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呦扭了扭因为玩游戏有些僵硬的脖子,转头见月蕴溪从楼梯处上来。
“没睡还是刚醒?”月蕴溪问。
鹿呦讪笑了一下。
月蕴溪了然,没说她什么,只问:“困不困?”
鹿呦摇头。
“那要不要一起去看日出?”
鹿呦眼睛一亮,立即从沙发上起身,跟着她去到顶层露台。
外面薄雾弥漫,空气里浮着江水的潮气。
“会有太阳么?”
鹿呦有点担心,梅雨季的天气实在是太多变了。
“会的。”月蕴溪说,“天气预报显示,今天是个好天气。”
清雾被江风拂散在流逝的时间里。
从云层里冒头的红日,忽而染进眼底,鹿呦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出来了!”
扬起的发丝荡在月蕴溪眼前,落下的瞬间,她瞥见到被橙黄色的太阳晕染的云霞。
像打翻了一杯橘汁,从天际淌到江面。
细浪浮动。
仿佛真的能闻到浓郁的柑橘香气,萦绕进胸腔,在鼓噪里怦然翻涌。
鹿呦捞出手机,点开相机,切到视频模式按下键。
录完视频,她收起手机,侧身倚着栏杆,面向不知何时站到她身旁的月蕴溪,绽开笑:“谢谢蕴溪姐姐邀请我看日出,看这么美的景,心情都美了。”
月蕴溪眸光漾到江面翻涌的浮光里,脑海里不断勾勒着刚刚金色阳光笼罩身侧人的一幕。
是啊,那么美的景,点亮了她的眼睛,占据了她一整颗心。
“开心就好。”月蕴溪抓着栏杆,克制着声音里的情绪,“……忘带手机出来了,能把拍的视频发我一份么?”
鹿呦问:“要原片还是要我处理完的成片?”
“成片。”
“OK,那我弄完再发给你。”
-
考虑到下午要开车,月蕴溪回去补了个觉。鹿呦陪睡醒的钟弥玩了会儿,是越玩越兴奋,毫无睡意。
午饭过后,游艇泊回码头,鹿呦跟着月蕴溪坐进车。
回去的车速比来时更慢,压在最低限度内。
后面的车打了双闪,月蕴溪看了眼右后视镜,眸光顺势从鹿呦脸上掠过。
阳光透过玻璃窗投落进车里,她坐在日光里,被晒得眯起了眼睛。
车厢内播放着黄止栩的歌,即便不说话也不会尴尬的氛围让人感到格外放松。
鹿呦把头靠向车窗,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打了个盹。
月蕴溪偶尔瞟过去一眼,再去看前方的路,绵延到天际,远远看不见尽头。
她真希望,它真的没有尽头。
头往前栽了一下,鹿呦迷蒙地睁眼,看窗外,车已经上高速了。
发现她醒了,月蕴溪贴心道:“困的话就继续睡。”
鹿呦调整坐姿,摇了摇头:“不睡了,聊聊天吧。”
月蕴溪弯了弯唇。
把无声的喜欢碾碎了藏在废话里。
车开进隧道,黄止栩的歌都播完,自动切到其他歌手的歌。
听到开头熟悉的旋律,鹿呦一怔。
是食野。
正要伸手过去切歌,月蕴溪比她更快一步按了下一首。
鹿呦像漏气的气球,蔫在了座位上。
半晌,稍稍坐直,偏过头看向窗外。
车将要驶出隧道,天际暮色像扬起的黄沙,渐渐沉淀在晦靡的浊流里。
半明半昧的光影,一帧一帧地淌进车里。
月蕴溪于轻快的一眼,细探她脸上可窥的情绪。
像落入清池的冷砚,化开一团墨气。
收回目光,月蕴溪指腹揉搓了一下方向盘,捻着心头的懊悔。
同一时间里,鹿呦做了个深呼吸,随意起了个话头:“有你早上看的乐谱的曲么?”
“没。下次找了给你听。”
“好呀。”
两人又闲聊了起来。
各自揣着心事,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半个小时后,车在家门口停下。
鹿呦解开安全带下车,抿出一弯笑说:“谢谢你,蕴溪姐姐,这两天我真的很开心。”
车门刚关上,一道灯光打过来,有车停在了月蕴溪的车对面。
月蕴溪侧目看过去,心里突地一跳。
那辆车的后车门被推开,陶芯从车上下来,清甜的嗓音随蝉鸣响起:“鹿呦。”
月蕴溪看见,鹿呦朝那边转过了身。
蝉鸣高亢,将心都拽起来。
见鹿呦站在副驾驶的门边,陶芯的目光顺着车门滑进车内,看主驾驶位的月蕴溪推开车门从车上下来。
再回转到鹿呦身上,她微讶的神情逐渐变得复杂难以言喻。
有愤懑不高兴,还有受了伤的无助委屈,以及害怕紧张的慌乱。
这什么表情?
