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人已经都到齐了,门一推开就听到各种声线的女音叽叽喳喳地交织在一起。
云竹和陈菲菲不知道在聊什么,争得面红耳赤;钟弥低着头奋笔疾书,在赶暑假作业;月蕴溪在和黎璨谈着事。
余光匆匆一瞥,鹿呦意外地发现,月蕴溪今天架了一副眼镜在高挺的鼻梁上。
印象里,极少见月蕴溪戴眼镜,但也不是没见过。
比如那晚发烧,她就有迷迷糊糊地捕捉到那副眼镜银色的细边框。
没什么事做的简言之撑着头,无聊地四处观察,忽而瞥见鹿呦,“欸”了声说:“小鹿来了。”
话音落下,一霎寂静。
鹿呦进门的脚步微微一滞,下意识地,朝月蕴溪所在的方向看去。
西城旅游的每一晚,她面对的都是素颜的月蕴溪,记得肤色与唇色像是不同时期的桃花,是不同程度的白里透粉,所以一眼便能发现月蕴溪化了妆。
但很淡,淡得没有眼妆,所以戴了眼镜,淡得只具有添些气色的效果而已。
黎璨左看看右看看,半开玩笑说:“不是,小鹿,你和蕴溪是不是搞什么瘦身PK呢,这才一个月没见,一个比一个瘦,真是不给我们这种丰满型身材的一点面子。”
月蕴溪早就注意到鹿呦进了门,但近情情怯,只是用余光小心触过去,就足够她躁动不安,忐忑地收回视线。
这会儿听黎璨这么说,没忍住,侧了目光望过去。
这段时间练琴很累,穿搭上鹿呦没讲究,今天穿了件宽大的白色T恤,衣摆刚好挡住短裤,就只见两条纤细的长腿晃在外面,她人又白,隔着些距离看过去,单薄得像块白瓷片。
四目相对,鹿呦不由屏了下呼吸,很快转开眼看着黎璨解释说:“我这都是给新指法愁的,之前怎么都练不好。”
她边说边走向唯一的空位——在陈菲菲与月蕴溪之间。
大抵是无人知晓她与月蕴溪的事,所以安排位置还像旅游时那样,将她与月蕴溪靠在一起。
鹿呦坐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因为月蕴溪今天穿了身黑色的吊脖裙,有种阴翳暗沉的压迫感,还是因为有段时间没见,两人之间的氛围有种微妙的尴尬感。
比起之前一起坐,她感觉有些不自在。
云竹递来平板:“老月给你点了份纯瘦肉的红烧肉,地三鲜,冬瓜排骨汤,你看看还有没有要加的。”
都是上次电话里她报过的菜名,鹿呦眼睫轻颤了颤,将平板推回去说:“这些够了,没什么要加的。”
“你现在那个指法练得怎么样了?”黎璨见缝插针地关心问。
“能弹一首了……但还得多练……”
中间与尾声的话音都停顿了一下,因为月蕴溪拿了她面前的陶瓷杯,拎起手边盛放酸梅汤的壶给她倒了一杯,默默往她面前推了推。
鹿呦停了几秒,伸手接过,微微颔首低轻地说:“谢谢。”
月蕴溪像是没听见,没有回她,也没有看她,转而低头摆弄手机。
“那个学生又找你了?”黎璨视线落到了月蕴溪面前的手机上,话里含着几分揶揄的意味。
云竹收了平板到桌下的暗格里,眸光在鹿呦身上稍作停留,转到月蕴溪和黎璨之间,“哎,刚刚听你说什么,老月去南泉大学讲课,然后,什么来着?”
“然后男学生女学生都想追她当女朋友。”黎璨笑说,“我们月老师魅力可真大。”
简言之问:“所以现在是在和对方接触中么?”
鹿呦边听她们调侃月蕴溪边捧着杯子细细抿了一口,随即蹙着眉头从唇边移开了杯子。
好浓的酸梅汤……
月蕴溪从她脸上收回眼,平声说:“没,都拒了,可能是太闲了,给他们发了几份作业过去。”
酸味褪下去便开始回甘,鹿呦稍稍缓过来了,又抿了一口。
陈菲菲见怪不怪地说:“你是不知道,女神以前跟我们出去玩,去十个,能有八个都对她有意思。”
“真假的?你们审美这么统一的啊。老实说虽然蕴溪很好,但我比较吃小鹿那款。我第一眼见小鹿就觉得,真好看!”
钟弥接着黎璨的话茬说:“没错!我姐姐就是好看!最最最好看!”
