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月蕴溪也有。
她垂眸看着伞柄,月蕴溪也在静静看她。
密密匝匝的雨丝落下,滴落声由远及近,敲击音与滑音不知道奏着让谁伤怀的曲。
鹿呦滚了滚喉咙问:“蕴溪姐姐怎么到这边来了?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么?”
说话不急不缓,听着清晰冷静,神色看起来也是平淡如常,像没事人一般。
可越像,越让月蕴溪觉出平静下的压抑逞强。
月蕴溪侧头看着她,坦白道:“原是想跟你打声招呼离开的。”
鹿呦扯了下嘴角:“结果听到了分手现场是么?”
“抱歉。”月蕴溪迟疑,“你还……”
还好么?
怎么会好呢,走近她时,明明没见她哭,却像靠近了一汪湖水,听她从声音到气息都浸满了潮气。
月蕴溪有种深深的无措感,因为陶芯的行为,让一切可作为安慰的话都没了效用。
鹿呦抹了下鼻头:“我挺好的,没什么事,你回去吧。”
月蕴溪在原地没动,没有离开的意思,显然是不信她的话。
鹿呦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你都听见了不是么,我提的分手,甩人的人能有什么事。”
她是真想让她离开,又重复了一遍:“你回去吧,她更需要你的关心。”
近乎是在赶人走了。
月蕴溪缓而慢地舒了口气。
像是无奈的叹息,又像是压抑什么情绪的深呼吸。
“是听见了,听得很明白,她更需要的是自我反省。”停顿须臾,月蕴溪轻声补充,“也看得清楚,你在难过。”
鹿呦低垂的眼睫轻颤,揉了揉泛酸的鼻子,低哑否认:“我没有在难过,失个恋而已。”
错付了感情而已。
她敢同意追求,就敢接受这结局。
她自欺欺人地强调:“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月蕴溪轻叹:“好,是我怕你难过。”
如姐姐哄妹妹似的迁就。
鹿呦抿紧了唇,朝月蕴溪看过去。
说话时月蕴溪都没有在看她,偏在她扭头的一瞬,忽然也望了过来。
视线相撞。
周遭的一切笼在朦胧的雨雾里,雨打伞面的声音仿佛都变得清晰。
暖调的路灯灯光染在对方微挑的眼尾,晕进琥珀色眼瞳里,如晨曦破雾。
其中的包容和担忧毫无遮掩。
鹿呦像是被扎了一下,立刻别过脸。
越是感受到月蕴溪的体贴,就越是矛盾煎熬。灵魂像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在为此膈应,一半又在提醒她月蕴溪是无辜的。
道理都明白,但理性不是永远都能压过感性占据上风。
眼眶泛红,眼中蒙上一片水雾,被她刻意忽视、按压下的痛苦强势地翻涌而上。
鹿呦倏然转过身,不顾从天飘落的雨,径直往无人的巷子里走。
“呦呦?”月蕴溪撑着伞急急跟上去。
“别跟着我,对不起,我现在……暂时不想看到你。”
她的声音恍如逐渐生了锈。
跟在身后的脚步声,随着她吐出的字眼,慢了,停了。
再度响起时变得很轻很轻,像离开走远。
更像是放轻了走近。
鹿呦意识到这点的同时,不断落在她头顶的雨被隔绝在了什么之外。
抬眸,看见雨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正不断顺着伞面滑落。
伪装一旦被戳破,情绪就有了宣泄口。
上一秒她还觉得咬咬牙就能缓过去,这一秒却怎么都压不住想哭的冲动。
泪*水在眼窝里打着转,鹿呦死死咬唇,再说不出赶人走的话。
想继续往前走摆脱对方。
脚抬起的瞬间,手腕被人从身后握住,跟着便往后一拽。
鹿呦身体转过去的下一秒,对方松开了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带进怀里。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鹿呦反应过来时,额头已经抵在了月蕴溪的肩上。
木质的冷香仿佛裹住她整个人一般萦绕在鼻端。
鹿呦一怔,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却忽然感觉头被轻柔地抚了两下。
而后,听见月蕴溪平和的声音随细细的雨声淌过耳畔。
“抱歉,还是不太放心你一个人。”
很难描述这一刻的感觉,委屈被打翻,鹿呦忽然没了再推拒的力气,瘦削的肩膀轻轻颤抖,眼泪夺眶而出。
压抑的呜咽钻进月蕴溪的耳里,像强酸腐蚀进心脏。
她眉心紧蹙,向来平无波澜的眼里泛起心疼的涟漪。
轻抚着鹿呦后脑勺的手,顺移到她后肩的位置,隔着些许距离定格住,指尖轻蜷了一下,似是灵魂挣扎的痕迹。
最终,只有握着伞柄的那只手,越收越紧。
绞着克制与隐忍。
第3章
情绪起伏太大,哭得胃里翻涌,鹿呦绕过月蕴溪,踉跄着从后门去到酒吧卫生间,进隔间锁上门,转身就吐。
直吐到没东西可吐,胃里拧毛巾似的痉挛,才停下。
她稍缓了缓,拨开门锁,忽地听到外面传来陈菲菲的声音,手顿住。
“你们租房子的预算是多少?”
