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刚合拢,林巧巧就关上笔电,将身子转向黎因的方向,目露谴责:“你怎么回事?”
黎因耸耸肩:“我真的只是开个玩笑。”
林巧巧并不相信,黎因极有分寸,如果他让旁人感到不适,不用怀疑,他一定是故意的。
但林巧巧想不到黎因要这么对待闵珂的理由:“你之前不是挺喜欢小珂的吗,现在怎么对他这么坏。”
黎因摸了摸下巴:“喜欢啊,所以不能对他好。”
林巧巧难以理解:“什么东西?”
黎因摸了摸茶几上的咖啡杯,余温未散。刚冲调好的滚烫咖啡,难为闵珂喝完的同时,还把杯子捏手里许久,是感觉不到烫吗?
“孩子可以不懂事,成年人可不行。”黎因指尖弹了下杯沿,发出清脆声响:“再漂亮也不行。”
当晚,黎因就在酒吧里碰见了“漂亮孩子”。
酒吧位于科大附近的商业街,装潢满是东南亚风情,入口花园栽满龟背竹与天堂鸟。室内用绿植隔开了每张酒桌的距离,悬挂于吧台的电视机正播放着游戏比赛的直播。
灯光橙黄温暖,音乐轻慢舒缓。这里并不吵闹,更像是学生课后放松喝酒的地方。
黎因上回跟江世遥来过,觉得很不错。江世遥是他的高中同学,也在北市读大学,经常会在周末找他一块喝酒。
上回和他有约的也是江世遥,因为给闵珂讲解书的内容,还让江世遥等了有一会。
今晚约在这里碰面,也是为了弥补上回的迟到,请江世遥喝酒,万万没想能在绿植后看到那个熟悉的人。
黎因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长腿轻松地踏在地面,以作支撑:“他在这里干什么?”
江世遥好奇问道:“谁?”
酒杯里的冰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是黎因把酒杯磕在了吧台上。
正如在植物园的初见,植株后露出闵珂那张远胜绿水青山的脸。
闵珂对面坐着一个男人,男人目光炙热,脸颊兴奋通红,滔滔不绝,看样子要是没有那张桌子挡着,怕不是要直接扑到闵珂身上了。
“这里的酒吧在放人进来时,都不查身份证的吗?”黎因眉心紧锁。
江世遥面脸疑惑:“你到底在说什么?遇到熟人了?”
“嗯,认识的小孩。”撂下这句话,黎因起身离开,步伐匆忙,像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酒吧昏暗的角落里,灯光坏了一盏,更显幽暗。
空调很冷,吹得人不太舒服。
与情绪高昂的男人相比,闵珂兴致不高,他低头轻咬着鸡尾酒的吸管。
“我弟弟真的很需要一个补习老师,他也想考科大的法学院。”男人说。
闵珂吐出吸管,嘴唇被酒液染上水润的色泽:“我知道了,课时费……”
话音还未落,一旁却传来桌面轻敲的声音,闵珂顺声望去,只觉得眼睛被亮光晃了一下,银色手表折射着酒吧的光线,落进他的眼底。
后来闵珂对黎因说,当时他最先注意到的,是黎因被腕带圈住的白皙手腕,腕上青色的血管让他想起了图宜族的神树。
那是连接山神的象征,亦是他童年最爱的栖息之所。
夜晚的星光穿过树枝落进眼底,只需要一瞬间。
那是最重要的瞬间。
彼时黎因只是伸手敲响了桌子,待桌上二人都望过来时,不紧不慢道:“把未成年的小孩带来酒吧喝酒,你作为法学生,难道不知道是违法的?”
说罢,他看向闵珂,自认为语气很严厉:“你也是……”
话还没说完,待看清闵珂的脸,嘴里剩余的说教就像个秤砣,一下坠进了肚子里。
闵珂眼皮泛红,看人时呈现出一种难以聚焦的迷离状态,看着已经醉了。
黎因叹了口气,一把抓住闵珂的手:“起来,跟我回去。”
对面的男人急了:“你谁啊?!”
