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进行的生意实在太龌龊,缪冬寄看不下去地低下头去,拿吸管戳着杯子底下的大块西瓜:“我有时感觉,其实《残霜天》是个be,那本罗溪沈颂的全是乱七八糟东西的本子才是he。”邂逅璀璨阳光之后的沉寂黑暗vs一辈子虚假的沉溺于欲望的快乐,谁能真正给他们两个分出个高低呢?
“永远的沉沦和片刻的清醒,人类总是非常执着且自大地给各种事情下定义……可正是因为我也不清楚哪个更好,所以我才要你来拍《残霜天》,帮我看看林歇和沈颂都会不会后悔。”交易完了之后的花途才有心情想一想自己家“闺女”的人生,“我是真的很疼我家小颂的好吗?”她笑眯眯转过身抱了缪冬寄一下,“就像妈妈爱你一样!”
“起开吧。”缪冬寄看了她一眼,神情悲伤,“你一点都不爱他们。不爱林歇,也不爱沈颂。”
花途却依然笑眯眯地说:“那反正我也特别爱你!”
缪冬寄没想理她,低头沉默地搅拌自己的水果茶。任由上下的三个人插科打诨聊些乱七八糟的话题。直到大觉都觉得这么问题都过去了,缪冬寄才继续说:“我写东西从来做不到像你这样。”
他没有办法谈笑风生地写出那么痛苦的东西,大学每次创作几乎都是伤筋动骨。他将自己浸没于与角色相一致的痛苦之中,以求自己的表达准确,事后也很难以摆脱他主动踏入的泥沼。
他所创作的角色都活在他的世界里,音频笑貌宛然如初,痛苦也也依旧撕心裂肺。
他心中住了这么多人,于是很难轻松,也很难快乐。
“阿寄啊,你可以。”花途沉默了三秒之后笑了起来,“虽然你从一开始,写作和演戏的方式就是沉浸式的,但是如果你想要的话,你是可以的。”她说,“说服自己,和你无关。告诉自己,那些事情在你的世界都不存在。”
缪冬寄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移开视线:“我们这个世界里面有林歇和沈颂,也有《广寒月》的钟幸,有《永无岛》的姬星和毛毛,更有《摘星》里的那些浪漫的诗人……我听到了他们因痛苦发出的尖叫,我写东西,是做他们的回声。如果连我都不为他们痛苦,那有谁会愿意拥抱他们的痛苦呢?”
花途看着他说:“你需要人拥抱你的痛苦么?”
缪冬寄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说,“但创作会让我得以解放。”
江季恒静静看着缪冬寄和花途一来一往,几乎是被触动的。
缪冬寄和花途其实都是非常出色的创造者,他们都理性且感性,勇敢而严谨。区别是花途面对着这个让她无可奈何的世界时永远在无所畏惧地大笑,而缪冬寄则永远为那些悲惨的人落泪。
江季恒喜欢这样的艺术家,喜欢这样的缪冬寄。如果未来他还是没有办法和缪冬寄站在一起,那他大概会坐在他的剧院观众席上,他的电影放映厅里,看着他的戏他的电影或者他写的剧本写的书,也由他来让自己解放。
……
他们几个人待在一块就很难进入状态,不过进入状态之后工作效率就很快了,其中还掺杂着互怼。
缪冬寄:“这个镜头,沈颂从右边入镜,林歇从左边入镜……”
柳阕啧了一声:“哎,左入为好右入为坏,我的缪陛下啊你的拍摄方法怎么这么简单粗暴又老气。”
缪冬寄讨论起电影来才思敏捷:“你戏咋这么多,这纯粹是光线的问题好吧,你去那个店里面看看,右边的光线是反射的七彩的,你要我们家林歇五颜六色的衣服配五颜六色的光?”
江季恒:“同上,而且沈颂的白裙子就是给这场光线设计的,你要是把林歇塞到五颜六色的光里面是对我水平的侮辱。”
对花啜茶:“和身着斑斓服饰的林歇相比,沈颂一身洁白的白衣才是最多变诡谲的人。我站缪导,柳阕你一个摄影指导连灯光都忘了,这镜头是你太飘了。该打,罚明天给我们一人买一根印艺烤肠,我听说特别好吃。”
缪冬寄理智插话:“印艺最好吃的烤肠是五号公寓旁边的商店里卖的,鱼丸也不错,最近好像还推出了鸡腿,又便宜又好吃,都可以安排。”
江季恒、花途:“行,柳妃安排。”
柳阕:“???你们仨……日。“
他们一直叽叽喳喳地讨论到凌晨,终于想起来要各回各家,不过还好明天的戏也是夜景,中午醒了下午去工作室都来得及,倒也能把觉睡够。
柳阕花途就住在后街工作室,走不了两步就能回去,回去的路上依然还在扯东扯西跑火车。而江季恒和缪导自然是要一起回教师公寓住。缪冬寄流连之际还打包带走了一份雪媚娘,拎在手里晃来晃去心情愉悦。
江季恒跟着心情愉悦的缪冬寄走在路上,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颇为明亮的繁星,忽然就想起了缪冬寄当年和朋友一起在后街上念台词的事情。他问:“缪导,你觉得你摘到星星了么?”
