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鹿呦想离开时,陶芯再度开口道:“我已经把初晓删了,我发誓我和她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就只有聊天而已。
我以后会特别注意和其他人的分寸的,我向你保证这种事绝对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你相信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有段时间网上很流行形容甜美清纯的颜为初恋脸,陶芯便是这类,天生带有一种会让人起保护欲的无辜感。
这么梨花带雨一落泪,就让人心软,好像她犯任何错,都能够被原谅。
鹿呦无声叹了口气。
“最后一次。”
陶芯哽咽的请求里透着狼狈,夺眶而出的眼泪让她显得卑微、无助又可怜。
鹿呦不自觉地放软语气,但还是拒绝道:“抱歉,我给不了。”
“……理由呢?”
“因为我现在不喜欢你了。”
鹿呦沉缓的语气,仿若在感叹夜色过浓般平静。
那双清透的眼睛,没了温和,透出决断。
陶芯看着她,只觉那些字眼落到耳中都成了尖锐的鸣响,扯得大脑一片空白。
明明组成的语句这般清楚明了,她却听不懂似的:“什么叫……不喜欢了?”
“字面意思。”鹿呦顿了一下,“可以理解为,我对你已经没有恋人的感觉了,现在也没办法和你再维持朋友的关系。”
陶芯身体轻晃了晃,她想过无数种鹿呦会说的狠话。
如同应激屏蔽似的,唯独没有想过这句。
像是什么在被一点点地从她心脏里剥离出去,某种微妙的感觉随之淌处。
也没有多疼,但格外难受。
“只因为我做错了一件事,你就要把我们这多年的感情都舍弃掉么?”
鹿呦抬眸,沉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她们从九岁相识,到二十四岁相恋,做了十五年的朋友,两年恋人,分担过彼此的痛苦,也分享过彼此的喜悦。
目前为止,陶芯是她生命中除去奶奶以外最重要的人了,比发小的位置都要更上一层。
是以这份爱里的成分实在太复杂,交织着友情、亲情与模糊的爱情。
以至于一步错,就踏向了一条死路。
“有些事情做了,就像是打碎的镜子,恢复不到最初的样子的。”
鹿呦声音低轻,说给她,也是说给自己。
“所以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是么?”陶芯走近了,握住鹿呦的臂膀,仰起脸,抬眸望进她的眼里,企图从中攫取到想要的情绪。
楼下,月蕴溪同样仰起头,撩起的长睫,很轻地轻眨了眨。
隔着不算近的距离,月蕴溪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两人倏然拉近的姿态。
红唇微张,烟雾缭绕而起,轻飘飘的笼罩在眼前,朦胧了视线。
燃烧在指间的烟,在这盛夏的夜,似乎加剧*了空气里的溽热,窒闷感更重。
她细长的手指轻缓地一抖,落下一撮火焰殆尽后的灰。
散开的模样像一场落入现实的梦。
月蕴溪拉开车门,坐进去,驾车驶离了这条挤不下第三辆车的路。
车轮摩擦路面的声响,传到楼上,碾碎了一室的寂静。
看了许久,鹿呦那双乌黑的瞳孔都是沉如夜色,没有她想要的那种不舍。陶芯艰涩道:“……你不要我了么?”
鹿呦垂下眼睫,不让她窥探更多,“放手。”
陶芯置若罔闻。
直觉不能放,一旦放了,也许就再也抓不住了。
鹿呦皱眉,抬起手不轻不重地将她一推。
陶芯仿佛感受到,那扇窗,在被彻底地推关上。
而她还是不可置信地,试图再打开它。
“我不!”她蛮横地将鹿呦抱住,“你不愿意回答我,就说明你也舍不得!”
鹿呦挣扎得很凶。
快箍不住时,陶芯抽噎道:“我发誓!我给你保证书,鹿哟哟,你别不要我,你别这样对我行不行……”
沉吟中,陶芯感觉到来自鹿呦的排斥、抵抗逐渐消失。
可也没有预想中的回抱。
她像是搂了件没有感情的死物,再也满足不了她任何情感上的需求。
片刻后,鹿呦沉沉呼了口气:“桃桃,别让我讨厌你。”
仿若一个无形的巴掌,将人扇得清醒。
狼狈感陡然间翻涌上来。
陶芯慢慢滑落下手。
她意识到,自己又变成了那个卑微到没有自尊的乞讨者,倏然背过了身。
鹿呦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行至门口,脚步一顿,想问陶芯究竟对月蕴溪是什么心思。
只是偏过头的刹那,看陶芯慢吞吞的蹲下身,瘦削的肩膀在颤抖,像是风一吹就会散掉的模样。
不忍再多问,也无需再确认。
她没再回头,顾不上月阿姨的问候,步子越走越快。
昏暗的路灯光与无边夜交织成旧的时间线。
有十岁那年,为了黄止栩的事冷战。
放学路过一片山坡,蒲公英被风吹散,陶芯别扭地递过用限量手办换来的绝版黄止栩专辑,“真搞不懂有什么好听的嘛!”
