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宋霁安。
盛迦回头看她,却只看到她的侧脸。
与此同时,头顶的烟花升起,发出巨大的轰鸣,几乎将所有喧嚣都掩盖,震得人耳蜗发疼。
宋霁安嘴唇张合,笑着说了句什么,也被轰鸣声音所掩埋。
绚丽夺目的色彩转瞬铺满了整片天空,落下的冷星闪烁,最终没入云层中,只将沙滩上每个人的脸照亮,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显得那样生动鲜活。
盛迦发现自己挪不开视线。
宋霁安像是簇火一般热烈燃烧着,放纵着她压抑许久的情绪,那样鲜明又具有感染性,哪怕只看着她笑也忍不住跟着她一起笑。
盛迦脑子里有些空白。
是她决定今晚单纯的做一次十七岁的盛迦后就开始被情绪控制。
她明确地知晓这一点,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
她紧紧盯着宋霁安,不知为何,突然想给自己一次机会也给宋霁安一次机会,于是她俯在她耳边,大声问:“你说什么?”
宋霁安回头与她对视,剔透的眼底掺杂着点心虚,可笑意却是餍足的,仿佛已经完成了她一直想做的事,整个人神清气爽,她也俯到盛迦耳边大声说:“没什么!我说今晚的烟花好漂亮!我们今后还能一起看吗?”
不是这句话。
盛迦有些失神。
她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早已分不清是因为烟花的炸裂还是因为她分辨出的宋霁安那句初始的话。
可现在不重要了。
无论是她还是宋霁安,都在想为自己冲动一次,可这一次的冲动也仅仅是为自己而已。
从结果来看,宋霁安得到了满足,盛迦的冲动已经冷却。
这不是心意相通,而是她们单方面的情绪释放。
喜欢一个人根本就藏不住,宋霁安喜欢盛迦也同样藏不住,她从来就不适合暗恋,她总是那样明火执仗的来却又不愿意给人带去丝毫麻烦和困扰。
这一场烟花就是她将心底话说出来的时机,哪怕或许只有烟花和大海能听到,她也很快乐。
这就是她宁愿不去和宋宁秋相聚也要来这里的原因。
可是盛迦看清了。
她看到宋霁安在说什么了。
她在说——
盛迦,我喜欢你。
而她自己呢?
盛迦唇色骤然惨白,摇摇欲坠。
她在干什么?
她那一缕冲动代表了什么?
她那一缕失落又代表了什么?
她清醒了过来,却被更深刻的恐惧所裹挟。
第51章 喜欢可以被压下,心动也可以被压抑。
陆婧的家长会是真专为家长开的会议。
高三学生心理压力大,这场会议是为了让家长学会在未来的半年中怎么调节和孩子的关系,甚至学校还开通了心里辅导班,接受家长打电话进行咨询。
盛怀樱倒是最后被留下来了,她从小就挺怕老师,被刘逸冬留下也有些紧张。
虽然盛迦早就一再和她说她只会因女儿而荣誉,可架不住盛怀樱自己气虚。
刘逸冬是个年轻教师,不过个人气场很强,否则也压不住这么多骄傲的天之骄子,盛迦作为她的得意门生,她对对方的家庭情况十分了解,留下盛怀樱是基于自己的一点私心。
她大学双修教育学和心理学,面对盛怀樱并没有疾言厉色些什么,她只将盛迦这三年的努力和课后努力的兼职陈述了一遍。
“盛迦妈妈,下个学期就是冲刺阶段,以盛迦的状态拿状元并不成问题。她现在需要的不是苦心,而是休息和轻松的环境,她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如果家长能给她更多的关心和支持,或许能够很好的缓解她的压力。”
明明刘逸冬没有任何严肃的言辞,整个聊天过程称得上和蔼可亲,可盛怀樱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得自己被刺痛到了。
盛迦这将近三年是怎么度过的,连刘逸冬都这样清楚并且深入思索,可她这个本来应该同盛迦最亲近的人却几乎一无所知。
她知晓盛迦在兼职,她也知晓盛迦足够努力,可是她一直以为对盛迦来说这一切游刃有余,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见解,盛怀樱向来觉得自己没资格去介入她的选择也无法介入她的选择。
可她也忘记了,盛迦是个仅仅十七岁的孩子。
她才十七岁啊。
现在这层面纱被旁观者撕开,盛怀樱想刻意忽略逃避都无法做到。
但是这些复杂的情绪,她并不敢再泄漏出去。
再心痛都要咬牙忍在心底。
她已经四十五岁了,可是却还不如三十多岁的刘逸冬成熟。
这么多年,真正被人照顾的人是她。
人和人的相处总有一个人会付出更多,假如情绪不曾互相转化,那大概是一个人在忍受另一个人。
这些年,盛怀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怨自艾,她才是这段母女关系里充当孩子的那个人。
盛怀樱几乎都不知晓自己是如何离开的学校,她走得跌跌撞撞。