黎因捏了捏闵珂的手:“跟他说,我是谁。”
坏掉的灯突然发出轻微的电鸣,闪烁不断。
一明一暗的灯光里,黎因的眉眼那样清晰,像遥远星系的剪影,拥有无解的引力。
“黎因。”
像是醉了,闵珂低声呢喃着他的名字。
闵珂的指尖很冷,掌心又很烫,被黎因握在掌心里,软绵绵的,毫无抵抗力。
“是黎因。”
闵珂没敢多用力,只是轻轻地回握住主动牵他手的黎因。
“我的阿荼罗。”
第7章
机械女声响起——“欢迎光临”,便利店自动门开了又合。
闵珂坐在便利店用餐区域的塑料椅上,看着黎因在柜台同店员有说有笑。不一会,黎因回来了,站在他面前,对他说:“嘴巴张开。”
醉酒的闵珂倒是很乖,令行禁止,像等待输入指令的机器人般,听话地张开嘴。
酒精伴随着血液的流动,烧红了闵珂的嘴唇、喉结、锁骨,包括那一小截舌头。
也不知道少族人如何养护牙齿,闵珂的牙齿很白,两颗虎牙却锋利,润着一点唾液的光泽。
黎因将一颗很大的薄荷糖塞了进去,把闵珂腮帮子都顶起来了一些,薄荷糖的味道很刺激,闵珂本能想吐,但又不敢。
“含着醒酒,不许吐出来。”黎因下达命令。
说完他转过身,脑海却浮现闵珂的眼睛,有点像希氏湾喉海萤——一种会发光的,令海洋在黑夜中变蓝的浮游生物。再刺激一下,说不定就得流泪了。
江世遥见他来了,将一提啤酒扔进篮筐里:“哪认识的小孩?”
黎因挑了款儿童牙刷套盒,有着长颈鹿的手柄,草莓味的牙膏。他扔进购物框里:“我社团里的。”
江世遥望了眼闵珂的背影:“怎么看都不像个小孩,再说了,人家的事你管那么多干嘛?”
黎因无法交代闵珂对他的那点微妙感情,只能找个合适理由:“那男的追过他,这么晚了还约他出来喝酒,看着就不安好心。”
科大寝室门禁为十二点,他在酒吧捡到闵珂时,已经十一点半了,一个醉酒的未成年会被带到哪去,简直不敢想象。
江世遥拿起洗漱用品:“说不定人家是自愿的。”
黎因懒得同他多说,把东西从他手里夺走,放回架子上:“明天不是周末吗,今晚你回家睡。”
江世遥不可思议地瞪他:“都这么晚了,我妈要是被我吵醒,能大耳刮子抽我!”
黎因:“我家就一个房间,睡不下那么多人。”
江世遥哼了一声:“也行吧,反正你今晚本来就要陪我喝酒,不喝到三点我不走。”
“随你。”黎因对比了几款一次性内裤,选了最贵的。
江世遥:“你还没说他叫什么,哪里人啊,什么专业的?”
黎因警惕地打量他:“你在调查户口?问那么多。”
江世遥:“其实我最想问的是,他有没有姐姐啊?”
闵珂的姐姐应该跟他长得很像,头发更长,眼睛更大。如果闵珂是个女孩子,还同他表白……
黎因打了个寒颤,及时打住这不切实际的幻想:“你别痴心妄想了。”
江世遥不服气:“我怎么就痴心妄想了,难道我长得不帅吗?”
黎因将絮絮叨叨的江世遥抛至身后,提着购物篮回到用餐区,闵珂依然安静地坐在那,舌尖推动着糖球,不时抽气,看着被辣得厉害。
很难说黎因这颗薄荷糖,没有惩罚的意思。他抽了张纸,递到了闵珂嘴唇前:“好了,吐出来。”
闵珂将嘴里的糖用舌头顶到了另一边,含糊地说:“我要吃完。”
黎因看了他一眼:“有没有其他想吃的,随便拿,我请客。”
闵珂反应慢半拍地摇头,薄荷糖好像没让他酒醒一些。他相当醉,醉到在前往公寓的路上,必须黎因牵着他的手,不然就会往车来车往的大马路上走。
黎因的公寓位于大学附近的安静街道上,是套五十平的一室一厅,客厅不大,装修以浅色系为主。墙上挂的多是他旅途中拍下的照片,沙发跟活动室一样是浅绿色的,摆着米色靠垫和薄羊毛毯。
江世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顺手打开了电视机,看起来对黎因的家相当熟悉。
和江世遥相比,站在门口的闵珂显然要拘谨许多。
如果黎因有心想缓解闵珂的尴尬,他完全可以将闵珂引到他的阳台上,让这人看自己精心养护的花草,闵珂该是有兴趣的。
但他没有,他决心不在闵珂面前,暴露自己更多的生活细节。
将人带到家里来,已经足够失误。
等闵珂换上拖鞋后,黎因将刚才买好的洗漱用品拿了出来,又把换洗衣物递了过去:“先去洗澡吧。”
闵珂望着坐在沙发上,已经开了瓶啤酒的江世遥。
黎因挑起眉稍:“还没喝够?”
闵珂摇了摇头,慢吞吞地接过了黎因手里的东西。
等闵珂洗完澡出来,黎因和江世遥在打游戏,黎因按着手柄,目光不离电视机屏幕,头也不抬道:“快去睡吧,床单我已经换好了。”
余光里闵珂站着没动,黎因总算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怎么了?”