鹿呦蹙了蹙眉。
声嘶长鸣的蝉停了叫,陶芯张口质问:“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是吃醋白月光姐姐和她这个前任走太近,还是怕她把什么透漏给月蕴溪?
鹿呦懒得解析,冷笑了下,将要抬脚离开。
不知栖在哪棵树上的鸟乍然飞起,成群掠过天空。
在羽翼掀动的暗流里,月蕴溪空灵的声音低沉轻缓。
似若山谷林深处破雾的一声钟鸣,震荡人心。
“我们不可以在一起么?”
第17章
同样的话,从月蕴溪口中出来,仿佛被赋予了另一层含义。
鹿呦的呼吸就像随着已然飞远的鸟,羽翼轻扇间,骤然浮起。
偏首看过去,正是华灯初上时,稀薄的昏黄光晕与铅灰的夜色碰撞出明暗,月蕴溪就站在那道分割线里。
眉眼被描摹得更加秾丽,尤显神色薄淡空白。
像张透光的白纸,边缘锋利,割着被望者。
陶芯嗫嚅了下:“不……”
不什么呢?不是?还是不可以?
却是没了下文。
天气闷热湿潮,一丝风都没有。
周遭蝉鸣鸟啁蛙叫,此起彼伏。
一声声将此刻的静默拉扯成黏濡的网,浮在人身上,很不舒服。
鹿呦再度想走,迈了不到两步就被陶芯上前一把扣住了手腕。
她挣了一下,陶芯却是攥得更紧。
月蕴溪的视线垂落过去,找不到合适的身份和立场去制止,终究只是叹声道:“不是说后天就要进组录节目了么?怎么又跑回来了。”
“回来找哟哟。”陶芯看向鹿呦。
不知是光线太晦暗,还是真的没有情绪,她脸上的神情淡漠得好像清晨快散的薄雾。
只有对陌生人,鹿呦才会是这样的姿态。
陶芯沉声:“我们谈谈。”
手腕处的力量随话语加深,显然是不谈不放人。
接送陶芯的车还没走,司机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无意按到了喇叭。
突兀、尖锐的一声。
鹿呦不想被人观摩看戏,便应道:“行,去你的练琴房谈。”
她低眸看了眼手腕,又往外抽了一下:“松手,很疼。”
闻言,月蕴溪蹙了蹙眉。
陶芯松开了手,轻声说:“对不起。”
鹿呦揉了揉手腕,没回应她。
穿过庭院,进屋关门时,鹿呦回身看了眼,月蕴溪没有跟上来,但也没离开。
与月韶打了声招呼,两人一前一后上楼。
陶家有两间练琴房,一间在阁楼,冬冷夏热,不隔音,给了月蕴溪。陶芯那间在二楼,做了隔音墙。
练琴房不大,布置简洁,有扇一人宽的窗,窗帘是雪尼尔材质的抹茶绿,厚重遮光,将空间的密闭感拉到极致。
不是第一次来,鹿呦熟门熟路地走到窗前,一把将窗帘拉开。
从窗玻璃往下看。
月蕴溪还在楼下,以一种似是疲乏又似慵懒的姿态半倚着车门。
她手里拿着东西,看不太清,都是细细长长的。
不过很快,鹿呦便知道那是什么了。
是烟和打火机。
细长的烟被她低头咬在嘴里,细长的打火机上跃出一朵火焰,橙黄的光晕染在眉眼,又灭在驳黄的夜色里。
只余一点猩红,在唇的位置。
没想到月蕴溪也是会抽烟的。
似是有所察觉,月蕴溪蓦地抬头朝这看了过来。
很奇怪,明明覆了层烟雾,却还是能感觉到,月蕴溪的目光精准地抓住了她。
鹿呦一惊,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包了似的,倏然侧了身。
没完全背过身去,也没从窗前离开。
就以这样的姿势扶着窗框站着,余光里依稀还能见到那一点火星子。
嗓子眼有些发痒。
鹿呦咽了下喉咙,摸着包侧掏出烟,想起陶芯不喜烟味,揭开烟盒的手顿住,撩起眼皮。
停在她面前的陶芯果然一脸诧异的神色,微讶地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很早,只是没在你面前抽过而已。”鹿呦到底还是没拿烟出来抽,转了转小指上的尾戒,“你要跟我谈什么?”
