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轻衣托腮,看着裴琢玉笑,半晌后才正儿八经地回答她:“她既然投书,我自然要拉她一把的。”
她跟梁王面上还维持着极好的关系,她要用人,梁王巴不得送上,不会给她找不快,郑家那边,暂时也不会有什么话,顶多是期待着集书馆校书没几天就散了,毕竟在他们的眼中,只是儿戏,都算不上事业。
裴琢玉点头,也没追问的兴致。
她见宁轻衣有谈兴,又开启了新的话题:“殿下跟长公主谈了什么?”
宁轻衣故意不说,她就一直看着裴琢玉。
裴琢玉都快以为自己脸上长出花了,宁轻衣才说:“姑母问我将你放在府中,到底想做什么。”
的确问了,但这不是重点,只略略一提。
“殿下怎么回答的?”裴琢玉声音放轻,她屏息,语气中藏着小小的、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你应该听了许多人说你跟驸马相似的事了吧?”宁轻衣话锋一转。
裴琢玉的心一缩,仿佛被细爪捏了一下。她闷闷地“嗯”一声,分不清情绪从哪里来。
她挤出一抹笑:“我在,殿下会开心些吧?”
替身的职责不就在这?
宁轻衣不否认。
她抬起手摸裴琢玉的脸。
可裴琢玉下意识地一撇,柔软的指腹从她的面颊轻轻地勾过。
裴琢玉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太刻意,又故意扭了扭脖子,仿佛刚才的动作只是巧合,只为了松松筋骨。
宁轻衣道:“裴治是裴治,裴琢玉是裴琢玉。”
裴琢玉闻言一怔,她不明白。
宁轻衣又说:“你就是你。”
她也曾想过只告诉裴琢玉她的身份,可牵扯太多了。
在不触及那让裴琢玉的伤心的过往时,她要怎么解释她的驸马从“男人”变成了女人?她要怎么解释裴家和废太子谋反的事?她要怎么说清这些年的分离?想要尘封一切,就只能一字不提。摆在她们面前的,没有只揭一半的选择。
裴琢玉笑了笑说:“好。”
宁轻衣知道现在的裴琢玉给不了自己想要的反馈,只能将一些心思给压住。
她抬起手抚摸着裴琢玉的面颊,这回裴琢玉没再“不经意”地闪避她。
裴琢玉不会抗拒她的碰触和拥抱,算是一个好消息么?
“姑母给我介绍了人。”指腹从裴琢玉的眉梢带过,宁轻衣的眼神中藏着深深的眷恋。她跟钱白泽都调查过了,没发觉裴琢玉的身份有什么异样,不知道幕后人什么时候会出现——如果有的话。可她不会因一点疑虑就将裴琢玉抛到一边。
“颜夫人讳真言,是琅琊颜氏出身,不过她去世的夫婿是个小官,只做到了钱塘县丞。姑母说她有彤管之才,我已经命人去请。至于另一位,则是在京中。卢贞隐卢夫人,她夫婿与儿子皆早死,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尚在,母女俩并有文名,今日宴会也来了,不知你有没有见着。”
裴琢玉:“……”她摇头,人太多了,一个个哪能记得住?
不想动脑子,一思考就头疼,她天生躺平的料。
“有她们在的话,集书馆的事情便不用我们费心了。”宁轻衣莞尔一笑。她极少出席京中贵女们的宴会,同辈认得的都不多,何况是长辈?她阿娘曾经有闺中密友,可一个个的,出嫁后便随着夫婿回外地赴任。毕竟是皇后,在宫中也不大便利与人交通,人脉这块,当真不及姑母。
宁轻衣轻声细语地说话,裴琢玉只管听。
感觉还没多久呢,马车便抵达清河公主府。
裴琢玉送宁轻衣回到若水院才转身走,只是走了几步后,她又回眸。
灯影下花枝横斜,微风吹影,波光如水,树影如游鱼。
宁轻衣从轮椅上起来,也没回屋。
隔着一段距离,裴琢玉其实瞧不清宁轻衣的神色,可脑海中浮现的仍旧是如春花般的笑颜。
她的心尖猛地一颤,好似被拨动的弦,震颤间余音不绝。
裴琢玉猛地转身,脚步竟有些莫名的仓皇。
崔萦没在,少了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绿猗院中静谧得很。
檀栾竹影,飙松声,夜里的院落非但没有清雅,反倒有种溢满心怀的寂寞。
裴琢玉有心事,难以入眠,索性拿了医书继续挑灯夜读。
直到困乏了,才放下帘帷、合上床上的山水屏风。
