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卫素长长叹息一声,望着庭院外的一颗梅子树,思绪万千。
“好,今日,我请你喝酒。”卫素突然开口道。
酒,是好酒,陈年佳酿,青梅酒。酒,不是流华宫宫女送来的,而是十九年前卫素亲手埋下的,如今她又亲手挖了出来。
十九年前,那个日子,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
“煮酒话青梅。”当年她就因为她这句话种了这颗梅子树,还在树下埋了一潭梅子酒,想以后和她共饮……
世事变迁,哪里能想到,如今陪着她喝酒的人,会是别人。
卫素又斟了一杯酒,她望着眼前喝了一杯又一杯酒的花蓉钰,酒盏在手心中紧了紧,她抬眸望向花蓉钰,缓缓道:
“你既然记起来了之前的事,那证明我给你的药和琴谱是有效的。我们的交易,我算是完成了,你什么时候给我我要的答案。”心中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最淡漠的一句。
“你想要的答案之前,给你看一件物品。只是,你在看了以后,要想清楚。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执着于当初的真相有必要吗?”花蓉钰放下酒盏,沉声问道。
“有些事,不知道答案,会纠结一生。”卫素苦涩一笑,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执着是否值得。
花蓉钰不再多言,她站起身来,从窗户旁的书案上取出一个锦盒,交给卫素。
“你自己决定是否要看吧。”花蓉钰再度在软榻斜躺下,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接过锦盒,望着手中并不大的盒子,卫素的神色是挣扎的。她也无数次问过自己,她这些年执着的是什么?
是对忘忧派惨案的自责,还是当初夏雨筠的决绝。
“如果放不下,就去寻找答案。我想这些年,就是这个想法支持着我坚持下去的。不过,这几年,我真的是累了。”卫素握着锦盒,难得的多了认真,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洒脱。
“或许,我不如你,如果我真的忘记了,我恐怕不会有你这般的坚持去寻找失去的记忆。执着的本身,就是痛楚的来源。”卫素望着手中的锦盒,缓缓打开。
“这是?”望着锦盒里的东西,卫素神色变得苍白。
“这是一份血书,应该是夏雨筠服用忘情丹之前写下的,是留给你的,只是因为一些原因一直没有到你的手中。”花蓉钰神色不动,只是在看到那份血书的时候眼眸更深邃了几分。
“青梅煮酒话青梅,
酒未酿成天欲雪。
既不坦言何言情,
天高海阔与君绝。”
卫素看着手中短短的几句,暗红色的血色字迹宛如炽热的火焰灼烧了她的眼眸。
“怪不得她会服用忘情丹,我一直以为她是为了忘忧派的责任,我埋怨她不肯和我远走高飞。原来不是,她早知道我的身份了。忘忧派的那场惨案,她在怨我,怨识我不清才导致如此。天欲雪,是指忘忧派的冤情可比六月飞雪。……她本是想与我青梅煮酒,是我辜负了她……是我辜负了她……坦言,哈哈哈哈…可笑,我还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卫素大笑起来,笑的眼泪掉下来,她笑着笑着突然握着锦盒冲出了房间,很快消失在了黑色之中。
卫素的离开,房间里又再度安静了下来。
花蓉钰望着那坛青梅酒,思绪仿佛也被带到了过去。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有一个青梅,那个喜欢黏着她让她陪着她玩的小姑娘,如果她还活着,如今,小姑娘该长大了,可是,她又在哪里呢?
又一杯酒下肚,她的思绪似乎有些混乱起来,如果说在她生命中有什么特别的人让她放到心底,让她本是冰冷的心会温暖柔软,那便是儿时的小小宜瑶,还有,便是……
奚芷凝,这三个字涩的让人心底发苦。明明和她喜欢的可爱的小小宜瑶完全不同,不够温柔,不够可爱,甚至还有些冰冷,然而,她却是不由自主的被吸引。
初见时,她觉得她不会喜欢接触那样冰冷的性格的人,可是对方那双明亮黑眸里包含的深沉却让她移不开眼眸。
也许是她眼底的深沉太过于相似,花蓉钰忍不住多留意了她,一次次机缘巧合的救了她。
在见过冷漠、任性、执着的她之后,她又看到了奚芷凝掩藏在这些下的温柔。她总是把师门的责任放到自己身上,把一切默默背负起来。
可偏偏,她的身份是镇国府的小姐,是忘忧派的未来掌门人。她和她注定不该有过多的牵绊。所以,她发现她对她多了一份不该有的牵挂,她的选择是毫不留情的斩断。
可笑的是,在她看到她落入悬崖的那一刻,她毫不犹豫的跟随跳下想要救她,她在那一刻才明白,所有的努力挣扎都是白费。身体做出的选择才是最真实的内心想法。
她心悦于她,胜于任何。
可橫在她们之间有太多太多不可说的秘密。她不可以言明,她也同样不可以。
落入悬崖在山谷的那段短暂的时光,是最美又最伤的记忆。忘记彼此的责任,忘记那些隔在她们之间的鸿沟。
然而,命运何其可笑,当她在山谷中看明白她对她的情感之时,她却失去了记忆。
花蓉钰放下酒盏,闭上眼眸。
奚芷凝言明她钟情楚莲寒,她服用忘情丹忘记楚莲寒,用以交换楚王府支持,她更利用调查到宜瑶的消息威胁她帮她为入宫铺路,如此的奚芷凝,却还是让失去关于记忆的她,在她眼见她身中寒毒之时,又一次救了她。
花蓉钰以为她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利用她,是为了让她做诱饵找出隐藏在皇宫之中的隐秘。
三年,整整三年,她在这后宫之中筹谋着,她和她彼此利用,又相互牵制着。直到半年前的那一天……
一道红色的身影款款走来,一身火红色的嫁衣,肆意张扬又华丽。刺绣精美的八彩祥云,展翅高飞的火凤凰宛若飞上九天。青丝高绾,宝石点缀的流苏步摇在在烛光下轻轻摇曳着,金丝刺绣的裙裾随着她缓缓走动摇曳生姿,大气尊贵又傲然。如玉的容颜上,一双眸子灿若星辰,幽若深泉,峨眉轻扫,只一个回眸,便让人失去了心神。
皇后册封大典,她见到了那样不一样的她。
千山万水,万紫千红,花蓉钰想,她眼底眉梢的是不是依旧只有一个她?
