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工具箱放在窗台上,鹿呦烦腻地捋了把头发说:“我没让你定,也没答应你说我会去,谁让你定的你骂谁去。”
鹿怀安一噎,清了清嗓子问:“你什么事啊?”
鹿呦淡道:“比跟你们吃饭更重要的事。”
鹿怀安再度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我说一句你噎我一句是吧?”
鹿呦听笑了:“那不刚好,噎饱了也不用去吃饭了。”
“越大还越不懂事了,这么跟你爸说话,我告诉你别以为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我就管不动你了!”
鹿怀安语气严肃了起来,带出几分骇人的气势。
大概小时候被打骂多了,哪怕现在成年了,也还是会有一瞬的瑟缩。
不过也就一瞬。
鹿呦沉心静气道:“我翅膀硬了你不是该高兴么?”
鹿怀安冷笑:“我高兴什么?”
“你现在年纪越来越大,毛病一堆,老了瘫了还能有个硬翅膀依靠。我也不是那个为了生活费、为了有家住任打任骂的小孩子了,就算你带回家的女人想对我做什么,我也有自保能力,不会再发生超出你预想和控制的惨剧了。这不值得高兴么?”
鹿呦看着工具箱上磕碰出的划痕和凹陷,“你想娶谁就娶谁,不用让我去看,也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我需要你尊重我意见的时间早就已经过了。
这一次的静默过后,鹿怀安没再开口,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鹿呦鼓着腮帮子沉缓地吁了口气。
心如擂鼓,舒缓不过来。
这里不能抽烟,她低眸把手机放回到编织包里,顺手拿出块巧克力拆了含进嘴里。
快融化的巧克力,吃起来有种肥肉的质感。
心情更糟糕了。
捕捉到高跟鞋踩地声由远及近,似是朝她走过来,鹿呦转眸望过去。
J家水晶链那款高跟,细闪的链条轻环纤细足踝。
黑色礼裙里衬是高开叉设计,外罩的网纱层层簇拥,瓷白于墨色轻纱间影影绰绰。
鹿呦撩起眼皮,看清月蕴溪穿的是一件挂脖礼裙,脖颈和腰部镶了细钻,长发盘起,一侧碎发别在耳后,另一侧弯卷在脸颊旁,将那张大气的脸衬出几分清妩柔媚。
月蕴溪察言观色,关心地问:“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接了一通不太愉快的电话而已。”鹿呦不想多说,转移话题道,“蕴溪姐姐穿这个很漂亮。”
加了称呼的夸奖,有种避嫌的意味,很难不让人猜测不愉快的电话是来自那位。
月蕴溪眸光暗了暗,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手中的物件。
“老月!进场啦!”
不远处云竹一手扶着月蕴溪的大提琴,一手往音乐厅指了指。
月蕴溪转回脸,从身后伸出手说:“我要去准备演出了,只能让它先陪你了,开心点。”
琴盒上的那个长颈鹿挂件坐在她柔腻的掌心。
毛茸茸的小长颈鹿看着很憨厚可爱,让人无法抗拒,鹿呦接到了手里。
月蕴溪离开没多久,鹿呦接到了外卖员的电话让到大剧院门口取花。
手上拿着工具箱,还得捧两束花,鹿呦便将挂件扣到了编织包上。
取了花回来刚好演出即将开始,鹿呦按照票上的位置坐下。
演奏比公开排练时要更游刃有余,完整的拉三在下半场。
钢琴承接弦乐的孤寂悲凉,像大雪夜悲怆的风,那簇将灭不灭的火在萧瑟中孤单地挣扎,这一段乐团处理得很特别,更果断,更坚毅,是以转入大调时,不突兀,且令人更加感动——风停雪止,它迎来了自己的光明。
舞台上的人连发丝都在飞舞,能不遗余力地体现激情,也能婉转悠扬表达细腻的情感。
鹿呦鼻尖忍不住泛酸。
如果可以,她也想。
可惜,没有如果……
演奏会结束,鹿呦收拾好情绪,前往后台给钟疏云和月蕴溪送了花束。
钟疏云问她:“听下来感觉如何?”
鹿呦无法用直白的语言去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思忖道:“音乐真的是心脏的救命丸。”
钟疏云柳眉扬起来,对她的回答感到欣喜,唇边笑容绽开:“是这样,它很治愈,能给人带来无限的力量。”
之后,因为外面还在下雨,乐团的人商量改天庆功,互相告别离开。
临走前,月蕴溪将伞递给了云竹。
云竹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啊?”