刘逸冬的话不会打败她,但反思这些年她的所作所为却足够令她羞愧至极,盛迦从来不会诉说自己的辛苦和难过,盛怀樱便也这么觉得了,甚至今天在学校里她都依旧是依赖盛迦的那一个。
她下定决心要好好和盛迦相处,做对世界上最正常的母女,可她却也只能想到这么浅。
她从没有想过盛迦平静接受自己的示好是多么懂事的行为。
直到此刻。
她学会了掩藏自己的情绪,自己在外面哭完再如常地给盛迦发消息,她祝盛迦今天在海滩边玩得开心。
盛怀樱回家之后难得没有再去打牌,她心思乱得很,以至于到家就忍不住拿着扫把上上下下打扫起来。
等到盛迦到家的时候,她也还在打扫个不停,往日里显得有些拥挤灰暗的屋子却已焕然一新,以至于盛迦见着的时候心底那些还没理清的惊恐都被诧异所替代。
可盛怀樱却已经靠这几个小时彻底想通了。
她决定不再给盛迦任何压力和负面情绪,刘逸冬说得对,她该给盛迦的是关心和支持。
“你回来啦?烟花好看吗?”她笑着问道。
盛迦乖乖点头,“挺好看的。”
说着,她有些犹豫地看向盛怀樱,“你……”
盛怀樱抱着拖把轻声说:“今天妈可骄傲了,我女儿又厉害又优秀,我想着我不应该拖你的后腿,你们教室里环境那么好,咱们家里怎么能总是昏昏沉沉的呢?”
“你看,其实我们那个时候读书,教的很多都是专技技能,我也没那么没用,换灯泡刷墙其实我也会的。”她指了指头顶明亮的白炽灯,“明天我再去弄桶干净点的油漆我们把墙面粉刷一下好不好?刷成雪白雪白的颜色,你房间里我没好意思进去,但是你的那盏灯应该也老化了许多,明天或者现在我帮你换掉怎么样?”
盛怀樱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她强压下自己的躲闪与心虚,看向盛迦的目光里掺着几乎快将对方溺毙的关心,竟然令盛迦一时不知说什么。
可盛怀樱没有催促,她只耐心地等待着盛迦回复。
母女二人站在客厅里,过了很久盛迦才缓缓点头,“明天吧,我有点困了。”
“哎!行!”盛怀樱几乎肉眼可见的欢快起来,“那你赶紧去休息吧,明天我就帮你换。”
盛迦眨了下眼,近乎逃跑一般进了房间。
她几乎一进房就跌坐在地面,轻轻喘着气。
她讨厌改变,更讨厌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
海边宋霁安的表白和她自己的反常还滞留在胸口,回家之后盛怀樱的关切更让她觉得压力倍增。
哪怕只有那么几句交流,盛怀樱面对她仿佛也多了一层更成熟的面罩,如果是平常她应该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或者去楼下打麻将,盛迦回来之后便如常地问一句她饿不饿,要不要吃饭。
她从未被盛怀樱这样迫切地注视过,仿佛自己也是她独一无二的珍宝。
家长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盛迦不知道,她只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无法好好面对盛怀樱。
在沙滩边,她就已经在尽力克制唯恐宋霁安发觉出什么异样,再也做不到在盛怀樱面前伪装得多好,她也不想被对方看出自己的失态。
手机。
盛迦摸索出自己的手机,上面属于【R】的信息那样刺眼,正飘在锁屏页。
盛迦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解锁,点开了自己的短信页。
———你不怕自己会被母爱裹缠地越来越紧,最后迷失方向吗?
这条消息是晚上八点的时候发来的,那时盛迦正在人群中,消息完全传不进来,她也没有看到。
她想回复不怕,可是想起这段时间盛怀樱的转变,她得承认自己无法打下这两个字。
盛怀樱的关心她无法拒绝。
可这并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人不可能突然改变,盛怀樱更是,盛迦足够了解她,所以今夜对她的变化会感到些许陌生却不至于多恐惧,她多得是时间弄清楚今天盛怀樱遇到了什么。
真正恐惧的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
她怎么会突然想给宋霁安和自己一个机会。
那片辽阔壮丽的烟火里,她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这才是最可怕的。
——她或许也喜欢上了宋霁安。
这个可能足以令她长久以来坚定的信念崩塌,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这深夜中,唯一能够与她对话的只有【R】。
可这种难以启齿的话,她说不出口,也无法做到向别人倾诉。
她可能喜欢上了抢走自己人生十七年的人,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仁慈被情感所支配?