撕裂的痛,是脑海中的影像,是心底翻涌的思绪,那一晚的红烛,是她见过的最惨淡的颜色。
浓墨重彩的华丽,又如夜月的清凉。透骨的寒。
忘记好,还是记得好,花蓉钰不知道。但那一刻,她真的后悔了,后悔去记忆起,那种恨不得撕裂自己的疼痛,那火红色的嫁衣,红色的灯笼,红色的烛火,是她厌恶的一切。
月色清凉如水,如梦如画。可又有谁知道,那种痛不欲生又不得不控制地疯狂。
一如此刻。
红烛灯影照宫墙,
芙蓉帐暖昙花香。
晓来荒唐梦一场,
琴音三更断人肠。
第158章 憔悴眉弯惊梦醒,凭栏无言深。
殘梦三更,画未宫。
青烟袅袅,檀香幽幽飘散在画未宫主殿的房间里,跳跃的火光忽明忽暗,卧房里的青色的纱帐在微光中若隐若现。
修长白皙的手指挑开遮挡住卧房的纱帐,刺绣着凤凰图案的紫纱裙摆随着细碎的步伐,出现在主殿里。
“皇上好不容易睡着了,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所有人都退到主殿外去,没有吩咐不可靠近。”奚芷凝走出来,看了一眼四周对守候着太监宫女,轻声吩咐道。
“是。”压低的嗓音恭敬回答道。对于这样的情形,领头太监和宫女已经司空见惯,躬身行礼后鱼贯而出。皇上近来身体不好,浅眠难入睡,所以若皇上一睡着后都会要求宫人退守殿外,怕影响皇上龙体休息。
主殿的大门被轻声关上,不多时,画未宫的主殿里便又恢复了初始的安静。
“人都走了,出来吧。”奚芷凝此刻缓缓转身,对着青色纱帐后说道。
青色的纱帐被再度掀开,身穿黑衣刺绣着红色芙蓉花朵锦袍女子缓步走出,出现在主殿里。她眉目传情,未语先笑,一张娇媚如同春风的面容让人移不开眼睛。
“累死我了,让楚帝陷入幻境的温柔乡,我可是费力我大部分精力。你每月折腾我一次,我觉得当初还是收费太低了,真是吃大亏了。你看我这黑眼圈,可是大大地影响了我的貌美如花。”锦袍女子揉着眉梢,神情温柔又委屈。
“东西不想要了?还是你的身份不想保密了?”奚芷凝仿佛没看到眼前那娇艳如花又夸张至极的表情,淡淡看了一眼,走到旁边软榻旁躺下,神情悠闲。“还不帮我把幻境之毒逼出来。”
“你……”锦衣女子神色古怪,眉梢紧蹙,“你就不怕我哪一次就不给你解毒了?让你也陷入环境之中?还是你就该死的吃定了我?我好歹也是毒医啊。”
“你今日的废话怎么这么多?”奚芷凝不悦的看了她一眼,“三年前的七夕之夜我敢让你以秦秋的身份引楚莲寒和花蓉钰入局,你就该知道我是真的吃定了你跑不掉。”
“秦秋,秦邱虽然是一字之差,却是千差万别。”奚芷凝别有深意道。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秦秋身份的?我是说你发现我男扮女装混迹在醉仙楼?半年前,你让人以暗号联络我,让我入宫帮你,说实话,我是将信将疑的。”秦邱走近奚芷凝身边,一甩衣袍,在她身侧席地而坐。
“你应该知道,我忘记了很多事,三年前我找你合作的时候,我就坦然告诉过你我会忘记一些事情,对吗?”奚芷凝转头看向秦邱道。
“是,当时你就说过你会忘记一些事。你说你会有一天再来找我,那时候我帮你做一件事,我就可以得到我想要,关于白玉凤明珠的秘密。”秦邱好看的眉眼看似深情款款的凝望着奚芷凝,可言谈之中却有似有若无的杀意。
“你的问题应该在我找你入宫的第一次就该问,你偏偏不问,倒是如今半年过去了,你才问起。为什么?”奚芷凝表情似乎是有些疑惑,又有些若有所思。
“你是想试探我是否真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奚芷凝问道。
“是,我到近日才敢肯定你确实是失去了一些记忆,因为我不敢冒险。我输不起,你应该懂。”秦邱挑眉笑的温柔。
“想杀我灭口?不想要白玉凤明珠的秘密了,不想要知道后宫禁地有什么了?”奚芷凝莞尔一笑,笑容如同三月春风,温暖又旖旎。
“别,美人计别对我用,我怕。”秦邱一脸惊慌失措,可靠近奚芷凝的软榻的身子却是纹丝不动。
“我可没感觉到你在害怕,别装样子了。今天忙的你不累?”奚芷凝低低叹息一声道。