“……六百。”
答话的是先前送冰淇淋的侍应生。
鹿呦记得,这姑娘是来店里兼职的贫困生。
门外陈菲菲沉吟:“学校最迟什么时候不给住?”
“下周三。”
“行,我帮你们找找看。”
“谢谢菲姐!”
听着两人离开,鹿呦才推开门从隔间出去,走到水池前,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巴掌大的鹅蛋脸面色苍白,鼻尖和眼眶通红,眼底水汽弥漫,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半晌,她拧开水龙头,掬一捧水,低头敛眸洗脸。
凉水浸润薄薄的眼皮,打湿长睫。
脑海里忽地浮现出抵着月蕴溪肩头哭的一幕。
鹿呦一把关了水,睁开眼。
有人伸手递过来一瓶矿泉水。
抬头顺着看过去,被月蕴溪眼里的心疼刺了一下,目光一触即收。
“谢谢。”
鹿呦接过水,轻轻松松就旋开了盖子,手上动作不由顿了一下。
瓶盖被提前拧松了。
等她漱口后,月蕴溪关心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鹿呦:“好些了。”
月蕴溪:“我送你回去休息。”
“不麻烦蕴溪姐姐了,我自己可以回去。”鹿呦拿出手机给陈菲菲发微信打了声招呼。
月蕴溪只迟疑一霎,便把手中的伞递了过去。
纵是百般不放心,也怕再度不尊重意愿惹人反感。
鹿呦看着伞柄,没接:“店里有备用的。”
月蕴溪也没收手:“我车里还有一把,店里备用的留给其他没带伞的人吧。”
没有拒绝的理由,也不不好意思让月蕴溪一直举着伞,鹿呦接过了伞道谢。
月蕴溪温声叮嘱:“路上注意安全,回去给自己弄杯温蜂蜜水,没有蜂蜜的话就喝些温开水,空调别开太低,早点睡,什么都不要想。”
鹿呦神不守舍地听完,道别离开。
她现在住的地方在景江小区,与潮流街只隔了两条马路。
想当初陶芯在酒吧驻唱,常常送她回去,两人肩并肩走在这条路上,恍如昨日之事。
鹿呦及时掐断回忆的苗头,仰头呼了口气。
天上悬着的月亮毛了边,发了霉一般。
身后不远处,不紧不慢跟着她的黑色轿车开开停停,驾驶位的月蕴溪降下车窗,感受到从她那里吹进车里的风,夹着雨的潮湿。
车开进了小区,目送鹿呦进了单元楼,月蕴溪手肘搭着车窗边沿,抬眸数到七楼。
玻璃窗内的灯被打开,点亮了一小方的夜色。
她攥着手机,掐着不那么准的时间,发了条微信问:【到家没?】
YoYo:【嗯】
陈词滥调的叮嘱话,在输入狂打出来删掉,反复多次,直到七楼的光熄灭,也没能发送出去。
月蕴溪最后一次清除了输入框,收起手机,开车离开。
还是来时的路,街边店铺的灯,同路灯一起淋在细雨里,五颜六色的光被雨打向地上的水洼里,雨刮偶尔刮两下被洇湿的挡风玻璃。
那些斑驳碎影时而清晰时而朦胧,让今晚经历的一切就像是场梦。
像,但不是。
她经年遥不可及的梦,尽头都是她,却从不会想她不幸福。
ˉ
鹿呦侧躺在床上,手上握着上一次生日陶芯送她的怀表,表盖上刻有梅花鹿。
揭开盖,指针以顺时针的方向一格一格地移动,脑海里的记忆片段却是在逆时针地回放。
从生日当天,陶芯给她戴上表,两人无意凑近,而后陶芯猛地一惊,逃似的避开。
到生日前的一次约会,类似的画面,如出一辙的反应。
再到更之前,两人促膝长谈,陶芯跟她说有点不适应身份的转换,她笑了笑说,我们跟以前一样相处就行呀。
因为不能确定会走多远,所以不敢、也不愿越界。
从友情到爱情,她们好像也就只是多了个身份而已。
如今看,真是处处都有迹可循。
鹿呦迷迷糊糊闭上眼睛,梦到年初那会儿两人闹矛盾,陶芯连夜赶回来哄她。
半睡半醒,感觉敲门声仿佛真的回荡在耳边。
蓦地醒过来。
屋里却是静得针落可闻。
