,自信又从容,没有对谁低过头。
“发生什么事了,”钟商有些担心,“就是因为看了视频,还是有别的事?”
好半天,荣湛才开口:“我就是那个神秘朋友,我在晚上找过你,我们...”
“是,”钟商小心谨慎地观察他,“昨晚的事,不是头一回。”
荣湛扶住额头,有些艰难地问:“这种事有过几次?”
“几次?”钟商差点笑出声,“我要是能怀孕,都生八个了。”
“......”荣湛闭上眼,拇指使劲按着疯狂跳动的筋脉。
钟商把手插进裤兜,身子靠墙而立,目光直直落在荣湛的头顶:“你看过视频之后,有没有想起什么?”
荣湛抬眸对上钟商充满期待的眼神,他不忍破坏,可他自己也累,累到不愿说谎:“没有,我还有很多疑问需要你来帮我解答。”
钟商眼里掠过淡淡的失落,转瞬即逝,他故作很乐观的讲:“没关系,你总有一天会想起来。”
荣湛嘴角扯出苦笑,如果真的是多重人格障碍,那跟他想不想得起来没有任何关系。
他没有把这番话说出来,他对钟商点头:“我希望可以。”
“一定可以。”钟商眸中迸出神采奕奕的光,带给人力量。
荣湛看着昨晚拥抱过的男人,忽然意识到,钟商的爱和表达可能不是给他的,他下意识收紧拳头,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一直涌上心头。
“你知道我的情况吗?”他的声音仿佛被夜色浸染,低沉而略带麻木,“白天的时候,我真的不记得夜晚的经历。”
钟商沉默一会儿说:“我知道你很特别,很久之前我就有过怀疑,一直不敢确认,最近我才了解一些心理知识,我猜你可能患有某种心理症状。”
荣湛听得直皱眉,露出诧异的神色:“这么说你并不知道我真正的病因,那你..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说。”
“我不知道,”钟商回答的很快,镇定的容颜透出天真浪漫的意味,“最开始的几次,我很想找你问清楚,拖了又拖,慢慢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我也解释不清楚缘由,你是心理专家,不如你帮我分析一下,这属于什么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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