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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钟青夏像特意放慢速度、加重咬字般。他盯着季永泽的眼睛，继续道：“我突然想知道，你说的‘耽误’，具体是指的什么？是因为谈恋爱占用你的时间，让你分心？还是说……”钟青夏语速又变慢了，目光和说话的声音都加强力度，“那个时候，跟现在一样，有人发现我们的关系，影响你申博了？”
第66章 第66章
季永泽不用说话，光看他的反应，钟青夏就清楚答案了。
“你可以解释，不管是不是都可以解释。”钟青夏道，“但是，我说过，我懂微表情心理学。”
“……是。”季永泽承认了，“我那时，必须去读博，那是对我来说，排第一位的事情，其他任何会影响我实现它的……我都会放弃。”
屋内陷入安静。大约十秒钟后，钟青夏问：“你以前一直不愿意被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也是这个原因吗？”
“是。”
钟青夏沉吟片刻，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申博这件事，人脉很重要。”钟青夏就像在毫无感情地念课文般，说道，“你是谨慎的人，你怕那些老师对同性恋有偏见，你怕推荐信……或者说某个环节出错。全额奖学金你也必须拿到，要不然你没有钱去留学。”
季永泽没有吭声，只是听着。
“你那个时候精神紧绷，正那么敏感，我却又告诉柯泉，我们初夜的烦恼，你以为我把我们床上那些私密事都说了，那些隐私，你不为人知的一面，我们的关系……你那个时候冲我发火，那么生气，是因为我，你觉得我管不住嘴，我一定会让很多人会让所有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
“不，我……”
“你那个时候跟我分手，有害怕同性恋这件事，会波及到我，这个原因吗？”
季永泽应该不假思索立刻点头说“有”，但他还是思索回忆了，就这几秒钟，钟青夏似乎就不要他回答了，无所谓他的答案了，继续说道：“不管你有没有，你那个时候说‘耽误’这种词，真的太过分了，真的很伤我的心。”
他的声音凉凉的，似乎是从寒冷的心窟里说出来的缘故，带着他所言的伤心，还有微苗般的怒火。
“对不起……”季永泽嘴唇像被黏住般好不容易才分开，哑声道，“是我自以为是……不管是以前对你那种态度，还是跟你分手……”
自己家的情况，自己想要有个好的未来，读博是最好的选择，他把提升自己看得很重……这些事情，季永泽以前都跟钟青夏聊过。钟青夏理解前途最重要。钟青夏是真的有换位思考，有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考虑。
季永泽想起，钟青夏的妹妹钟蓉。第一次见到他，跟他说，钟青夏当年非常愿意跟着他。
他当然也知道，毕竟钟青夏那么黏人。但是，他是自尊心要强的人。他那时连自己都快要顾不上，没有钱，根本照顾不好钟青夏。他不想让钟青夏跟着受苦，也不愿接受钟青夏的资助。
钟青夏有钱，准确说他家里有钱。你缺留学的钱，钟青夏那么爱你，肯定会资助你——季永泽内心柔软的声音也曾无数次这样说过。但是，季永泽最终都还是摇头。
他自尊心太要强了。他不要钟青夏的资助。
“我如果告诉你，我可能会没有奖学金。你会帮忙。你哪儿有钱，都是你父母的钱，让你父母知道你男友是个没钱，还害得你被很多人知道是同性恋被议论的人吗？”季永泽摇头道，“我没脸说，我是为你着想才那样跟你分手……我是为了我自己的前途，还有自尊心。”
还有，我没有自信，我没有能力兼顾好学业和爱情。
季永泽继续说：“我以为你不爱我，我以为我们分开，也是为你好。我主要为自己着想，我必须为我自己着想。我的家人无法支持我，我什么都没有。身边的人会离开我，这是我无法控制的事情，我只能努力做我能把握住的事情。我如果不为自己着想，我最终会一无所有。我这样的人给不了你幸福。”