陶芯发现她换了尾戒,像被烫了眼,转开视线,却是又瞥到窗外一点猩红,她瞪大了眼睛,满目痛色,“你们……”
是很少见的阴郁神情。
让鹿呦有那么一霎感觉她很陌生。
仿佛这近两年的恋爱,谈了个寂寞。分手后的首次交谈,对方关心的竟是别人。
“若是有关蕴溪姐姐的问题,去问她,别问我。”
陶芯像是被噎到,微张的樱粉唇动了动最终抿紧,一时无话。
这几些日子里,她们毫无联系。
其实最初,陶芯是有紧张过的。
她俩不是没闹过别扭,但吵再凶,彼此也不会说“到此为止”这种代表分手的话。
因为两人都经历过父母当面闹离婚的场景。
那天挂断电话,她干坐了一夜,不由自主地,扫看聊天记录。
同样是在很小的时候没有母亲陪伴、被父亲嫌弃,鹿呦对她的同理心要比对别人都强。
鹿呦了解她的任性是为了博取关注怕被忽视,理解她光鲜的背后是不自信的焦虑,明白她的低安全感。
所以对话框里,大多都是鹿呦的分享。
早晨热腾腾的一杯燕麦,提醒她要吃早饭;和陈菲菲逛街看到路边藏在草丛里的紫色小花,跟她说“看!再小的花也会被人发现它的美丽”;告诉她酒吧赚了多少钱,养她没问题……
而她的回复,在倒序里,由平淡变热切。
那些亲密的过往犹如压箱底的光盘,被她偶然发现,奏响在面前,调动起所有的情绪。
让她想起,鹿呦于她也是极其重要的人,也是她害怕失去的人。
她认真写了道歉信,同音乐票一起塞进信封里。
坚信鹿呦看见就会原谅她。
随后水城的演唱会,鹿呦没来,她拜托月韶去看过,说信不在了。
于是说服自己,鹿呦只是还在气头上。
给足时间冷静就好。
再后来,她辗转几个城市,忙得不可开交,逐渐遗忘“到此为止”四个字烙下的隐痛。
直到两天前,录完歌,一帮人去吃宵夜,她听了许多圈内的瓜,回到酒店想分享给鹿呦,发消息过去,却见前面依旧缀着红色的感叹号。
她要来了助理的号,鬼使神差去窥探鹿呦的朋友圈。
看见了那条被月蕴溪评论“好奇什么”的动态。
一霎那,她仿佛又回到了母亲和弟弟车祸离世前的日子里。
家里所有人的目光永远只会停留在弟弟身上。
她像个局外人,更像个乞讨者。
渴望着他们施舍一点爱给她,哪怕递给她一个眼神也好。
可哪怕父母到快离婚的地步,都只要弟弟。
转念,又想到被月蕴溪和鹿呦同时宠着的时光。
姐姐什么都让着她,会包容她的任性恣情,呦呦什么都惯着她,会留意她的喜怒哀乐。
那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
仿佛阴暗潮湿、霉斑攀附的房子里,突然开了扇窗,又开了扇门,透进光,漫入鸟语花香。
如果可以,她恨不能三人永远维持着这样平衡的关系。
偏偏事与愿违。
她能感觉到,那扇能让她被阳光照耀、被月色洗涤的窗,快关上了。
与经纪人磨了许久才被允许回来。
路上她忐忑不安,思绪混乱。
一时设想鹿呦和月蕴溪背着她在一起,像幼时父母只带弟弟去游乐园,爷爷奶奶只给弟弟吃零食。
可她不想再做那个多余的人了。
一时又回顾起每次她为或大或小的事纠结,鹿呦与她谈心、姐姐为她分析的场景。
她想了许多,甚至酝酿了剖白内心的话。
可撞见鹿呦从月蕴溪的车上下来,病态的、嫉妒的、渴望的……复杂又沉重的情感,再度不可控地吞噬了她。
陶芯深深吁了口气:“你有看到我写的信么?”
鹿呦眉头微拢:“什么信?”
陶芯错愕一瞬,解释说:“和门票一起装在信封里,放在信箱中的。”
“我没看到信封,信箱没锁,应该是被贪玩的小孩拿走了。”
鹿呦没问她信里写了什么。
陶芯神色几番变幻,从恼怒拧眉到失望落寞,最后凝出一丝期盼在杏眼里。
“所以你是没门票才没来听我的演唱会。”
似问非问,仿若自欺欺人。
“不是。”
沉默的氛围大约是感情浓度的测量仪,稀薄连朋友都做不成时,会让人感到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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