月蕴溪平声说:“你不是没带伞么。”
“没事,我可以蹭卡洛琳老师的伞。”云竹问,“而且你给我,你用什么?”
月蕴溪朝鹿呦看了眼。
“哦~”云竹恍然大悟,立即接了伞,“那我就不客气了!”
月蕴溪拎起琴盒背上身,朝等在门口的鹿呦走过去说:“走吧。”
侧把手上的小长颈鹿晃进鹿呦的视线里。
她低头,看向自己编织包上勾着的那只:“这个……”
月蕴溪解释:“那是多买的一个,送给你了。”
听演奏的时候,她都在摸着这只小长颈鹿,实在是喜欢,便大方接受了:“谢谢。”
转眼又看到月蕴溪琴盒上那只。
好像情侣挂件似的。
鹿呦手摸到挂件,想取下来,忽地又停住。
拿下来似乎更微妙,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于是她的手只是虚握了小长颈鹿须臾,很快就松开,稍稍往上勾环住编织包的背带,再无多余动作。
月蕴溪不动声色地收回眼,落进怀里馥郁有鲜艳的花里,仿佛能感受到香味与色泽在流入胸腔。
攥紧的手指慢慢放松,指腹轻轻一捻。
竟是一层细腻的薄汗,沁着她小心收敛的欢欣。
第14章
那天回家后,鹿呦将小长颈鹿挂件扣在了衣柜把手上,没再带出去过。
周二下午,她叫上陈菲菲去明达商场取那对耳饰。
送的是素圈白贝母尾戒,鹿呦直接将左小拇指上的银戒指换了下来,随后陪陈菲菲去买衣服。
逛了一个多小时,衣服没买几件,陈菲菲打击受了不少,从服装店来,崩溃地直接转战健身房。
健身房就在明达顶层,两人乘坐电梯上去。进店后,陈菲菲去热身,鹿呦走到前台询问转会员的事项。
这里离蓝湾实在太远,她预计来健身的机会不多。
前台递过来一个二维码牌,让她转出去后在线上更新信息就行。
鹿呦给二维码拍了照,坐到休息区的椅子上,又给健身房的设施拍了几张照,发了条转让会员的朋友圈。
没多久便有人来咨询。
陈菲菲洗完澡过来时,鹿呦已经将会员转了出去。
“那你是打算在蓝湾附近找家健身房办卡么?”陈菲菲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鹿呦托着脸懒洋洋地:“再看吧,一个人有点懒得去。”
话音未落,听见陈菲菲惊讶出声:“欸?女神?”
鹿呦顺着她视线侧头抬眸。
竟是月蕴溪和云竹。
鹿呦对月蕴溪打了招呼,寒暄说:“你们也来健身么?好巧。”
两人坐到了旁边的空位上,云竹提起唇角,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可不是——”
她瞥见月蕴溪古井无波的眼,话音一转,“巧嘛!”
鹿呦愣了下。
随即,听月蕴溪平声说:“刷到你朋友圈了,刚好在附近,就过来看看。”
鹿呦颔了颔首表示了解。
月蕴溪垂眼,眸光掠过她垂放在桌上的手,注意到圈住小拇指的尾戒换了款式。
云竹问:“你们等会儿什么安排?”
“回迷鹿。”陈菲菲邀请道,“去小酌一杯?就在旁边。”
“好啊,听老月说过还没去过呢。”
于是四人一起前往迷鹿,鹿呦和陈菲菲走在前面带路,月蕴溪与云竹跟在后面。
距离拉开的一段路上,月蕴溪压低声音:“我今天收到了一个邀约,刚好跟你邀请我协奏演出的那场撞上了。二选一,你觉得我选哪个比较好?”
多年朋友,云竹哪里会不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深呼吸,讪笑说:“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在鹿小姐面前乱说话了。”
话音未落,前面的鹿呦转头提醒:“这边窨井盖破了,别踩到了。”
她从路边捡了树枝插进去当提醒路人的标志。
月蕴溪眸光一漾,应了声“好”。
又轻又软,跟刚刚低哑阴沉截然不同。
云竹无声骂了个“靠”,心道真是中国驰名双标。
进了酒吧,四人在台球桌旁座位坐下,侍应生上了酒和果饮。
云竹和陈菲菲互相做了自我介绍,聊起姓氏,笑说:“我本来觉得自己这姓够少见的,没想到遇到个更少见的,结果她跟我来一句,她们老家一个村都是这姓。”
陈菲菲问:“女神老家在哪儿?”