有十四岁那年,她因为断了小指把自己锁在屋里,陶芯架着梯子爬上来给她送蛋糕,下去时不慎摔断了胳膊。
疼得嚎啕大哭,还不忘对从窗户探头的她说:“你看嘛,天气是不是很好。”
有十六岁,她想带被人丢弃的比熊小狗回家,又怕鹿怀安不同意,只能每天去喂,提心吊胆小狗熬不过寒冷的冬天。
后来陶芯将狗狗送给她,对鹿怀安说:“这样叔叔就不用担心哟哟一个人在家住了。”
转头对她眨了眨眼,眉目生动。
有十八岁在日落的蓝调时分,陶芯歪头靠向她,勾住她不太能弯曲的小拇指说:“鹿哟哟,我们要一直这么好,一直,是一直的一直。”
有二十二岁,在国外旅游时走散,在喧闹又陌生的街头,忽听食野的旋律、熟悉的歌声,她顺着声音挤进围拥的人群。
陶芯就站在中央,被霓虹灯光撒了满身,抱着把吉他,唱一首食野。
她愣怔在原地。
歌曲唱到尾声,陶芯的视线穿过拥挤的人群落在她身上,“恭喜你,找到我了!”
鹿呦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眼里水雾弥漫。
好可惜,你把我弄丢了。
而我已经分不清,你是友情,还是错过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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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了根烟也没能缓过来,担心被奶奶瞧出端倪,鹿呦没回去,走出小区叫了辆车,让司机随意地开。
降下车窗,她手臂搭在窗框上支着头,感受车速带起的风拂上面颊。
途径拆迁的小区,断壁残垣,像只癞皮的灰狗,伏在燥夏的夜中。
会让人心情更阴郁的景色。
想起早晨录的日出视频还没处理完,鹿呦关了窗,叫司机打开空调,低头按亮手机。
处理好后,鹿呦将视频发给了月蕴溪。
没两分钟,月蕴溪回了她一条视频。
暗色的草丛里,萤火一息一息,恍如坠落的星星。
鹿呦问:【宁抚寺的萤火虫么?】
月蕴溪秒回:【嗯,今天有很多。】
车漫无目的地开了一阵,鹿呦抬头对前排的司机说:“师傅,麻烦开到宁抚寺。”
女司机应了声:“好勒。”
宁抚寺这几日的萤火虫密集,引来了不少观赏者,临近步行道的落梧公园聚集了许多人,公共长椅都被坐满。
隔壁的咖啡店倒是空,大约是价格太贵。
月蕴溪从车里拿了相机,进去点了杯冰美式,坐到落地窗旁的位。
拿出手机又看了一遍鹿呦发来的日出视频。
震荡人心的背景音下,天际的橙色仿佛快从屏幕漫出来。
恍惚又嗅到那阵拂起栗色长发的风,含着江水潮气。
有着微涩的柑橘香气。
身侧的人,微抬着脸,清晨的第一缕日光将白皙的面颊照得柔亮,纤长卷翘的长睫因承载着愉悦轻快地一颤。
像扇动翅膀的蝴蝶,飞进了她视线里,引起她心里名为悸动的海啸。
她们在同一阵风里,赏着不一样的景。
关掉视频,视线定格在对话框上。
她想,鹿呦应该会来的。
如果和好了,会是两个人来。
如果没有,更需要被风景治愈。
玻璃映着她的脸,敛在被夜色涂抹的阴影里。
眼神逐渐放空。
脑海里一会是玻璃窗里陶芯靠近鹿呦的画面。一会又是演唱会那天窥见鹿呦抽烟。
那根烟只被抽了一半,之后便一直被夹在指间,丝丝缕缕的烟纠缠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最终也没再被眷顾。
仿若赌徒的心态,明知输面大于赢面,也还是会想着再试一次。
窗外长椅上的客人换了一波,月蕴溪漫不经心地搅拌杯子里的长勺。
咖啡将尽时,注意到一辆白色的车停在了窄道路口。
隔着远远的距离,昏暗的光线,月蕴溪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从车上下来的清瘦身影。
急匆匆地从咖啡店出去,越走越近,越近越慢。
她沉且缓慢地呼了口气,按捺住心口剧烈翻涌的暗潮。
确认完车费,鹿呦关了手机屏幕,径直朝小径走。
忽闻一声:“呦呦。”
鹿呦转过身,看见月蕴溪,有些意外:“蕴溪姐姐还没走么?”
