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死得那么快,可即便只有几分钟,对她来说也会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就这样,在无尽的恐惧中,缓缓窒息。
迟甯千已经等不及看到这幅景象了。
“呵。”
这时,她身下却传来一声轻笑,也像是叹息。
迟甯千明知这又是明井然耍的小小把戏,可在对上明井然那双漆黑的眼睛,看到她平静无波的目光里的怜悯时,再一次忍不住寻根究底:“你还有什么可笑的?”
明井然坦诚地说:“我只是觉得你好可怜,连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都守不住。”
迟甯千的心跳已恢复了平静,再也不会轻易被她的言语挑拨,她自信道:“你放心,等你消失后,没了你的干扰,我会把小槿找回来的。反倒是你,多可怜可怜自己吧,你可是因为自己的愚蠢,亲手葬送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明井然眼里的光晃动了一下,像一具了无生机的玩偶突然活了过来。她反问道:“你是指迟衍吗?你可不要搞错了,我并没有葬送她,虽然在今天之前我也和你想得一样。”
“说到这个,我还得谢谢你,”她语气真挚地感谢道,“多亏了你,我才明白,替身并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假如我死后真的被别的什么人取代了,我一定会死不瞑目的。不过还好,”她弯起眼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迟衍说,她从来没有把任何人当成是我过,以后也不会有人取代我在她心里的位置。”
“哦,那很好。”迟甯千有些不耐烦听她炫耀似的絮絮叨叨了,她一点也不关心这些,只想快点开枪看这个女人血流成河的样子。
“不过呢,”明井然还没说完,“我前面的话依旧没有说错。找回小槿?呵,”她嗤笑道,“你当真觉得自己失去的最重要的东西是小槿吗?”
迟甯千眯起凤眸,还在思索她话里的含义,下一秒,她便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直接开枪打死这个女人,她的耳边宛如响起一道晴天霹雳——
“再说,小槿不也是你亲手葬送的吗?”
迟甯千从来都不知道一件事,两年前她大规模换掉岛上的手下,招聘进一批新的本地帮佣的时候,招进来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女佣。
明井然会注意到她是因为,这个人格外的会察言观色,虽然她们语言不通,但是明井然每次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她总能体贴入微地照顾到她。可是这样灵巧的一个人,在迟甯千面前时,又像隐形人一样毫无存在感。
明井然很好奇这个女佣到底有什么动机,于是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她看见她偷偷打开了迟甯千书房的保险柜。
那个保险柜做成了抽屉式,就装在迟甯千的书桌里,从外表看就是普通的机械密码盘保险柜,开锁只需要三组密码。
明井然一直认为,里面装的东西对迟甯千来说应该不算特别重要,不然不会用这么低级的保险柜锁着,所以她还曾无所畏惧地试过四五次密码,但迟甯千这个人的密码不是那么好猜的,她一次也没有成功。
明井然和女佣交易,让她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就不告诉别人她偷东西的事。随后女佣展示给她看了,她从保险柜里拿出来的东西。
一条普通的钻石项链,和一枚更普通的戒指。
仅此而已?明井然难以相信里面只有这两样东西,她让女佣重新打开保险柜确认后,才相信了她的话。
迟甯千有无数高级珠宝和收藏级珠宝,这种上面镶嵌的所有钻石加起来不到两克拉的项链和戒指,对她来说,到底有什么锁起来的必要?
发出疑惑的下一秒,明井然便恍然大悟。正因为是不怎么贵重,但对她有着特殊含义的物品,才会宝贵地存放在她常待的书房,方便她时常拿出来睹物思人。
明井然立刻便要求女佣将这两样东西放了回去。当时她只当这是两件普通的母亲的遗物,直到一年后,当迟甯千亲口告诉她陈安槿遇害的经过,她一瞬间便联想到她曾经见过的这条项链和戒指。
一切都对上了,它们不仅是遗物,还是证物。无论是迟甯千买凶杀人或是亲自动的手,反正她和陈安槿的死脱不了干系。
“原来、你说的都是骗人的。”明井然的脖子被迟甯千掐得喘不上气来,但她依旧咬紧牙关,拼死也要把这番话说出来。
“你说你爱她、可是、依我看,陈安槿在你心中什么都不是吧,你只是觉得自己动心的这份感情很珍贵,所以、你不在乎她的生命,你只在乎你自己的感情有没有得到回应。”
“住嘴!”本就愤怒到失去寻常风度的迟甯千这下更加癫狂,“你懂什么,这么多年来我对小槿都始终如一,我怎么可能……”
说着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仿佛被人活生生扯下结痂的伤疤一样,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头。
明井然这才得以喘上一口气,她慌张地直起身,一边咳嗽着顺气,一边抬眼不确定地看着迟甯千失常的反应。
她不知道迟甯千现在还在装什么,明明人就是她杀的,这么多年来沉迷于自己营造的深情人设入戏太深了吗?