临睡前想了刹那宁轻衣的那句“你就是你”,裴琢玉做起了梦。
场景光怪陆离,变幻不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梦里的她借酒浇愁,大发脾气。
屋中酒气四溢,杯盘狼藉,碧仙、青仙两人的神色很是惊惶,最后是宁轻衣过来了。
梦里的宁轻衣没有单薄得像是随时被风吹走的蝶,她出行也不必用轮椅、肩舆。
幞头扔在一边,她披头散发坐在榻上。
而宁轻衣只是眸光柔和地凝视着她。
她雍容优雅,而她落拓苦闷,一对比,相形见绌,哪能不起羞惭意?她慌忙地抓起榻上的一把团扇遮脸,而宁轻衣缓步朝着她走来,握住她捏着扇柄的手,慢慢地下拉。
她的眼中充斥着醉意,噙着清泪。
宁轻衣的眸光仿佛倒映着星辰,粲然生辉。
“我不是裴治。”梦里的她只会说这句话。
“你不是。”宁轻衣一颔首,说话间终于将颜面的团扇拨开,“以后你只是裴琢玉。”
她心间刺痛。
团扇啪嗒一声落下,她像是跨越了一堵厚厚的墙,然后,以狼狈却又全新的面貌,出现在宁轻衣的跟前。
“殿下。”她在呢喃。
酒消失了,满地的碎片也消失了。
呢喃声逐渐化作了喘气声。
那原本捏着俯身看她的宁轻衣不知怎么坐在了她的腰间。
她双手往后撑着床榻,不知是该躺下还是起身。
金筐宝钿玉梁带扣在榻上,传出清脆的声音。
温热的呼吸越来越近,眼前的景致越来越远朦胧幽暗,直至什么也瞧不见,只听得到夜间暧昧而又细碎的声响。
然后,清晨一声清脆的鸟啭,一道柳莺的啼鸣。
裴琢玉猛然间惊坐起,她擦了擦额上的汗。
双手圈着双膝,裴琢玉呆呆地坐着。
梦向来如浮云容易来去,可这次不知怎么,无论如何都甩不掉,在她的脑中上演,越来越真切深刻。
要说梦到她不做裴治这很好理解,但后头刹那变幻的场景也太离奇。
她跟公主、她对公主……怎么是那样!
裴琢玉想着,眼神迷离起来,呼吸也越来越粗重。
整个人像是被扔到了火炉中那般浑身发烫。
要是能直接烧成灰烬、烧掉所有梦幻就好了。
可偏偏越是烧炼,那些迫不及待甩开的东西越扎得深。
真真是……让她怎么面对清河公主?
不会是之前想着替身才导致的吧?
她就这么恪尽职守,除了当“脸替”外,还想替到别的地方去?
这不能吧?
裴琢玉抬手拍了拍脸颊。
可晕乎乎的脑袋没有清醒,她无声地哀嚎着躺倒。
不对不对,重新再梦!
第27章 笼中之鸟
醒醒梦梦的,重新躺下的裴琢玉睡得不大安稳,睁眼好多次。
新梦没能够覆盖旧梦,始终在脑海中盘桓的,是让她猝不及防的旖旎春情。
不用为谋生发愁,也没有人嬷嬷管束的裴琢玉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可惜人躺着无所事事,脑子中的思绪越发不受控制。裴琢玉认命地起身洗漱,琢磨着今日看那些书好。
到了午膳的时候,若水院那边有人来请。裴琢玉面色再度烧红,眼神闪烁着,非一般心虚。她将书一卷,没找到推拒的理由,还是迈着轻快的脚步过去。
两人一道用膳,许是先前裴琢玉开了个药膳的头,庖厨那边见清河公主肯用,跟府医那边一合计,忙将调养身体的药膳给安排上来。桌上碟子陈设,里头的食物色香味俱全,可都是给裴琢玉*准备的。
宁轻衣自己呢,拿着调羹,心不在焉地尝着。
她觑了裴琢玉好几回,按理说裴琢玉是一心干饭,可今天有些怪,视线被她逮着好几回。躲闪得快,可绯红的脸色是骗不了人的,宁轻衣觉得稀奇,兴致也就更高了。
裴琢玉的心跳得很快。
她哀嚎着要命,有些后悔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
她干嘛非得过来啊?来就来了,为什么不能装得镇定自若?到底谁才是眼睛的主人啊?非要盯着公主猛瞧吗?瞧就算了,就不能机警一点,抓个宁轻衣没注意到她的好时机吗?
好不容易熬到午膳过去了,裴琢玉木着脸看侍从麻溜地收拾盘碟。
公主要午睡的吧?到时候看多久都不会被抓吧?
五月后的天气逐渐可人起来,窝在屋中有些气闷,阁子里安设了一架碧纱橱,藤床被搬到了里头,还立着挡风的山水小屏风。
香炉烟气袅袅升起,映在屏风上,仿若山中蒸腾的烟岚。
宁轻衣坐在藤床上,不时看裴琢玉。
也没喝酒啊,那红晕怎么久久不退?她的驸马在想些什么呢?
