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了扑向她的人,直到耳边响起责骂和哭声时,虞月夜才看清,宋疏星摔在了她旁边,雪白的皮肤破了,在空气里渗着血丝,而尖锐的哭声就是从宋疏星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一切都结束了。
虞月夜又看了一眼摄像头,几乎要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她是恶毒的会欺负别人的小女孩,现在全世界都要知道了。至于那个喋喋不休的小女孩,会从今天开始害怕她吗?
裙子的下摆一沉,虞月夜对上了宋疏星的眼睛,对方含着眼泪,半张脸都是通红的,但看见她居然笑了起来:“我摸到你的裙子了!”
宋疏星傻笑的样子让虞月夜提起来的心重新落回去,她捉住对方的手,翻过来对着伤口吹了一口气:“痛痛飞走。”
“全部飞走了。”
凑得很近,虞月夜才发现宋疏星有一张可爱的脸,脸上肉乎乎让人想捏一把,她握着对方的手,道歉的话语从来没有这么僵硬过:“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了。”
宋疏星能知道什么?虞月夜有点绝望,原来这个世界上的心眼并不是平分的,对方笨拙得像宣传教育片里拿着一根棒棒糖就能带走的笨小孩,她刚才当然是故意的,但宋疏星就这样轻易地相信了她的解释吗?
如果没有她在身边的话,以后也会被人贩子轻而易举地骗走吧?
虞月夜忘记了摄像头,把宋疏星交回她妈妈的手里,看着对方和自己说再见的背影,心里思考着哪一条裙子能让对方产生摸一摸的想法。
“刚刚怎么回事?”
“我推倒她了,她是班上的同学,名字,嗯。”
名字也是不能在网络上交出去的秘密。虞月夜顿一下,摄像头还追逐着她的脸,但她难得地有分享的欲/望:“她很喜欢我今天穿的裙子,我明天还要穿裙子,她会说白话。”
在校门口推倒小孩的片段被截下来放到了网上,一部分人猜测着她是不是天生的恶童,粉丝着急地在各个评论区奔走相告——没有这回事。但也有学校的老师和家长在评论区里发言。
【这小孩挺可怕的,根本不像视频里面那么活泼漂亮,在班上死气沉沉的。不过最喜欢和班上的男同学玩,反正男同学总是因为她打起来,大家自己细品吧】
【这位同学很安静,在学校里总是勤奋认真地学习,上课的时候也不讲小话,我觉得还是存在误会的。至于男同学,不光为了她打架,也为玩具打架,为饭里面的胡萝卜打架。这个年纪的小孩就是喜欢打打闹闹,我们也劝过了,希望大家不要恶意揣测一个小女孩】
【她真的好漂亮耶,不过从视频看,她是没看到同学吧,被突然靠过去才推开的,一惊一乍的,我怀疑有没有被家长打过】
【又开始东亚家庭了是吧?怎么就不相信小孩子天生就很坏呢,我女儿就是绿茶,每天和我老公腻在一起,看见她的脸我就反胃】
虞月夜捧着手机,对着第四条评论沉思了一会,点击了举报键。而父母坐在她对面,面孔得意洋洋:“你看,网上的人都在骂你,说你是个坏小孩!你现在还不快好好准备,待会妈妈和你拍个道歉视频,看叔叔阿姨们能不能原谅你。”
不原谅她,又能怎么样呢?
虞月夜不在乎,但不答应这个请求,父母会逼迫着她同意,为了省略中间过程,她只能点头。
坐在手机面前道歉,虞月夜的一半灵魂漂浮起来,她一边背诵烂熟于心的话,一边想是蓝色裙子更漂亮还是黄色裙子更漂亮?
第二天回到幼儿园,虞月夜的双马尾上扎了黄色的蕾丝蝴蝶结,搭配黄色的裙子,宋疏星扑上来用手指摸了摸蝴蝶结,又放下手:“我昨天回家和我妈妈说了,等我长大,我要和你结婚。”
“那你妈妈说了什么?”
虞月夜也不了解婚姻法,只知道人长大就要结婚,如果对象是宋疏星的话也不错,对方笨拙好骗,不可能拿捏自己。而且宋疏星只喜欢漂亮的裙子,她有很多很多的裙子,可以每天换着穿,宋疏星不会厌烦的。
“我妈妈说等我长大再试试看。”
“那我们要拉钩。”
虞月夜的手心沁出汗珠,她忽然开始紧张,在镜头面前也没这样紧张过,但宋疏星坦荡敞亮地把尾指伸过来,勾住她的手指,上下晃动了一会然后两个大拇指贴了一下:“盖好章了。”
放学之后,她们一起躲在娱乐设施里,虞月夜快把一生的话都说尽了,她说自己对摄像头的厌恶,对父母的怨恨,对虚拟网络世界的厌倦,宋疏星是唯一的听众。
“你的名字,用白话怎么念?”