可是她越看她越觉得不对劲起来。迟甯千比她更夸张地深呼吸着,像是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双目布满血丝,眉头深深蹙起,表情万分悲痛,一瞬间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岁。
“迟甯千……”明井然噗嗤笑出声来,“你这个样子,不会是在哭吧?”
一个习惯了冷面冷心的人,哭起来的时候原来是这样连眼泪都没有吗?
明井然忽地灵光一闪,她跪在沙发上,膝行着朝迟甯千逼近,口中还咄咄逼人地指责道:“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只有你自己!”
迟甯千的枪抵在她的胸口上试图阻止她靠近,可是手腕已经颤抖得失去了力气,整个人软绵地被明井然推倒在沙发上。
明井然看着她身下退无可退但仍在往沙发靠背里缩的迟甯千,嘴角的笑容更甚。她的心脏砰砰狂跳,迟甯千手中那把已经拉开保险的枪随时都有可能失控,但她仍在不要命般地步步紧逼。
她在赌,这可能是迟甯千这辈子唯一一次彻底崩溃的时刻。
原本她只是想戳破迟甯千对陈安槿那虚伪的爱意,让这个人这辈子都不配再回忆起母亲的脸,可是没想到迟甯千的反应出乎她意料的剧烈,明井然才在一闪念间想到,迟甯千的这种回避状态,其实和两个人很像——
迟衍和迟妍,她们的心因性失忆和PTSD导致的失忆,也许侧面反应了迟家的人心理上都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机制。
而迟甯千同样也是,可能一直以来,她的心里都没有接受自己杀害了陈安槿的事实。「陈安槿是因为遭遇了强盗遇害的」这段经过“美化”后的记忆沉睡在她内心深处,她也从来不去想、不去看那些围绕在这段记忆周围,变得扭曲、衔接不上现实的疑点。
可这一切,现在活生生地被明井然的一句话撕开了,她逃避的现实终于得见天日。可是在黑暗中待久了,重新见到太阳时,也会感到难以忍受的刺痛。
这回换明井然紧攥着她的下巴,逼她抬起头来直视自己。
“迟甯千,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现在是副什么样子?”明井然掰着她的头转向身后的镜子,“到头来,你不仅害死了陈安槿,连最重要的自我也失去了吗?”
迟甯千的视线机械地移到她对面的镜中人——她萎靡、苍老、退缩、落败、软弱、情绪化……仿佛一切她最痛恨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她此刻在镜子里看到的这个人。
她痛恨地举起手臂,朝镜子里的人开了一枪,随着镜子里的那个自己四分五裂地消失在她眼前,她躯壳里永远冷傲自我的灵魂仿佛也精疲力竭地缓缓倒下。
明井然看着迟甯千无力地倒在了沙发上,紧接着,迟衍推门而入……
火炉里的木柴又快燃尽,火焰低低地缩成一小团,迟衍停止了往里添加新的木柴,只紧紧抱着在她身边同样缩成一小团的明井然。
“外面太冷了,还是进屋吧。”迟衍提议道。
见明井然点了点头,她便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向屋里走去。
明井然偷偷抬起眸,观察着迟衍风平浪静的侧脸,从她开始讲述事情的全部经过以来,她始终都是这副不惊不怒不咸不淡的表情。终于,明井然还是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领,问道:“你一点儿也不生我的气吗,包括对于后来我逼你做的选择?”
迟衍忽然脚步一滞,后知后觉地忧虑起来:“那我最后故意将那枪打偏了,你不会怪我吧?”
明井然一愣,无言地盯了她两秒,见她是认真地在担心这件事,不由得大笑起来。
她伸手抚上迟衍的脸,深情地注视着她道:“本来应该是我自己动手的,但是那样做的话,迟弈和迟妍一定不会放过我,我才刚刚和你重聚,怎么舍得和你分开呢?不过就算是你动的手,迟弈能原谅你的底线也不会超过迟甯千的性命。目前这样,已经足够了。”
明井然没有告诉她的是,在她内心,用全世界加起来都不上一个迟衍,她可以原谅迟衍爱她比她爱迟衍少,但假如迟衍连母亲都无法舍弃,对她也太不公平了。所以她只想看到迟衍用行动证明,迟衍爱她比爱她的母亲一定要多一些。
“嗯,”迟衍点了点头,抬脚继续朝房间走去,“那么现在,我们之间暂时是不是没有其他需要探讨的问题了?”