“琢玉是有什么心事么?”宁轻衣状若无意地问。
裴琢玉回神,赶忙摇头说没有。她的坐姿端正,手指搭在腿上一动不动。但眼神就没那么好控制,在宁轻衣脸上轻轻一掠,又快速地挪移,最后定落在宁轻衣持着白玉麈尾的手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肌肤与玉柄几乎同色。
宁轻衣唔一声,浅浅地笑。
“我睡会儿。”她说。
裴琢玉点头,宁轻衣没安排她的去处,去留都是她取舍的。她明显地感知到在身上流连的目光,心想着,等宁轻衣睡了再悄悄起身,可真等宁轻衣陷入午梦中,她又不大想离去了。
巢喧乳燕,珠帘披曳,藤床屏枕,满户香风吹面。
裴琢玉凝眸,几次想触碰宁轻衣的脸,又不安地缩了回去。
她幽幽地叹气,捡起医书继续看。
她这脑子里有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不能嗖一下变成神医,还得老老实实地将东西装进去。
宁轻衣醒来的时候,见裴琢玉没走,心中欢喜。
她云鬓松散,睡眼惺忪的,抬头的时候钗尾碰到了枕上,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动。
裴琢玉惊回,听着钗声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颊一下子涨得通红。
她想要将自己钉在椅子中,可宁轻衣在喊她的名字,声音又轻又细,那千回百转的语调,很勾人。
裴琢玉走向藤床,她想着扶宁轻衣一把,哪知宁轻衣也没起来的打算,就直直地跌在她的怀中。裴琢玉唉一声,忙抬手笼住宁轻衣的腰。
“殿下?”她喊了声。
宁轻衣伏在裴琢玉怀中,假装没听见。
裴琢玉面上堆起无奈的笑,只好任由这一团暖玉蜷在怀中。
“你的心跳得好快啊?”还是宁轻衣先说话,她仰头凝望着裴琢玉,调笑道。
“有、有吗?”本来谁也不说,裴琢玉还能掩耳盗铃一下,哪知宁轻衣直接地点破,血液瞬间逆冲,热气笼罩着整张脸,不用看镜子也知道如赤霞。裴琢玉害臊得不行,那游离的画面又在眼前逡巡不已,浮光掠影,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发热了?”宁轻衣抬手抚摸裴琢玉的额头。
她的指尖微凉,像是清泉缓缓地流过。
裴琢玉晕乎乎的,耳畔嗡鸣不已。
“我、我没。”挤出来的话语支离破碎,渐渐与梦境中的光影重叠。裴琢玉一时间分不清虚幻还是现实,在宁轻衣的指尖点到她唇边的时候,她被一股莫名的亢奋催动着,微微启唇,在宁轻衣的指腹轻轻地咬了一口。
她的心中翻起了激浪。
宁轻衣垂着眼睫,面上薄红。
她大可在放任手指在裴琢玉唇舌间尽情搅弄,可裴琢玉总会从迷离中惊醒。
到时候没人来熄灭她心中燃烧起的火。
宁轻衣压了压裴琢玉的下唇。
裴琢玉一僵,猛然间醒悟这不是梦境。
她恨不得地上出现一道裂隙让她整个人钻进去,她仓皇地抬眼,盈着泪光的眼窘迫而又忐忑。
宁轻衣拉起裴琢玉僵硬的手,凑到唇边咬上一口。紧接着起身,若无其事地说:“集书馆那边,需要出份试题。”
裴琢玉从梦寐中回神,“噢噢”两声,面上的热意仍旧褪不去。
她隐约觉得,有些事情变得不大一样了。
宁轻衣倒是想抱着裴琢玉不撒手,可一堆的事总要处置的。她坐在一边思索集书馆的试题,裴琢玉则是安静地坐着翻看医书,偶尔抬眸,两人视线交汇,又匆匆地落下,反倒生出一种欲语还休的缠绵来。
“府中的书都搬到那边后,是每一种类属都要寻校书人吗?”裴琢玉看完一卷书后,主动地打开话题。公主府里的藏书极多,在绿猗院中只是一小部分而已。除了儒家经典外,史书、律书、医书、算学书、农书甚至历书、纬书都有。
“一下子哪里找得到那么多人?”宁轻衣笑道,“先从经和史着手。”
毕竟这些才是士人们奉为圭臬的东西,至于律学算学,都是浊流。
步子也不能迈得太大了。
宁轻衣心中有章程,山阳长公主宴会后,小娘子们私底下传话,再加上席上长公主有意无意地推荐,来府上投递的娘子们也多多了。约莫到了五月中旬,宁轻衣便一个个下帖,邀请她们到南边的府邸中参试。
那些士人们一直关注着集书馆的消息呢,哪知道等了这么久,等来了一个晴天霹雳。别说是那些才学平庸的,就连自诩才高八斗、名满京华的也都没被选上。消息嘛,一打探就来了,清河那边一个士人都没选,全都是小娘子!
“这不是儿戏吗?”酒楼里,士子们愤愤不平,亏他们期待那么久,结果就这?公主府上不要他们,那就直接说“不”啊!他们私底下敢抱怨,可没那胆量到公主府外闹,只想托点关系去问问到底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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