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檀忙活到日落西天,霞光大片大片打在了小院儿里,映得稻草编的屋檐都染上了红晕。
一一对了一遍A4纸上的顺序做法后,确定没有相差太大的失误后,他才长舒一口气,将将放松了下来。
这一放松感觉到了身体里伸出泛起的酸软和疲惫。
喝了碗水,又歇了一会儿,周檀往外看了看,发现天色不早了。
灶上的卤水豆腐大概要压上一炷香的时间,急不得。
他端起放在灶台边上的粗瓷大碗,里面是之前特意盛出来一小部分的豆腐脑。
周檀记得橱柜里还有两小陶罐萝卜咸菜块儿,他掏出来往豆腐脑里拨了些咸菜粒儿。
一口下去,豆腐脑软嫩香醇,偶尔混进去的咸菜粒味道无功无过,口感倒是和豆腐脑相得益彰,脆爽十足。
配上在灶上热了热的两个玉米饼子,一顿饭吃得周檀心满意足,飘飘欲仙。
很神奇,周檀不是真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檀哥儿’,他在现代吃过的山珍海味特色小吃数不胜数。
但在简陋小院儿里忙碌一天过后,在这一刻,还是拜倒在了亲手做的粗茶淡饭上。
周檀手边没有香,只能在心里估摸着时间快到了,时不时掀开白布看看成没成型,翻碎了的边角料他可以自己吃。
等到豆腐成型揭开布帘的那一刻,他闻着香喷喷的豆腐香味,看着还在颤颤巍巍抖动着的豆腐块儿,心花怒放。
这可不是简单的豆腐!
他的发家之路就明晃晃地摆在了眼前!
热乎乎的白嫩豆腐被他手起刀落分成几大块,小心拿起两大块分别放在两个大碗里。
端着两个碗出门前,他还恋恋不舍地从剩下的豆腐块里又捏起一块边角料塞进嘴里。
唔……绝了!
不愧是他亲手做的。
第6章 牛车
李桂一家人坐在炕上刚吃上饭,就听到了外头有人喊李桂。
钱春婶子连忙下地,走到屋门口就见周檀笑着立在院门口,手里还端了碗什么东西。
她连忙出门招呼道:“檀哥儿!站在外头干什么?快进来吃点!”
李桂紧随其后下炕。
但他目标明确,看到周檀手里的大碗眼睛一亮,心底升起一个猜想,“檀哥儿,你真的做成了豆腐?快进来,快进来!”
周檀面对这俩人的热情劝说,赶紧摆手拒绝。
“不了婶子,我吃过饭才来的,来送个东西就走,我还得给林郎中送份。”说着,他把一个大碗递给钱春,解释道:“这是我看着书自己琢磨着做的豆腐,拿来给大家尝尝鲜。”
钱春是知道周檀现在的艰难,自然是不肯接。
周檀无奈给一旁看戏的李桂使了个眼色,李桂这才收敛起脸上看戏的笑意,赶紧接过来。
“诶你这孩子!”钱春婶子瞪了一眼李桂。
周檀笑道:“婶子,这是我用黄豆做的,不值钱,就是想着给你们添个菜。”
钱春婶子脸色这才好了些,催促李桂,“进去把碗换了给檀哥儿。”
周檀又问钱春婶子林郎中住哪儿,原主的记忆里完全没有林郎中这个人。
钱春不疑有他,理解他不常出门,仔仔细细告诉了他在哪儿。
等周檀接过空碗,笑着和两人告别,转身朝林郎中的小屋走去。
除了周檀和林郎中,没人知道那天两人暗地里的眼神交流。
周檀在收到林郎中诊断后的眼色时就心领神会,明白林郎中之后说出的话其实是为了让他手里多些银钱傍身。
现在他去拜访林郎中,一块豆腐代表不了什么,主要是为了表示他对林郎中那天的感激和领情。
他上门的时候,正赶上林郎中披着夜色在院子里收白日里晒的药材,见周檀进来也不惊讶,只笑了笑。
“药材还有两天估计就能凑齐了。”
自从李三银和诸位叔伯代表村里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钱三家就开始了疯狂凑钱买药材。
钱三婶子这次硬是顶着两个儿子和儿媳的埋怨不满,掏空家里所有的银子,也不敢跟老女婿要钱。
她已经折了兵,可不能再让老女婿注意到周檀,再赔了夫人。
钱三婶子在心里暗骂这几个儿子儿媳眼皮子浅,把曲哥儿笼络好了,以后何愁没有银子花。
周檀还想说些什么,林郎中摆手,“行了,东西我收下了,道谢就不用了,我也没干什么。”
“不论如何,还是要多谢您那天帮我。”周檀笑笑,将碗放在了屋里的灶台上。
“这是我自己做的豆腐,切块后加点咸菜或是倒点豆豉凉拌,或者下锅煎炸烹炒煮都可以。”
“豆腐?”陌生的文字引起了林郎中的好奇。
“是我自己看书琢磨着做的,味道还可以。”周檀老实答道。
林郎中又摆了摆手,“叫我林老头就行。”
他是真的听不惯这小哥儿嘴里左一个‘您’,右一个‘您’。
林郎中放下手里晾药的簸箕,背着手踱步到单独搭建的小厨房里,打量着巴掌大小,玉白莹润的‘豆腐’。
鼻尖微动,“这是豆子做的?”