闵珂握紧手里换下来的衣服,突然抬高音调说:“我还有两个月就成年了。”
江世遥操纵的小人掉进了水里,死了。
黎因按着手柄,让小人丝滑地躲过大摆锤:“行啊,两个月后再让你喝酒,现在给我去睡觉。”
闵珂站着没动,直到通关,黎因才听到卧室门合上的声音。这场无声的战役,他大获全胜。
江世遥凑了过来:“这小孩你从哪招惹回来的,看着麻烦得很啊。”
黎因听出了江世遥口中的幸灾乐祸,也不知道这个人精猜出了多少,他丢开手柄,拿起啤酒喝了一口:“谁说不是呢。”
江世遥说要喝到三点,实际一点半就已离开。
黎因简单地收拾了客厅,又冲了个澡,躺在沙发上准备入睡。
虽然闵珂并未对他表白过,但刚才在酒吧里喊他的声音,望他的目光,实在令人心惊肉跳。酒精让身体发热,脑袋发疼,说不清是因为酒还是因为人。
寂静的黑暗中,一切动静都被放大。他听到门锁被拧开的声音,木地板发出轻微吱呀声响。
黑暗中的“贼”似乎没想到地板质量如此糟糕,半天没敢踏出下一步。
黎因脑子昏昏沉沉,心想闵珂怎么胆子这样小,连上个厕所都怕吵醒他。
刚到他家的时候也是,肉眼可见的紧张局促。难道是他之前对闵珂实在太坏,才让对方如此小心翼翼?
木地板的吱呀声再度响起,离沙发越来越近。
他想错了,闵珂并不胆小,甚至胆大包天。
错过了“睡醒”的最佳时机,黎因只能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向黑暗中闵珂的影子。
影子从脖子上摘下了样东西,塞进口袋里,随后他俯下身来。
闵珂的双眼不像希氏湾喉海萤,因为它不会在晚上发光。但他的睫毛却很长,像君主娟蝶,有着毛茸茸的羽翅,从黎因脸颊上滑过。
他笨得厉害,第一下甚至没找准位置,碰到了黎因的下巴。
但他却没有浅尝而止,温热颤抖的嘴唇从黎因下巴的皮肤,摩挲到了同样柔软的位置,停顿了几秒。
仅仅只是亲了两下,闵珂连鼻息都变得急促。
这甚至算不上吻,黎因有种被小动物柔软的腹部蹭了脸的错觉。
他闻到了淡淡的薄荷草莓味。
……薄荷糖和草莓牙膏,还都是他给的。
“成年以后,我不想喝酒。”
闵珂突然开口,将装睡的黎因吓了一跳。
很快,他就明白了,闵珂知道他没睡,又或者……闵珂希望他没睡。
装了一晚上的“乖孩子”,在黑暗中,向成年人发起了第一次进攻。
“给我其他东西吧,黎因。”
***
公交车碾过马路,发出巨大的喷气声,黎因猛地睁开眼,他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这觉睡得不好,太阳穴似有根筋狠狠拧着,喉咙像咽了把沙子,又干又疼。
车子停在一条窄巷里,夕阳透过灰蒙的车前窗,将黎因裤子晒得发烫。
方澜还没有醒,驾驶座已经空了,黎因撑着椅子前后左右地看,也没瞧见人,这不像宾馆的停车场,他们被载到了哪?
黎因拉开车门,冰冷的空气灌进鼻腔,让人精神一振,清醒许多。
窄巷的后方是公路,前方是条向下的坡道,黎因将手揣进兜里,畏冷似的将唇鼻藏进立起的领口里。
顺着坡道往下走,夕阳将这一片灰褐色的石头房,照成了金灿灿的颜色,世界都静了下来。
蜿蜒的坡道下方,有个小广场。
笨重的拍球声让世界重新运转,他看到了本该在驾驶座上的人,此刻坐在小广场中央的大树下。
几个小孩将破旧的足球踢来踢去,闵珂把手里的打气筒放到一边,看着站在跟前扎着双辫的小姑娘,不怎么笑,也没什么表情。
小姑娘却不怕他,还要伸手抓他的头发。
闵珂有些无奈,从口袋里拿出了颗薄荷糖,塞进了小姑娘手里。
足球实在太破了,踢了两下又没了气,小孩们抱着球像小鸟一样,再度簇拥到闵珂身边。
闵珂手很大,拿着孩子用的迷你足球,跟拎着个小玩具一样。然而小玩具有大问题,闵珂试图故伎重施,将打气筒重新对准了阀门,眼前便伸来了一只白净的手。
手指纤细修长,指甲干净饱满,富有光泽,并不精心养护,却又处处能看出这人条件优越,养尊处优。
“给我吧。”黎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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