黎璨避着钟弥,压低声音说:“而且感觉特别好亲!之之也这么认为,是吧,之之。”
简言之恨不得把头低到桌子底下去。
鹿呦:“……”
真不愧是直女,张口就出狂言。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她往身侧瞥了眼,好巧不巧,又撞了视线。
对方目光轻轻往下一落,沉入抵着她唇的白瓷杯里。
鹿呦呛了一下,差点咳到原地升天。
好在没多久侍应生来上了菜,众人开始动筷,结束了这个越聊越歪的话题。
吃饭期间,黎璨忽地想起来关心月蕴溪道:“对了,昨天她们在群里说你最近状态也不好,怎么回事啊?因为备赛?”
月蕴溪嘴里还有食物,没着急说话,先放下了筷子,结果被云竹抢了先。
“才不是因为备赛呢,她心态好得很,从来不会为比赛emo的。”云竹想到什么,停了一下,再开口转了话锋,“哦也不是,有一次,就那么一次。两年前吧,有场比赛的前一天,状态特别差,明明都练到能倒拉的曲子,她一个音都奏不出来。”
黎璨:“后来呢?”
简言之:“什么比赛啊?”
“后来?”云竹笑了一声,透着无奈,“还能有什么后来,肯定是拿破仑遭遇滑铁卢了呀。”
言下之意,比赛输了。
云竹还想说什么,碗里被夹了一箸香菜,仿若臭虫的味道直往云竹鼻子里钻,云竹嫌弃地把碗推远:“你不知道我最讨厌香菜了么?”
“不知道。”月蕴溪淡道。
云竹才明白过来意思:“……好好好,我闭嘴。”
鹿呦还想知道是什么比赛,但显然,云竹不会说了。
她小口吃着菜,和着好奇,都吞进了肚子里。
最近吃得很少,相应的,胃口也变得很小,吃到胃胀,鹿呦再塞不下什么菜,借口去卫生间,在园林里晃了晃。
在锦鲤池边站了片刻,想回去,不知道那条是回包厢的路。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侍应生,想问路,结果才开口说了句“不好意思”,对方就从怀里拿了包鱼食把她给打发了。
于是没办法,她只好站在原地一边喂鱼一边等下一个过路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到耳畔。
几乎没用几秒,她就分辨出来,来的人不是路过的服务员,而是月蕴溪。
转身看过去,朦胧的路灯光像一片薄纱,柔软地飘荡在夜色里,被来人轻轻撩开,让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你怎么也出来了?”鹿呦故作自然地问。
“来找你,感觉你会迷路。”月蕴溪语气很平静,将直白的话说得比她还要自然。
也就意味着,她清楚地知道她会出来乱晃,了解她是个路痴。
鹿呦微怔了一下:“……大家都吃完了么?”
停站在她身边,月蕴溪看向她手里还剩有半袋的鱼食,“等你喂完再回去,差不多就结束了。”
“……哦。”鹿呦将信将疑,总觉得月蕴溪是在迁就她,但她不认得路,也不太想在此刻又把两人关系弄得暧昧不清,没说什么,扭过身,心不在焉地撒了一把鱼食。
“你要不要喂?”她微侧过身,递去手里的袋子。
月蕴溪伸手接过。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月蕴溪的指尖剐蹭过她的指节。
被蚊子叮咬的地方,隐隐泛痒。
鹿呦收回手,在微微凸起的红疙瘩上掐了个十字,默默地看月蕴溪喂鱼喂得抠抠搜搜。
那一池的鱼被她时有时无的喂食钓得团团转。
安静的氛围与时间,慢节奏地漾在水面涟漪里。
像是过了很久,但可能只有一两分钟。
月蕴溪问:“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么?”
鹿呦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哦,有,钟奶奶让我带话给你,叫你劳逸结合,别把身体熬坏了,什么都没身体健康重要。”
月蕴溪近乎是乖顺地应说:“好,记着了。”
顿了一下,她追问:“那你呢?”
最后一点鱼食撒落下去,鱼尾摆到水面上,水声哗然,盖住了那一下急躁的心跳,与她回答里的微颤。
“我什么?”