缪冬寄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自己当年排的毕业大戏,于是和江季恒一样抬头看着星空:“没有啊。”他轻声说,“但是‘摘星’是一个过程,而不是结局。”
“那你想摘的星星是什么?”
“都在那部戏里了。”缪冬寄笑着看向江季恒,“老师你看过那部戏是吧?”他抬起头,几年前的台词依旧烂熟于心,“我要愤怒对待生活,偏偏温柔对待自己。我打碎世间一切肮脏的笑意和虚伪,我终结生活全部的安静和压抑。贝斯!贝斯!贝斯!从E开始,将疯狂掀起来吧!让恐惧被踏在脚下。”
摘到那颗星,让恐惧被踏在脚下,做最勇敢的人。
第 17 章
整个《残霜天》的拍摄依然在进行,这部电影说白了是人物电影,最重要的是两个鲜明的人物的形象塑造,所以尽管最前期的戏大多不是对手戏,对这两个小演员来说依然非常难。所以整个拍摄进度也没办法地慢了下来。
缪冬寄倒是不怎么着急,他很需要两个人的完全投入,前期的时候甚至不赞同他们一起出去交流感情,而是让他们保留某种疏离着试探的态度。
整个剧组的进度虽然慢了,但他们核心拍摄团队的人还是不能松懈,每天都要找个地方一个一个抠镜头,每个镜头都要达到四个人各个角度都满意的程度,不知不觉就会吵起来,然后互相辱骂对方的专业水平有多垃圾。研究拍摄的过程中吵架再正常不过了,况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或者自己擅长的的东西。
由于江季恒是中途转进来的插班生,迫不得已地缺了很多课。缪冬寄为了磨合和赶进度,晚上往往要去江季恒家聊剧本,地点是昏昏暗暗但很有气氛的阁楼。不过他们总是一到晚上十二点就准时下班,缪冬寄装出一副自然而然理所应当的样子,翻着江教授的私藏而且光明正大地蹭江教授家的设备。
共事几天下来就会发现,缪冬寄虽然喜欢电影,但几乎很少去影院看电影,除非哪天剧组一块去包了场,他可能才会勉为其难地去凑一下热闹。他似乎不太喜欢和陌生人共处在那种环境里。
据说缪导之前还经常去私人影院奢侈享受一番,但自从生活拮据之后便只能捧着笔记本电脑看电影了。
生活不易,缪导叹气。
过惯了苦日子却对“完美观影体验”抱有期待的缪导,对江季恒的阁楼毫不避讳地表现出了非常大的兴趣——无论是设备、光碟、资料、昏黄色的灯光、红色的毛茸茸的地毯、懒人沙发、沙发中间的小茶几、房间角落装着可乐果汁啤酒冰块的小冰箱,甚至是新晋舔狗江松花都得到了缪导的青睐。
缪导搁沙发上躺的舒舒服服,还开了一罐啤酒加了冰,把一块冰咔嚓咔嚓咬碎了吞掉之后又爬了起来,如以往一样问他:“Power可以上来吗?”
江季恒从一开始的震惊疑惑变成了假意和善的微笑:“可以啊。”
于是缪导跳起来伸出头去进行召唤:“Power!”
金毛狗子听到召唤之后格外欢快摇头晃脑地跑了上来,然后腾得一下扑进缪冬寄怀里。
缪冬寄本还就瘦还没站稳,直接被他扑倒在地毯上,吓得江季恒连忙跑过去看。
“没事儿。”缪冬寄终于抱着怀里的狗勉强站起来,然后一块儿回到沙发上,抱上Power喝上酒,电影的光影充盈在整个空间里面。缪导不是个看片时还思考着拍摄技巧的人,他喜欢享受电影,而且在电影的欣赏方面始终保持独立和自我。
他们找了部叫《触不可及》的法国电影,格调算是比较轻快,故事也比较温馨动人。缪冬寄看着看着忽然对江季恒发出灵魂质问:“你会照顾人么?”
江季恒笑着回应:“……?应该还行吧?”