“我忘记了。”
宋疏星张大嘴巴,见她神色低落下来又提出大胆的建议,小孩子的脑子光溜溜的,太多东西都悄悄溜走了。
“我们逃跑吧,跑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到时候,你就不用再被拍照了。”
这样可能吗?两个逃跑的未成年人能跑到哪里去呢?
虞月夜知道这是错误的,没有可能的,结局悲惨的选择,但她没有反驳,宋疏星的眼睛黑白分明,里面盛着她的脸。
“好啊。”
世界上好像只剩下她的心跳声,她捉住宋疏星的手,她们小心翼翼地绕过巡视的保安,把宏大的计划压抑在身体里面,然后往前跑。学校里的后门敞开着,她们牵住手跑出去,像长出了翅膀,一起向外飞去,飞到了广阔的蓝天之下。
第48章
宋疏星是个不完全的唯物主义者,比如左眼跳财,右眼跳封建迷信。到了教室才发现自己把课本带错了,尤其面对的还是最凶狠的专业老师,对方瞥一眼她面前空荡荡的桌面,直接把她叫了起来:“宋疏星,你来说说,激励的四种基本方式是什么?”
她站起来,幸好昨晚为了打发时间,过去的内容复习了一遍,草草答完,老师一点头让她坐下。
课后,挽着舍友的胳膊商量着究竟吃排骨饭还是鸡公煲,一个北京属地的电话突然拨了过来。
宋疏星的心颤了颤,她并没有身在北京的朋友,一边劝自己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推销电话一边接通。
对面只是沉默,空气在她们之间凝固了许久,最后宋疏星先发问:“喂?”
“我在你学校东门。”
是虞月夜的声音,但话里的内容让宋疏星瞪圆眼睛,今天只有这一节课,她松开了段点点的手:“我有点事情,先不去吃饭啦。”她边捂着手机边噔噔噔往外跑,生怕有人听见虞月夜的声音。
虞月夜千里迢迢从北京飞到广州来,是为了什么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公司要雪藏她了吗?
至于自己,能做什么呢?
她飞快地往外跑,也不舍得挂断那个电话,拿在手心里生怕虞月夜的声音落到地上会碎掉。直到走出校门,看见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虞月夜,她的心依然没有安然落地:“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吗?我能做什么吗?”
“没事。”
虞月夜搂住了她,比过去每一次都要迫切和紧张。天空似乎在下雨,宋疏星用了好几秒才发现那是虞月夜的泪水,几乎要浸透她的身体。
这里是遍布年轻情侣的大学校园,存在两个搂抱着的女生也不足为奇。宋疏星担心对方被认出,从书包里翻出身份证到附近的公寓开了房间,边办理手续边回头看虞月夜——对方站在原地等待她,即使长久被仰望,时刻都是漂亮体面的大明星,在宋疏星眼里也是柔弱可欺的小可怜。
房门合上的一瞬间,虞月夜把她抵在了门上,但她们什么都没做。虞月夜只是抱着她,清瘦的身体里似乎积蓄着海洋,眼泪不断地流下来。
“宋疏星,我的妈妈死了。”
虞月夜觉得自己不应该为这件事伤心,那颗藏在虞母身体里多年的肿瘤还没有扩散,虞母先倒在了滚滚的车轮之下,接到那个电话时她的头脑依然是空白的——虞母会死吗?
虞父的死亡是带着窃喜的酸涩又甜蜜的树莓果,虞母的死亡就是只余下酸涩的柠檬,她们之间对立太久,以至于虞月夜连悲伤都是意外的,出乎自己预料的,但她依然觉得痛苦。
像有人将她拦在了五光十色的世界之外,喜怒哀乐都遥远得不可思议,她的痛苦也隔着大雾,痛苦得若隐若现。关于人生的课题,虞月夜从来没读懂过死亡,原来人是那么轻易就会消逝的,像风一样的事物。
虞月夜也没法矫情地说如果虞母活着,哪怕是打骂她,她也欣然接受的话,比起虞母,她的感情淡薄得像一杯白开水。
她只是觉得人生灰暗,虞母死后似乎也抽走她身体一半骨头,皮肉软绵绵无法支撑她走完下半截人生。爱也好,恨也好,全都像流水一样从她身边流走了。
即使没有虞父,她还是陷入了痛苦的漩涡里,死亡不再是悬在她头顶的刀,而是唾手可得的枝头上鲜美的果实。
公司高层和她为续约的事情吵起来后把水泼到了她的脸上,十一月的天,水珠冷冷地舔舐着她的身体。虞月夜连手机都落在了公司,她走出大门时却忽然觉得痛快——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见到宋疏星的时刻,她的心又提起来,宋疏星对于她的爱,是基于她本身还是基于爱豆身份呢?如果她在过去的人生里行差踏错一次,宋疏星对她的爱会不会也流走了呢?