周檀眼尾弯起,笑着回道:“是黄豆。”
林郎中打量半天都不忍心破坏这块方方正正的玉白方块。
还是周檀看不下去,拿刀给他切了几块下来。林郎中好奇地捻起一块,塞进嘴里。
这块豆腐周檀没有放任何的调味料,入口只有原汁原味的黄豆醇香,入口软烂绵密的口感让林郎中一愣。
两块,三块,四块……空口吃到一半,林郎中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放下手的第一句就是,“这个豆腐你还有多少?”
周檀没想到豆腐在林郎中这里这么受欢迎,“我第一次做没经验,怕搞砸了就没做太多。”
见林郎中面露失望之色,他顿了顿又说道:“过两天我打算再多做一些,赶在年前去县里赚一笔。”
他觉得在林郎中这样不拘小节的人面前,没必要掩饰自己要赚钱的野心。
果然,林郎中听完就给周檀投来一个赞赏的眼神,“你既然要干,就干到底,给自己攒些嫁妆也好。别听那些老顽固们说什么哥儿就该本本分分,哼!都是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
周檀愕然,虽然他代入哥儿身份,觉得这番话哪儿都有些不对劲,但在古代能说出这番话的人还是值得敬佩的。
道过谢后,周檀本准备转身就走,谁知林郎中让他等等,转身回屋将豆腐放进柜子里锁好,走出来。
“走吧。”
周檀不明所以,看着一副要和自己同行姿态的林郎中。
林郎中冷哼了声,“你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还敢自己一个小哥儿走夜路回去?!”
周檀抿唇,他还没有完全适应突然转换的性别,以及随之的性别弱势。
常常以为自己还是个身高一米八的青年大小伙子,一个人走夜路根本没有多想过自己现在这副身板连只鸡都难杀。
“多谢林老。”
林郎中敷衍地点了下头,抢先朝周檀他们家的小院儿走去。
到家,他想邀林老进喝盏茶,但想起刚才说的话又不知道该不该请,能不能请。
幸好林郎中性子超脱,颇有些顽童之风,将人送到了地方,他转身就走,丝毫没有停留。
周檀只来得及道谢,就不见了人影。
这天晚上林老的话,也让周檀忽然变得警醒,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今时不同于往日。
原本豆腐成功的高涨情绪也冷却了下来,变得意兴阑珊,连摆在灶台上的那块豆腐也没了最开始的兴致。
他第一次对自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自己这件事有了实感。
要正视它,不能在逃避了。
周檀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
于是他当即给自己立了个每日锻炼计划。
先从清早下炕后打一段八段锦开始。
于是,一大早来串门的李桂隔着老远儿,就看到了檀哥儿在小院儿里打了一套‘拳法’。
他一下就忘了来时钱春叮嘱他的话,用一种惊疑佩服的语气赞叹道:“檀哥儿你竟然还会武?”
赞叹的同时,还在心里唾弃自己怎么天天就知道串门,听他娘和婶子们唠嗑,和几个小哥儿结伴去山脚下挖野菜……
李桂心里一顿,这么一想……他平日里过得还挺丰富多彩。
听到李桂的感叹,周檀正好收势,结束清早的‘晨练’。
他拿起挂在墙上的灰布擦干净额间热出来的汗,笑道:“不是,是我在书里学的养身方子。你要学的话,我教你。”
李桂听到周檀练的不是武功,立马就没了这股心思,连连摆手拒绝。
钱春叮嘱的话终于被他从脑袋后头想了起来,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铜钱,想塞进周檀的兜里却被躲开。
周檀防备道:“这是什么?”
李桂装傻,“银钱啊。”
他看不出来这是铜板 ?
周檀挑起了眉头,冷酷道:“老实交代!”