明井然眯起眼意味深长地打量她良久,勾着她脖子的手轻轻挑起她的耳垂,倏地将其捏住了,把她的耳朵扯到自己唇边,轻声细语道:“没有了。你今晚还有什么打算吗?”
迟衍的耳根霎时烧得绯红,她抱着明井然的双臂收得更紧了,快步朝房间深处走去。
“那你今晚要听我的安排吗?”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听听吧。”
……
翌日晌午,迟衍突然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躺在她臂弯里的明井然跟着转醒,迷迷糊糊道:“不行了不行了,都说让我歇一会儿再继续了。”
迟衍把胳膊小心翼翼地抽出来,摸了摸她的头,失笑道:“睡吧睡吧。”
说完她便独自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到浴室去,从散落一地的衣服里捞出震个不停的手机,附在耳边小声地接了。
片刻后,她从浴室出来,就看见明井然已经坐直起身,靠在床头揉眼睛。
“是医院打来的吗?”明井然睡眼惺忪地问。
被子从她胸前滑下去,露出散布在雪白肌肤上星星点点的红痕,迟衍心虚地把眼神挪开,走过去靠在她身边,一边帮她重新盖好被子,一边闷闷地嗯了声:“手术凌晨就做完了。刚刚妈……迟甯千醒来后,警察找她问话了,她说是自己造成的意外。迟弈跟我说的就是这些。”
明井然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从床头滑了下去,头埋进被子里,半晌没有声音。
迟衍也开始放空,她盯着自己大腿内侧的一朵小梅花,百思不得其解这是怎么弄出来的,于是从蓬松的雪堆般的被子里挖出肇事者,准备质问她,但是在明井然的脑袋冒出来的一瞬间,她愣住了。
明井然的眼圈红红的。
“迟衍,我们终于可以回去了。”明井然从被子里钻出来,一跃抱住了她。
“嗯。”迟衍也回抱住她,哄婴孩儿入睡般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但是,我也不知道迟甯千回国后会怎么对付我们,你和她的关系再也不能像普通母女那样了,你……后悔吗?”明井然问。
迟衍叹了口气:“明井然,你是不知道我现在把‘信任’这门课学得有多好,看来回国后你有必要单独把这门功课加强一下了。”
“那完蛋了,”明井然松开她,冲她吐了吐舌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学渣。”
“没关系,”迟衍轻松一笑,“我很擅长教导人。”
明井然蜻蜓点水般在她弯起的唇上落下一吻,而后定定地望向她银灰色的眼睛,道:“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迟甯千和我一起看演唱会的时候,她认可了你的音乐,迟衍,虽然还是很对不起你,但是总归有一件事能让你不留遗憾了。”
迟衍没想到她把明井然哄好了,结果自己又被她一句话惹得热泪盈眶。
她重新紧紧将明井然拥入怀中。这世上的其它人随便怎样都无所谓啦,她只要一个明井然就够了。
而且,太多了。
起床在房间里吃完早午餐后,明井然欢快地跑到积了脚踝深的雪的露台上撒欢。
她倚着栏杆远眺,放眼望去,黑色的钢铁森林都成了一片白,恰好有种世界刷新迎接她重新开始的奇妙感觉。
她正感怀着,冷不防后脑勺被一颗松软雪球击中了。
“呀!”明井然转过身,佯装生气地瞪着站在远处刚做完坏事的迟衍。
“抱歉啦。”迟衍嘻嘻哈哈地张开双臂,作势要给她一个安慰的拥抱。
明井然一下就消了气,娇嗔地张开手,等着迟衍过来抱她,然后——迟衍笑眯眯地将手腕一翻,露出藏在手心下的另一颗雪球。
她抬手做出投掷的姿势,雪球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精准地击中了对面呈大字型摆开的目标物的脸部正中心。
“很好。”明井然闭了闭眼,抖落长睫上的雪花,接着蹲下身,顺着脚边就开始刨雪。
迟衍还在嘻嘻哈哈。
但接着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明井然每一次捏雪球,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压实了,她手中的雪球也渐渐从一个鸽子蛋大小,压成了一颗铅球大小的……冰球。
哐哐两声,明井然将冰球往铁栏杆上砸了两下,测试了一下其坚硬程度。
“很好,”明井然站起身,有样学样地摆出一个标准的投掷姿势,“你受死吧。”
“不是吧?”迟衍惊慌地四处张望,却绝望地发现无处躲藏,“我就是想跟你打个雪仗,不至于动杀心吧???”
明井然唇角上扬,露出两颗狡猾的小尖牙,举着冰球威胁道:“呐,我数到三,你自觉过来抱我,不然我可就扔啦。”
说完不容迟衍辩驳,她就开始倒数:“三——二——”
84/85 首页 上一页 82 83 84 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