她一直厌恶着自己的爱豆身份,厌恶自己是被随意摆弄点评的精致木偶,但又不得不承认,她走出泥潭变得体面光鲜全都仰仗这个身份。虞月夜觉得自己活得太可笑太拧巴,靠着那点虚假的清高自以为挺直了脊骨,其实也是一个玩物。
“其实我什么都不是。”
虞月夜已经坐到床上,眼睛泪水涟涟,哭得像兔子一样,宋疏星稍稍走开就被她拉住袖子,看爱豆在眼前流泪道歉,天大的错都不再是错,即使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宋疏星也搂着她拍她后背:“怎么会呢?我特别特别喜欢你。”
她当然知道宋疏星在说真话,在这一刻兑现的真话的保质期究竟能延续到什么时候呢?如果她不是爱豆,宋疏星能爱她多久呢?
虞月夜在人生的众多关口都有人为她选择方向,这一次选择权终于回到她手上反而不知所措起来。过去反复强调过那么多次,现在终于能够摘下带在身上的镣铐,虞月夜忽然觉得不舍。
她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选择。
她的眼泪终于止住,宋疏星还哄着她,拿纸巾给她擦眼泪:“你是最漂亮最可爱的宝宝,全世界的爱豆都没有你好。”虞月夜握住了她的手,宋疏星只看见对方的脸在自己眼前不断放大,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她们交换了一个吻,宋疏星觉得自己会是最幸福的粉丝,但看到虞月夜在她面前流泪的样子也觉得心痛——她不希望自己会是对方哭泣的理由,她希望对方永远觉得幸福。
*
虞月夜待了三天就回去了,即使这样也像是从神手里偷来的三天,避免被拍都是在室内,两个人一起打游戏看电视剧,聊未来的人生,二人世界实在太幸福,宋疏星感觉自己像泡在了蜜罐子里,以至于送虞月夜去机场时恋恋不舍。
宋疏星隐隐约约能猜出对方的态度,但她不希望自己干预虞月夜的决定,对方的人生应该由自己掌控,而不是她。
虞月夜到达宿舍已经半夜,给她开门的薛子衿的脸色古怪,后者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虞月夜面前是不占理的,抛弃对方单独以团队的形式上通告,僵持半天也只摸了摸鼻子:“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在沙发上打游戏的季泠然倒是把手柄放下了,走过来语气平和得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辛苦了,要喝点饮料吗?我去冰箱给你拿。”
“不用了。”
虞月夜看她一眼,季泠然也了然她的态度,坐回沙发上,只有薛子衿一个人忐忑地跟在她后面转圈:“饿不饿?想吃宵夜吗?我挺想吃你上次做的那个面——”
“不饿。”
薛子衿的脸颊鼓起来,她围着房间转了两圈,又回到虞月夜旁边:“现在回团活动吗?不过打歌都快结束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她起身溜到客厅前还合上了卧室的门,给虞月夜留了私人空间。
温问也是从被窝爬起来的,赶到宿舍时还在打哈欠,对着沉默寡言的虞月夜下意识问了一句:“小助理被开了吗?好久没见过了。”
“她在上学。”
虞月夜整个人软化下来,温问也顺势问起其他:“公司已经协商过了,如果续约的话,今后可以变成七三分成,在团或者单飞都行,但是公司还是希望你能在团。今年准备投的大制作剧本你也可以选一个,直接当女主角,还有什么条件我们都能商量。”
经纪人没说出口的是如果虞月夜选择其他娱乐公司,或是日后从事相关工作,法务部都会要求她返还培训费用,但这样的话不能急着说出口。
“明天去公司再说吧,我现在有点困了。”
虞月夜依然是那张波澜不惊的美丽面孔,冲经纪人一点头就回了房间,在她入睡之前,薛子衿又溜回来,声音飘在房间里空荡荡:“虽然说这种话显得很假,但是我其实希望你留在团里,我都习惯你在这里了。”
“嗯。”
“要是能给我煮面就更好了。”
虞月夜翻过身,背对着薛子衿,后者也气鼓鼓地翻回去睡觉了。她打开手机,最后回复了宋疏星的一条信息,握着手机睡去。
第二天到达公司,上次出言不逊的高层不在了,只有经纪人和团队坐她身边,大家都屏息凝神等待她的态度,而虞月夜一开口就是一个炸弹,几乎要炸得办公室灰飞烟灭:“我已经恋爱了,我希望能够公开。”
温问下意识晕厥过去,旁边的眼镜妹给她掐了一会人中才悠悠转醒,设想过无数答案,没想到虞月夜这么特立独行:“是男明星吗?对方诱骗你公开的吗?你这样一官宣和退圈有什么区别,而且你对象希望公开吗?现在爱豆是可以违法乱纪都不能谈恋爱的存在啊!”
“不是。”
虞月夜垂下眼,她冷脸就像高岭之花,即使看过这张脸千万次也很难不顺从她:“这是唯一的条件,分成什么的我都不在意,我只是不想欺骗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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