李桂眨着眼,“娘说你做豆腐也不容易,不能白拿。”
本来钱春婶子其实也没想着给钱。
乡里乡亲的都在一个村子,村里人不都是这家给点吃的,下回再还人些别的,人檀哥儿好心好意送来的东西,她给钱实在不妥。
回去后她还和李三银感叹,檀哥儿这孩子没想到一有东西还记着他们一份。
还叮嘱李桂,以后家里做点什么吃的,都给檀哥儿送点去,他一个小哥儿想撑起家来不容易。
说完,就发现桌上三个讨债的已经盯紧了若有若无飘着豆子香气的豆腐。
李三银先动筷,夹了一筷子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这东西,咱不能就这么拿着。”
引得剩下四个人愣住,回过味儿来孩儿他爹话里的意思后,齐齐将视线落在了粗瓷碗装着的白胖豆腐上。
那碗豆腐最后只剩下了不到拳头大小,还是被钱春眼疾手快抢下来的。
她警告地瞪了几个手下筷子没数的人,下炕将豆腐藏在了上锁的碗橱里,准备明儿送去给邻村的娘家爹亲尝尝。
谁知半夜不知道被哪个馋死鬼投胎的家贼偷吃了个干净,碗底都给舔得溜光水滑的。
气得她嚷嚷了一早上,现在看屋后头那只猫都像偷吃的贼。
为此,钱春今早特意从炕上把睡懒觉的李桂从被窝里薅出来,直接掏出家底,打发他到檀哥儿那里问问还有没有这个豆腐了。
说到这里,李桂语气中还带着对两个大哥的控诉,“……我觉得就是二哥吃的!他们俩昨晚在桌上还抢我的那份!”
周檀眼睛微微瞪大,哭笑不得的同时,这件事还给他带来了点小小的震撼。
没想到这块豆腐居然还能引起一个家庭的大战。
不对,是没想到豆腐居然在这里这么受欢迎。
他低估了豆腐的受欢迎程度。
见李桂还不死心要给他塞铜板,他赶紧解释,“你也看见了豆腐是用黄豆做的,本身不值几个钱,不能让钱婶子破费了。”
“昨天那块儿豆腐已经吃完了,婶子要的话,我后天做好过来拿就是。”
李桂瞪眼,“那哪能白吃你的豆腐?!”
周檀:“……”
这句话听着怪怪的。
他没有跟李桂掰扯之前还日日给他送饭的事,想了想,“婶子要是过意不去,直接换成黄豆给我也行。”
到时候他一斤黄豆就能给他们三斤豆腐,这也是他昨晚头一回做豆腐做出来的小经验。
李桂见他坚持,这才作罢,将铜板收起来。
翻过这一茬,他才想起了今日来寻檀哥儿的目的。
“檀哥儿,今儿老文叔放牛了,难得有牛车坐,咱们一起去镇上不?”李桂兴冲冲地说道。
第7章 醋坊
牛在这里是价比金银的贵重财产,指着春种秋收的时候才用来耕地。
放在平时,用牛拉车载人可不常见。但凡想坐,都得赶上负责照顾牛的老文叔心情好才行。
周檀没想到瞌睡来了就送枕头,连忙,“我换个衣服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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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慢慢悠悠地走着,赶在未时之前到了乡里。
中央之下是郡县,县下面就是乡、里、亭。
南崖镇不大,往西被环水村和桥水村等几个大大小小包围着,往东衔接着平河县县城,战乱之前并未波及到这里,镇子的富户不少,往来乡里人口无数。
镇上人来人往,多为短褐皂服、青衫蓝衣,偶有绫罗丝绸间在其中,垂髫小儿笑闹跑过。
镇子东边多是乡里富户和乡绅的住所,乡里衙门官差都在东街。
而平民百姓多住在南边和北街儿,东街和北街相互交错,两边店铺生意不错。
在原主记忆里,原主的娘以前就是在北街的绣坊当绣娘。
她手艺好,一天能挣二十文,一年就有七两银子。这个收入在周围几个村子里都排得上号。
按理说他家不该这么穷,可绣坊也不是一年四季都有活干,而且朝廷和蛮子在北边打起来后,绣坊就将几个年纪大的绣娘都遣了。
母子俩没了主要收入,他们一家两口人也都不是种田的手,一年操劳下来,也只够交赋税。
周母之前为周檀攒下来的嫁妆银子和家里的积蓄也因为几场病和丧事耗空了。
今年是战后最后一年减税。
种地,周檀肯定不行,就只有在经商方面使劲儿。
西边是生意交易往来热闹的瓦子。
有卖猪羊鸡鸭鹅的,有从周边村子里上来叫卖粮食和蔬菜的,从县里来的各式新式布料,还有往来小商队带来的少数奇珍器具和香料,目不暇接。
周檀和李桂此行目的地就是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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