月蕴溪淡声说:“西城。”
鹿呦有点意外地挑了下眉,上一回她说奶奶想去西城玩,月蕴溪并没有提这个事,甚至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她抬眸朝月蕴溪看过去。
目光相撞的一瞬,月蕴溪轻眨了下眼,像是知道她心中疑问,补充说:“住的很偏,离主城区很远,十一岁来南泉就再也没回去过,所以很多时候感觉自己都不像西城人。”
怪不得。
之后聊起去申城的事,因为陈菲菲家离云竹家不远,云竹便安排道:“那我到时候去接你,鹿小姐就跟老月一起,老月知道地址。”
月蕴溪跟着说:“那周四下午一点门口见。”
“好的。”鹿呦想申城不远但也不算多近,便提议,“去的时候你开,回来的时候我开吧。”
月蕴溪想了想说:“如果你能按时睡觉的话。”
鹿呦:“……我试试。”
月蕴溪唇角弯出清浅的弧度。
那边云竹与陈菲菲互相加了好友,顺手也加了鹿呦。
云竹的微信昵称是个云朵的emoji。
鹿呦不由联想到月蕴溪的微信名。
一个月亮,一个云朵,异曲同工。有种地下恋情设置的隐晦情侣名既视感。
鹿呦思绪一顿,该不会真是情侣吧?
注意到舞台上有立式话筒,云竹问说:“有没有驻唱歌手的?”
陈菲菲:“辞职了,还没找到合适的呢。”
“那我能去唱一首不?”云竹问。
陈菲菲迟疑:“你唱歌好听么?不会把我们客人都吓跑吧。”
云竹嗤声:“开玩笑,姐要不是喜欢小提琴,做了小提琴家,现在妥妥是大歌星!”
陈菲菲震惊:“你是小提琴家哦!我以为小提琴家都是那种特别优雅的呢!”
“什么意思?你说我不优雅?”
陈菲菲眨巴眨巴眼。
云竹转头寻求鹿呦帮助:“你看过音乐会的,你告诉她,演奏的时候我优不优雅。”
“优雅的……”吧,鹿呦摸了摸鼻尖。
“撒谎。”陈菲菲指着她,“你一撒谎就喜欢摸鼻子!”
鹿呦垂下手,爱莫能助地看向云竹说:“抱歉,我没太注意。”
云竹扶额:“好好好,就只注意你蕴溪姐姐了。”
月蕴溪轻咳了两声。
鹿呦转眸瞥过去一眼,壁灯撒落下一束昏黄,月蕴溪就坐在那片柔光会晦暗的阴影交界里,五官被光晕描摹得更加明艳,神色也被灰影衬得更淡。
有种锦绣绸缎半灼成灰的秾丽沉凉。
似是不悦云竹开这种玩笑。
云竹撇撇嘴,站起身说:“我先证明一下我唱歌的实力去。”
陈菲菲还想说什么,云竹提前打断她:“不好听我给你钱。”
“那行。”
云竹去到台上,稍做准备后开了唱。
她唱歌时的嗓音比说话要低沉,很有故事感。
“还真蛮好听的,我感觉比……”陈菲菲及时刹车,“有些歌手都好听勒。”
月蕴溪眼睫轻颤了下,抬眸看向对面。
鹿呦正托腮思考事情,没接话,顿了片刻,才开口:“菲菲,要是再找不到合适的驻唱,就让客人自己花钱唱怎么样?好听的话,对其他客人是享受,不好听的话,也图个乐呵。”
“好哎~”陈菲菲思忖了几秒,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我计划一下,你俩要不要去那边打打台球啥的。”
鹿呦看向月蕴溪,用眼神征求她的意见。
月蕴溪淡笑说:“我都可以。”
于是两人去了台球桌旁。
鹿呦用摆球框将球摆好,将白球放到发球线上说:“你来开局吧。”
月蕴溪选了趁手的杆,用巧克粉擦拭杆头,同时开了话题:“之前在健身房,听你说不想一个人去健身房?”
“嗯,男性太多,一个人去会特别不自在。”
月蕴溪俯身,视线锁定白球,杆头对准,利落一击,“那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一起搭个伴,我现在去的那家女性健身房离蓝湾不远,更贴合女性体型力量,器材齐全,还有恒温泳池。”
只是击散,无球落袋。
鹿呦犹豫道:“我考虑考虑。”
关于健身房的描述就已经很让人心动,还有人做健身搭子,换个人她可能立马就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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