“你无非是好奇我失忆了,如何还知道以前的事,若还有什么,那便是你好奇我是否知道你的身份吧?”奚芷凝抬起手腕放到软榻的一侧,动作优美如同画卷,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赏心悦目。
她定定地望着秦邱的眼眸,缓慢道:“我知道你的父亲秦海是已故的北宣国皇上,而你是当今北宣国皇上的兄长,却被北宣皇派暗卫刺杀,最后为了躲避追杀才逃到了西楚,并不惜男扮女装隐身青楼。我也知道你师傅是毒医门的傅老头子,他一辈子就只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你也是江湖上闻风丧胆的毒医门的当家人。”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秦邱笑的有些难看。他拢了拢袖口,白色的瓷瓶又放回了袖口之中。“我就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隐秘。除了忘忧派派的身份外,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到的?而且,你不是失去了部分记忆,你怎么把我的事记得这么清楚?”
“你应该知道,若是忘记了部分记忆,还有一个法子可用。江湖中有一种催眠秘术,就是自我催眠,在特定的情形触发下,可以将催眠的内容以文字再现,事情就算忘记了,再看一遍写下的内容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而我,恰巧会这个笨法子。”奚芷凝嘴角带笑,眼底幽深若潭,“有时候最笨的法子也是最有效的,更何况忘记的事被文字记录下来,看一遍,会像在看别人的故事,虽然忘记的事情无法想起来,可人通常在这个时候会异常清醒,清醒的不会再犯错。”
“你这个法子,也就你这种心思缜密又深的人才能想出来。被你算计,也不算丢人。”秦邱叹息一声,杀意消退,他看了一眼放在软榻上的手腕,手腕根处经脉里一条青色的黑线清晰可见,而在黑线旁还有一条淡红色的如丝的细线。
“青色的是寒毒,红色的是幻毒,你的寒毒能压抑部分的幻境之毒,所以你才可以到现在还保持清醒,不过青色的寒毒明显日渐更深,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吗?”秦邱皱眉道。
“现在还死不了,不会耽误你的事情。”奚芷凝不以为意道,“白玉凤明珠现在在楚王府,你要的秘密需要你偷出白玉凤明珠,我才能给你答案。并非是我不履行诺言,而是,你得把白玉凤明珠带到皇宫里来,你要的答案在宫里。”
“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把东西弄到手。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故意把这东西送出去,我还想通过它把秘密挖出来。”秦邱有点郁闷道,他在后悔故意三年前让花莹雪把白玉凤明珠带走,不仅没挖出秘密来,还让奚芷凝顺藤摸瓜的查到了他的身份。
“对了,花府的那位不是吃素的,你最近最好行动小心点。白玉凤明珠,当初是她故意放入楚王府的。你的身份,也许她也是知道的。”奚芷凝沉凝片刻后,缓缓道。
说起花府的那位,秦邱又想叹气了。他就是想挖出点秘密,找个可以合作的人,然后杀回老巢拿回自己的东西,怎么就摊上了这么麻烦的事。
早在几年前他委身醉仙楼,他就准备了一个假秦秋,这个人不仅容貌和体型都是和他平时里装扮无一差别,为的就是在适当的时机金蝉脱壳。
那日七夕在画舫上猜谜的秦秋就是他的替身,也是他训练的死士,而他自己则充当了送信人。
哪知道,华府那位三小姐花蓉钰,竟然派人一路追查他,硬是逼迫得他不得不牺牲了多年培养的秦秋,他自己则东躲西藏逃避被暗阁的人追杀。半年前,他躲到了皇宫中,女扮男装隐身奚芷凝的身边做个不起眼的打杂的宫女,平日里几乎不出现在人前,这才不再被暗阁的人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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