钟青夏默默听着，季永泽似乎是忍着剖心泣血的痛苦说出来的话。
以前，季永泽的确告诉过他，家里面的情况，家人总让他社交，耽误他学业等等那些事。两人聊天时，季永泽都说过，钟青夏都知道。他知道，跟自己不一样，自己就算不去读博，就算跟柯泉一样gap一年到处去旅游去玩去体验，都可以，但是季永泽不行。去读博回来当个大学老师是最好的选择，而那个机会错失，很难再抓到。他必须去。
季永泽难得说了这么多心里话。他最后一声话音落下后，呼吸声变重，像是干了重活后喘气歇息。然后，他声音低弱地说道：“很多人都说，‘你以前怎么不怎样怎样’……”
郭伟泽在调解室那会儿，就说过这种话。钟青夏也是，嘴上与心里，不止一次这样说季永泽。
“但是，以前知道未来会怎样吗？谁不想在知道现在后，穿越回过去改变过去？而且，我也不知道，改变过去是否会变得更好。即使现在后悔，我也不知道，就算真的回到过去，走上现在觉得更应该走的路，究竟会不会比现在更好。不管哪条路都可能会后悔……”
“如果你那个时候真的选择我，可能还会后悔这个选择，觉得自己恋爱脑，我耽误你搞学术吧。”钟青夏开口道。
季永泽沉默不语，没有反驳，没有辩解，也没有肯定。
“我那个时候只顾想你为什么对我冷淡，没有考虑到你那会儿申博，精神紧绷成那样，需要注意那些事情，我也是很自私。”钟青夏背靠着沙发靠背，脑袋歪向一边，慢慢道，“主要我觉得，我们的关系不会影响你申博。你那么努力，你也不是没有本事，我觉得你的优秀是可以让有偏见的人都无视你的性取向的。”
这句话太长了，钟青夏说完后，大大呼吸了一口气。
“这都什么年代了，同性恋很正常的——是我‘信息茧房’了，是我正好周围的人都是跟我差不多的想法。上班后，我才发现其实大部分人思想还是没变，男人必须喝酒，女人必须生孩子，三四十岁还没结婚的人肯定是眼光太高才找不到对象，同性恋都是心理变态……”钟青夏声音渐渐减轻，接着猛地加重吐字道，“我才不管他们。”
“我一点儿都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就像那时一样，只顾在意季永泽是不是讨厌我了，为什么季永泽会不高兴，还有……”钟青夏的头转向季永泽，眼睛看着他，说道，“如果季永泽遇到困难，我有什么能帮上你的吗？”
“……”
“我一定会帮你。”
季永泽仿佛听到了三年前的钟青夏，也在对自己说着一样的回答。
他忽然明白了，他的自尊心，让他不是不想接受钟青夏的帮助，而是不想接受钟青夏父母的帮助。对于钟青夏本人，他自以为是地认为钟青夏是个被宠大的孩子，很依赖他人，是需要保护的对象，什么忙都帮不上。因此，他即使心情很差，遇到困难烦恼，也不告诉钟青夏。
我连我自己都无法保护，更无法保护他。
分手了。
季永泽回想起自己跟着钟青夏，这半年的“实习”经历；想起发现自己发烧后，钟青夏迅速拿起被子披到自己身上，寻找体温计倒水拿药，还用轻松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要去买梨给自己煮梨汤……
他从没想到自己会被钟青夏照顾，自己会被钟青夏保护。
钟青夏不是小孩，而是会一直陪伴他、帮助他、支持他的恋人。
季永泽突然觉得自己内心有种被揉碎的感觉，紧接着鼻子酸痛，他连忙扭转视线，用手捂住嘴鼻，接着掩住双眼。
钟青夏注视着季永泽情绪的变化。他记得，姚墨说，季永泽在国外一直都很忙，又要赚生活费，又要努力完成学业任务。
面包与理想两手抓，都让他那么吃力，再添一个爱情，确实会把他压垮。
他还不只是努力完成这么简单，他还想加速，想快点儿出好成果可以早点儿毕业的话就可以早点儿回国去找你——姚墨说道。
真是名副其实的卷王啊。钟青夏记得他读研时不仅自己卷，还催着导师卷，估计他读博时也差不多。
拼命拼命，我不喜欢拿命拼的人，会早逝，随时会死，多吓人啊——钟青夏说道。