“原本是想看看有没有萤火虫,就没带相机。”月蕴溪略抬了抬拿着相机的手,“所以想拿相机再去拍一次。”
鹿呦点了点头。
是有理有据的解释,但她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明明已经让司机多晃了一圈才过来,偏就这么巧,月蕴溪就刚刚好看萤火虫到这个时间来拿相机。
不过对方是月蕴溪,担心自己想歪,鹿呦及时打住了发散的思维。
她没有再说话,月蕴溪也没打扰她此刻需要的安静氛围。
两人并肩走在小道上,直到看见黄绿色的亮光此起彼伏地闪烁,流转于润湿的草木芬芳里。
鹿呦停在了路边,低眸看着,看到鼻子不受控泛酸。
她低声问:“蕴溪姐姐,你不开心的时候,都是怎么缓解的?”
并不喜欢将脆弱的一面展现出来,也不喜欢让坏情绪影响旁人。
可心里像被剜出去了一块,空荡荡、凉飕飕地,泛着疼。
仅凭萤火虫的光,照不暖,也填不满那处。
“抱歉,有点煞风景了,但我……”
明明没有哭,可她的声音,就像是这水露深重林间的草叶,覆了潮气,将音色浸得湿润。
月蕴溪攥紧了手,不敢多看她一眼。
怕看了,逞强忍哭的她会绷不住。
怕看了,自己也会更难过,难过从过去到现在,占据她视线、影响她心情的人都是另一个人。
短暂的沉默后,月蕴溪听见她压抑的深呼吸,侧目望过去,却只见她低垂着头,长发从肩头垂落挡在脸颊侧边。
萤火掠过的地面,洇出一点深色。
鹿呦正想抬起手擦一下从眼眶中滑落的眼泪,忽然感受到右手手腕被微凉的触感以轻柔的力道圈住。
牵引的力度也似有若,鹿呦身体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方向转过去。
她在模糊的视线里看着握住腕骨的手,愣了一下,问:“要去哪?”
手心沁出薄汗,说出地点就该放手了。
月蕴溪踩着鼓噪的心跳,牵着她一路向前,头也不回道:“跟我走就好。”
鹿呦泪湿的长睫上抬,眸光落到月蕴溪及腰的发梢上。
有一瞬,心脏好像也随之晃漾了一下。
她没再追问,也没回首看那些忽明忽暗的流萤。
由着月蕴溪牵着她返回到公园,转至登山台阶处。
月蕴溪松开了手,垂在身侧蜷起指节,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叮嘱:“小心地滑。”
掌心的湿濡感在松手后变得明显,鹿呦轻捻了一下,“嗯”了声。
山里没灯,只能就着手机的光亮,石梯狭窄,坡度陡峭,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凝在了脚下。
越爬越累,感觉身体热得离熟透就差一把孜然了。
鹿呦提议歇会儿,停下脚步才分出心神气喘吁吁地问:“你,每次,不开心的时候,都会来爬山么?”
“基本上是。”月蕴溪的气息要比她平稳许多,“还好么?”
“还好。”鹿呦缓了缓,“就是累。”
累得没多余的精力去想不开心的事情。
月蕴溪无声弯唇,“快到山顶了。”
鹿呦感觉说话都费劲,停下来扶着膝盖喘了会儿,抬头往上看了眼,只能看到黑压压的树影。
“真的么?”
“大概再走一百二十层台阶。”
“……”
她石化的样子实在太可爱。
月蕴溪轻笑了一声。
鹿呦深呼吸,咬牙迈出脚步,“走吧。”
在心里默数到一百二,真到了山顶,宽阔的平台上支着几个卖冷饮的小摊子,鹿呦环顾了一圈,目光定格在一位没有左手的摊主身上。
走到那位大姐的摊子前,鹿呦捋了把头发,弯腰看小桌子上摆放的价目表,问月蕴溪道:“你喝什么?要冰的还是常温的?”
月蕴溪眸光一漾,正要开口回答。
“她都喝常温的矿泉水。”卖水的大姐抢答完,递过了一瓶矿泉水给月蕴溪,熟稔道,“有一阵子没见到你了,今天因为什么不开心?”
鹿呦一时怔忡。
月蕴溪弯了弯唇:“今天是陪不开心的人,有香草味的冰淇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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