许久,水面归于平静。
“也要记得劳逸结合,注意身体。”月蕴溪将合拢指节,收握住空了的小袋,“回去吧。”
鹿呦没吭声,沉默地跟在后面。
她是知道月蕴溪实际上想问的是什么。
是想问,她有没有要说的话。
但她还没想好。
在新的博弈里,她还是会提前认输。
因为月蕴溪太好了。
好到她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值得对方这么喜欢的,好到不忍心给对方一个不公平的开始,好到不敢辜负……
路灯下,两人的影子倒是很近,鹿呦低头,视线从影子落到中间的距离。
仅隔了半步。
回包厢时,其他人正出来,迎面撞上,云竹拿着手机加快脚步走上前说:
“西城做手工陶瓷的那家,刚打电话来说我们做的陶瓷全部都烧好了,可以邮寄,我加了她家客服微信,你俩把地址发我。”
鹿呦想到回南泉第一天,奶奶有提过这事。
老太太似乎特别宝贝自己捏的大陶瓷罐,很怕邮寄过来的路上给磕碰坏了。
“可以自己上门拿么?”鹿呦问。
“可以是可以。”云竹满脸不解,确认道,“你这是打算再去一趟西城,人肉背回来?”
“嗯。”鹿呦点了一下头,“奶奶比较在意她捏的那个,你们有没有要我一起带回来的?”
“你好带么,你奶奶做的那个那么大。”黎璨挥挥手,“算了,我那个邮寄就行了。”
剩下几人也表示邮寄就行。
轮到月蕴溪,她静默了片刻,问说:“能帮我带一下么?”
鹿呦微笑着点头应好,而后回忆月蕴溪捏了个什么。
走到停车场,临近分别也只想起来月蕴溪手握着一坨泥巴的画面。
当时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奶奶捏的陶罐和自己的四不像上,除此以外的,都没太在意。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月蕴溪对她说。
鹿呦“嗯”了声,顺势问道:“你要我带的那个陶瓷是什么?”
“……是小鹿。”
不远处,车灯亮起,橙黄的光投落过来,烫了一缕在月蕴溪望向她的目光里。
“我舍不得她碎一点,只能麻烦你帮忙带给我了。”
第41章
随着小轿车驶离,那束光很快便被夜色稀释得薄淡,视野又陷入到了昏昧里,只有感觉还滞留在未褪的灼热里。
应是代表瓷器的“它”,鹿呦脑海里应声浮起的字却是她……
像不久前,从这人指尖轻捻慢撒的鱼食,激起一阵溅入无边风月的涟漪。
而她好似摇摆在涟漪中心的鱼,无意识地咬了饵,轻应了声:“好。”
过了一会儿,鹿呦才朝着Vespa停车的方向转过身,抬脚走了两步,忽而停住,回过头。
月蕴溪还站在原地,正望着她,很自然地迎向她的目光,温声问:“怎么了?”
鹿呦微垂下长睫,避开对视,问道:“要是碎了呢?”
“那你得再赔我一个小鹿。”月蕴溪的声音里含了很浅的笑意。
让这话听着像玩笑。
又像是,别有深意。
敏感地悟出两层含义,鹿呦突然觉得恐慌,压在心底的自卑不受控地往外溢。
她眼睫垂得更低,声音也更轻:“那还是不帮你带了吧,我赔不出一个完整的小鹿给你。”
正如我给不了一个完美的自己去配你。
月蕴溪一愣,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
陈菲菲在这时蹦哒过来,搂住鹿呦胳膊:“鹿老板,你员工在群里嚎呢,说今天忙哭了,怎么说,去帮帮忙?”
余光瞥见月蕴溪低眸看了眼亮起的手机,背过她们去接了电话,隐约能听到一声“妈妈”。
鹿呦魂不守舍地回应了陈菲菲一声“嗯”。
“刚好,这鬼地方好难叫车,我坐你的小踏板过去。”陈菲菲问,“有多的头盔不?”
这会儿鹿呦才回过神,从坐垫下拿了个半盔递给陈菲菲,掏出手机说:“我跟奶奶说一声。”
借着打电话的功夫又朝月蕴溪的方向看了眼,月蕴溪也还在打着电话。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她就是胆小、自卑、本能逃避,可说出口了,只是看月蕴溪长睫轻轻一颤,就叫她心生悔意。
电话被接通,鹿呦同奶奶打了声招呼,挂断后几乎是以极其慢的速度打开后轮锁、坐上车、戴头盔。
陈菲菲跨坐到车后座,戴好头盔拍拍她的肩说:“我OK了,走吧。”
就在这时,月蕴溪结束了通话,从耳边移开手机,转身看了过来,还残留着冷感的视线掠过陈菲菲搭在鹿呦肩上的手,轻轻一转,落到鹿呦脸上,目光才有所回温。
鹿呦沉缓地吁了口气,她其实想故作自然地说“算了我还是帮你带吧”,可能碍于面子,也可能碍于陈菲菲在,开口就成了道别:“我们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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