她抬眸看向床头的电子钟,才四点半。
起床拉开窗帘。
苍凉的灰蓝天色如阴郁的潮汐一般扑面而来,漫过全身,“淋”了个清醒。
洗漱过后,鹿呦开始收拾行李,40平的两居室,地方小,她物欲也低,东西不算多,两个行李箱就解决了。
剩下的怀表、小鹿抱枕、煤球挂件、印着月球的手机壳、尤克里里……鹿呦挨个放进纸箱里。
脑海里不断浮现陶芯送她这些时的画面。
最后定格在初晓发她的记录里,一张张同款礼物返图上。
鹿呦闭了闭眼。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答应追求,也不至于现在连朋友都做不了。
用胶带封好纸箱,她去床头柜上拿起手机准备下单同城快递。
屏幕解锁,上面悬着一条未读微信消息。
正要点进去看,门铃声先响了起来。
鹿呦从猫眼往外看了看,外面站着穿了黄色工作服的外卖员。
还以为是送错了。
结果一开门,外卖员捏着外卖单向她确认:“鹿小姐对吧?”
鹿呦愣了下,“嗯”声点头。
外卖员递过外卖袋:“您的外卖,请拿好。”
鹿呦接过,看了眼外卖单。
养胃小米粥、荷叶豆沙包以及分装的小菜。
鹿呦低头看向手机,点开未读信息,发现竟是月蕴溪。
消息是二十分钟前发来的:【给你点了粥,实在没胃口的话可以不吃,等饿的时候记着还有现成的粥】
鹿呦心里像被什么戳了一下。
左侧又滑出来一条。
月蕴溪:【外卖收到了么?】
YoYo:【收到了,谢谢蕴溪姐姐】
确认外卖单上的价格,鹿呦转了钱过去。
担心月蕴溪中午再给她来一份,又怕说太直白显得自作多情。
思忖过后,她发过去说:【还好还没出门,不然就要收不到了】
好奇地补充:【要是我出门了,这外卖怎么办?】
月蕴溪没收钱,回她:【送给白跑一趟的外卖员】
月蕴溪:【等会儿要出门么?】
YoYo:【嗯,去散散心】
她没具体说去哪,月蕴溪也很注意边界感没多问,只回了个“好”。
转账还没被领,鹿呦最后提醒了一句,月蕴溪没回她。
不知是不是有事。
把手机放到一边,鹿呦拆开盛粥的打包盒。
确实没胃口,但还是强迫自己吃了点,她并不想为了不算多大的事要死不活。
之后把行李分别寄走,等保洁做完大扫除叫人来换了锁,赶在中午吃饭前,鹿呦回到了蓝湾花园。
也是赶巧,刚把vespa停到车库最里面,接到了派送员的电话。
“你现在在门口是么?稍等一下,这就过来。”鹿呦一出车库就看到了派送员,挂了电话,走上前伸手说,“给我吧。”
两个多小时前才见过,派送员把两个行李箱推给她,手指了下脚边的纸箱划了到弧线纸箱旁边的院门,“到付的这箱是送到隔壁对吧?”
鹿呦点点头,听着派送员打电话的声音,按了自家指纹锁,拖着行李箱进庭院。
没多久,隔壁院门被拉开,月蕴溪从里面出来,透过鹿家院门镂空的缝隙,看见熟悉的清瘦背影拎着行李箱迈上台阶。
“二百五,美女。”派送员亮出收款码。
月蕴溪回过头,淡淡地扫了眼纸箱上收件人那栏“陶芯”两个字,付了款。
再看隔壁,红木门紧闭,廊下已经没了人影。
ˉ
老人家吃饭早,鹿呦进屋时,奶奶已经和保姆刘姨坐一桌吃饭了,家里的小比熊先听见了动静,摇着尾巴去门口蹲着。
鹿哟推着行李箱进屋,弯腰摸了摸比熊的脑袋,直起身看着奶奶笑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哎呀!”老太太被岁月深抚过的脸上堆出笑褶,过去拉着鹿呦的手半嗔道,“怎么回来也不提前说,早知道就让小刘多做两道你爱吃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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