“你已经有这些福利了，好好享受吧。”钟青夏的声音悠悠传入季永泽耳内，“我很开心，你能有这么好的福利，都是你自己的努力，我没有拖你的后腿。”
季永泽抬起头，扭脸，看到钟青夏的目光如在空中散步般，巡视着干净温暖的屋内的所有。
“想要有更好的生活，也不用太拼命。”钟青夏继续道，“稍微歇一歇吧，季卷王。”
钟青夏的声音很轻，可以称得上柔和，却震得季永泽喉头颤抖。
如今这一切，全是他当初以放弃眼前这个说着关心他的话语的人为代价，换来的。
第67章 第67章
中午，钟青夏应季永泽邀约，终于体验了一把在教职工食堂吃饭。
“真的好便宜，好丰盛……而且也不难吃……”
看着钟青夏边吃着满满一盘肉菜米饭，边嘴里嘟嘟囔囔，季永泽不禁露出微笑，但他很快发觉周围射向他们的目光。
来的路上也有。吃完饭，两人离开教职工食堂的路上，依然存在。
钟青夏本来就怕教师这种角色，现在还被用那种异样的眼光打量，被窃窃私语地议论指点——季永泽一直担心，不愿发生的事情，还是出现了。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他虽然也会难受，但都没有连累到钟青夏更让他痛苦。就像郭伟泽，讨厌他恨他的话完全可以只冲着他来，然而那人却去伤害钟青夏……这是绝对不可饶恕的，他的怒火在当时把理智把所有应当好好考虑的后果都烧没了，变得不顾一切，所以才会毫无形象地跟郭伟泽直接发起正面冲突。
“怎样？”钟青夏的脸微微侧向季永泽，问道，“暴露自己是同性恋后，走在外面感觉怎样？”
季永泽没想到钟青夏反而问起他的感受。
“还好……这件事主要是文学院和校方的人知道，其他人即使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我的样子。”季永泽扭脸看着别处，慢慢说道。
“发生这种事，季老师还敢跟我一起出来，还能集中精力写论文，看来你现在意志力确实更坚强了。”
听到钟青夏的调侃，季永泽忍不住扭回头，看着他道：“青夏，我不在意别人。”注视着钟青夏的眼睛，季永泽的声音，稍微轻了一些，“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其他人都无所谓……”
舆论的伤害很强大，但是只要一想到钟青夏，一看到钟青夏，舆论就好像瞬间被抛到很远的地方，变得很小很小。
“只是，我害得你也被别人……”
季永泽低下头。看着他怅然的样子，钟青夏目光回到前方。
“别人那种明显不正常的眼光，我当然也会心里不舒服，也会动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就会安稳很多。”前方有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人，钟青夏说道，“因为人类害怕孤独，害怕只有自己被区别对待，被当成异类是会有受伤的危险，所以才会找群体寻求安全感。”他们与他们相对着走过去，都没有对对方过多关注，钟青夏转头看向季永泽，笑道，“我现在跟你是共犯，你就没必要害怕了。”
钟青夏脸上灿烂的笑容，让季永泽看得征神。他忽然觉得，并不是阳光让钟青夏的笑容更明亮，而是钟青夏的笑容让阳光更明媚。
“但是，我说了，我又不在这里上班也不在这里住，今天之后你还是要一个人面对这些。”钟青夏又换成严肃的表情与口吻，说道。
“嗯……”
今天之后。
钟青夏要走。明天他就不来了，以后……
这时，季永泽看到钟青夏转回脸，低头抬手，嘴对着手不住哈气。
等季永泽再回过神时，他已经握住钟青夏的双手，并将其拉进自己的衣兜里，视线里只有钟青夏惊愕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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