盛迦最终只安静地躺到了床上,盯着天花板平复自己的心情。
她不该这样慌乱,她应该如往常一般保持冷静。
直到心跳彻底平复下来,直到窗外漆黑的天有了些许光亮,盛迦才从床上坐起来,凌乱的头发被她拨去脑后,她趴在靠床的窗台边,静静看了一场日出。
那些惊慌失措、恐惧、不安的情绪再次被掩埋进内心深处,她仿佛又恢复成了那个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盛迦。
有几缕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屋内的灰尘都被映出了打着圈旋转的轨迹,盛迦生涩的眼睛发酸,可她却有些舍不得挪开目光。
这低矮的楼层也能见到日出,就如同她过去十多年那般,太阳照常升起。
喜欢不代表什么。
她盯着那轮被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分割成好几块的旭日,轻轻在心底说着。
喜欢可以被压下,心动也可以被压抑。
这没什么难的。
捂着已经平缓的胸口,她并不敢去看窗台边镜子里自己的脸。
她也看不到自己此刻脸色有多苍白,目光有多执拗可怕。
直到盛怀樱来轻敲她的房门。
“盛迦,你醒了吗?我把早饭给你买好啦。”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太阳刚刚升起,按照盛怀樱的经验来说,此刻的盛迦应该早就醒了,她还要去工厂上班,昨天家长会是特意请的假。
盛迦此刻脑袋里仿佛灌了铅,反应迟钝了许多,过了很久才回答:“好的,我知道了。”
盛怀樱这才放了心,笑着和她说了句妈妈去上班了,紧接着的就是沉闷的关门声。
随着盛怀樱的离去,屋子里又安静下来。
盛迦却觉得自己仿佛再次活了过来,从那个苍白内耗的世界活过来。
她又一次被盛怀樱拉回了满是烟火气和饭菜香气的现实中。
盛怀樱随意的几句话就可以让她如释重负,就这么简单。
盛迦从床上起来,走到客厅的餐桌边,盛怀樱今天给她买了包子和油条,还配了一碗绿豆汤。
很香。
她大口大口吃着,脑子里想起的却是盛怀樱昨晚格外关切的眼神。
昨晚还会令人感到焦虑的眼神,到了此刻她竟然觉得有些受用。
盛迦忍不住无力地勾了勾唇角,有些自嘲。
看呀,她就是这样渴望着母爱,这与对宋宁秋的崇拜不同,她对盛怀樱想要索取的,原来还是一个平凡母亲对女儿的关切。
就像宋宁秋对宋霁安一样。
桌面上的早餐被她吃得干干净净。
盛迦拿出手机,终于回复了昨晚【R】发给她的那条消息。
——你不怕自己会被母爱裹缠地越来越紧,最后迷失方向吗?
——不怕。
她不怕。
她巴不得拥有更多的爱。
——更多,来自母亲的爱。无论是哪个母亲都好。
第52章 怕,为什么不怕?
宋霁安觉得盛迦这次返校很奇怪。
她好像变得更加冷淡了一些。
这并不是她在多想,而是真的更加淡了,从内而外。
后续就连徐丽静都感觉到了。
要走进盛迦心底让对方将自己看作自己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在过去的四个月里盛迦是拥有很明显的友好曲线的。
从冷漠以对,到无奈犹豫,到逐渐接受习惯身边有一群叽叽喳喳的朋友,这个过程是清晰可见的。
宋霁安对此的设想是在毕业之前她们一定能变成十分默契的好友。
哪怕她在中途喜欢上了盛迦,但是她相信,只要她将这种心思藏好,不被察觉,那一切都能顺利进行下去。
可是现在像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盛迦又成了那颗清凌凌的冰,里里外外都充斥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志。
宋霁安不知道为什么。
接近学期末,盛迦已经辞掉了咖啡馆的工作,依照她的积蓄,起码在未来一年里,是不会再有缺钱的时候,她也可以安心学习备考。
她恢复了两点一线的生活,除了学校和家,基本不会再去别的地方,宋霁安和徐丽静几人的相邀她完完全全拒绝。
而失去了盛迦的工作后,徐丽静几人竟然也暂时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好好在课后聚在一块儿打闹的去处,少了盛迦在绿意咖啡馆总让人觉得缺了些什么,意兴阑珊。
宋霁安并不是一个被动的人,她很想弄明白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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