他从小就没照顾过人,不过在国外常年一人挺会照顾自己,应该也不会把人照顾得太差劲。
缪冬寄看了他一眼,指指屏幕:“看起来你应该像是德瑞斯那样的。”足够真诚与善良,能带着白人朋友疯狂乱舞,但是在确确实实的照顾人方面略逊一筹。
江季恒一下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夸他还是骂他,接不上来话,只能微笑着递上一盒刚在后街买的草莓,意图阻止缪美人不知所云的发言。
缪导开开心心地接过来吃上了,伸手还企图再伸手捞一瓶啤酒继续喝。江季恒微微一愣,然后还是出手制止了:“今天晚上就一瓶可以了,万一头疼难受了怎么办。”
好在缪冬寄虽然喜欢抽烟喝酒,但是瘾都不大,本身也不是会特别固执坚持的人,只是走形式一般的沉默抗议了几秒,终于还是放弃了,继续转过头去看电影。
平常缪冬寄在电影结束的时候,估计也就伴随着片尾曲睡过去了。江季恒会习以为常地给他摆个舒服点的姿势,再盖上个毯子,然后自觉而规矩地走下楼去——自从缪导的电影理论成为了他睡前佛经般萦绕不去的东西,他就已经很少直接肖想缪美人的□□和美貌了。在如今的江季恒心里,缪导这个词已经排在缪美人前面了。
不过今天晚上可能是酒精的缘故,缪冬寄看完之后还是精神奕奕的。他乖巧地帮忙收拾完了阁楼,然后把Power毫不留情地丢给了江季恒,甚至还像是《悲惨世界》25周年音乐会里吃完……不对,应付完嫖客的芳汀一样抹抹嘴,不留尘埃地下了楼梯走掉了。
江季恒连忙清空了一下自己脑子里面莫名其妙的联想记忆,转头看向了怀里面的Power。
Power也正好转过头来看他,他们俩互看生厌,三秒钟之后就一块推开了彼此。Power优优雅雅地踱步到之前缪冬寄躺的懒人沙发上趴下,忧郁又难过地嗷呜了几声,一副“美人离去吾心谁慰”的成精样子。江季恒气结,跑过去蹲在它面前戳了戳它的头:“你这种肤浅的颜狗,根本就体会不到精神交流的乐趣。”
江季恒看着Power没打算理他,也就为之惋惜地站了起来,开了之前缪冬寄想开未果的一瓶红酒,自斟自酌了一杯,打开阁楼的小天窗,想着每一次和缪冬寄聊剧本的时候,心中满足喟叹:“果真每一次艺术上的交流,都是精神性、行为。”
满足的江季恒喝完酒之后收拾收拾就滚去睡觉了,顺便对自己天亮之后的“艺术上的交流”充满期待。
只是在第二天春光满面敲缪冬寄家的门的时候还没有想到,自己今天的“精神性、行为”说泡汤就泡汤了。
说来商巍然一直说缪冬寄身体弱,但其实缪导本人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非常单纯的弱而已。
昨天晚上这位身娇体弱的小孩子在后街偷偷吃了两个烤红薯,到江季恒机家疯狂舞动时又开了一罐啤酒加了冰块,当天晚上就能把自己吐到懵逼。
他从江季恒家回来之后喂了猫,躺在沙发上因为胃不舒服辗转反侧,不到一个小时就开始跑到厕所前吐。他从来都没学会要怎么照顾自己,吐完了之后回客厅喝了点水,然后继续跑到厕所吐到昏天黑地。
他硬生生和胃疼和呕吐刚了一个晚上,吐累了就在厕所睡着了,然后难受醒了就接着吐,就这么混混沌沌吐了好几个小时。妙可也跟着一晚上没睡觉,一直在房间里面急得团团转也没有办法,只能偶尔徒劳地挠挠门。
这幅场景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江季恒照旧来敲门。
门敲了很久都没有打开,江季恒放下手皱了皱眉,终于听见妙可在里面挠门的声音。
还好江季恒手里面有缪冬寄公寓的备用钥匙,发觉情况有些不对劲之后连忙开了门,然后跟着妙可快步走向厕所,毫无防备地被眼前的场面吓得不轻。
他看了眼缪冬寄惨白的脸色,立刻扑上去进行了简单的查看,然后当机立断地决定送缪冬寄去医院 。
江季恒抱着缪冬寄飞奔下楼打车去医院的时候,终于还是觉得自己常年坚持健下身还是有用的。
可能是因为缪冬寄的表情过于平静,他在出租车上时还有理智发个消息给柳阕通知整个拍摄组。
缪冬寄吐了一个晚上,现在连哼唧几声的力气都没有,估计神志也已经不是很清楚,只能把脸埋在江季恒怀里,抽着气忍着。他脸色惨白,气息恹恹,但神情却很平和,仿佛对于痛苦早已习以为常。
这个想法过于惊悚了。虽然缪美人平时偶尔会呈现出一种苍白且脆弱的美感,但也正是这种美感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被精心保护的易碎瓷器。但在某种意义上,他也可能早已碎了一地,只不过又被人细心粘好,瓷片之间还有固浊的胶。
江季恒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面的缪冬寄,把他汗湿的头发理到耳后,小声说:“没事儿了,马上就到医院了,马上就不难受了。”
缪冬寄可能是听到了,他微微动了动手指,捏住了江季恒的一块衣角。
江季恒因为他这个微小的动作松了一口气,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也做不了什么,只能一直轻声跟他说话,安抚缪冬寄的同时不至于让自己怕到发抖。
缪冬寄本人似乎极度缺乏安全感,睡觉不能关灯,还总是要抱着个东西——通常是自家妙可、现在有时是江家的松花,否则就容易做噩梦。他难受又惶然地在冰凉的瓷砖上和苍白的灯光下坐了一晚,现在在江季恒越来越紧的怀抱里面倒是慢慢安稳了下来。
不过这并不足以让江季恒平静下来,就在他慢慢开始在焦躁边缘试探的时候,他们总算是到了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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